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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剑之人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门功课,是磨剑。”
在一处种植着小片竹林的别致庭院内,伊果教士站在一截木桩前,正对莉莉安循循讲授。只见那木桩粗至两人合抱,树皮如干旱龟裂的田地,色泽灰冷若岩,硬如铁石。莉莉安看着那嶙峋峥嵘的树皮,却想起了教父那因衰老而干瘪皱起的面容,如同这树皮一样凹凸不平。但与这冰冷冷的木桩不同,教父的面容永远是那么一副慈眉善目的和蔼模样。
“这里还有大把的知识和技巧,等着你去涉猎和学习。即便今年没有被选上,只要继续深造研习,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把握住腾飞的机会。”阿奇伯德教父充满慈爱地对沮丧的莉莉安抚慰道。
伊果教士那粗重嗓音的两声轻咳,把她的出神拉回来了:“不论何时何地,进食时,休憩时,甚至寝眠时,剑都会有出鞘的可能,只要剑出鞘,那就一定需要它处于最佳状态。踏上剑道,就是踏上一条在挥剑与磨剑之间不断循环的道路上。”
“你不是普通的孩子,莉莉安,你是注定会冲破一切牢笼、在天穹翱翔的英杰啊。”教父深邃的眼眸透出期待与信任,让莉莉安感觉自己充满了勇气,那是相信的力量。
“凡人磨剑,磨的是剑的刃锋,剑圣磨剑,磨的是心之印。剑道之印,乃名为「断」的印迹。断之印,亦物之印,与剑一样,都需要打磨维护。断印即是剑,一把只存在于你心中的真实之剑。当真实之剑经过千锤百炼之时,即便你手执草芒,也可以做到削铁如泥。”
“唔哼。”莉莉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以示明了。
“所以,你磨好你的剑刃了吗?”
她点点头,双手执起了一把木剑,对准了那铁石一样坚韧的木桩。木桩上密布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都仿似被小猫咪抓绕过般,只刮花了树皮的表层,连木桩的树身都不曾触碰过。那些都是她曾经竭尽全力留下的痕迹。
你是注定会冲破一切牢笼、在天穹翱翔的英杰啊。
莉莉安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粗硕的木桩被砍为两断,被她刮花的那半截树桩滑落在地上,轰然扬起一片清尘。莉莉安留意到,木桩最初的断面朝上,平整若巧匠精心削磨的木桌。
“噢!不错不错。”伊果教士拍起手掌:“漂亮的切口。”
此前木桩就已被人干净利落地砍断过了。莉莉安寻思着,指着光洁如镜的切面问道:“这是谁干的?”
“什么谁?”
“最初把这棵大树削成木桩的人,他是谁?”
“那不重要。”伊果摆摆手:“我只知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伊果教士!”
伊果依旧是摆摆手,摇摇头:“孩子,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你的了。”
“嗳……”莉莉安发出失望的声音。
“别抱怨了,我只是教士,不是剑士。你的天资远超于我,你要走的路连我都不知道要如何走,剩下的你只能靠自己。”
“那为什么我的资质甄鉴总是一片空白?”
“我只是一个教士,孩子,身为圣父牧治下谦卑的羔羊,我知道的很有限;但身为教士而言,我知道的已经足够多,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知识都已传授与你,满满当当地完成了阿奇伯德托付的任务。但是——”
听道“但是”二字,莉莉安一个激灵端正了站姿,竖耳倾听。
“你日后也许会离开学园,到广袤的天地去闯荡。你须谨记,高墙之外,路途艰辛,人心险恶,心中的断印再如何锋利,你手上的木剑始终只是木剑,是万万无法与真正的剑相抗衡的。剑士之所以是剑士,首先手上得有一把心意相通的剑,以承载内心的真实之剑,乃至与其秉性契合,产生共鸣。你归根结地,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而已。”
都只是些老生常谈罢,莉莉安听了兴趣索然。
印学园的全学系,全修为,是莉莉安的目标。这个最终一共花费了她十多年的时间,从她记事开始便师从阿奇伯德教父,修习至今,直到最后一年才把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剑道真正融会贯通,修习完成。但达成学业上的大满贯之后,莉莉安心底没有感到预期的快乐,反倒有一种空荡荡的落寞之感。
阿奇伯德教父曾经对我寄予厚望,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样栽培,但最后我却令他颜面蒙羞。
资质甄鉴的器物——「元岩」,晶莹剔透宛若无物,光线穿过元岩就像穿过真空般,没有任何的反光,甚至没有半点折射,倘若不是可以用手触碰,抚摸,则无人能感知到它的存在。这块由达冥尼斯大陆产出的奇珍石头,能敏锐地鉴别出人体与印迹的相容性,不论是多么微小的相容率,它都准确抓捕出来,在空气中勾勒出被测试者的资质蓝图,其能力之神通,被学士惊叹为「外神之窥镜」。
“外神是哪个神?凭什么他能规定我的资质?”年幼的莉莉安曾愤愤地向阿奇伯德教父问道,当时教父回答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了,但那一刻他的神色至今她还历历在目。只见他铁青着脸,好像听到了什么外魔邪道的低语般,眼瞳中抹过一丝惊惧。那是莉莉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过教父的恐惧表情。
而这块权威上毋庸置疑的元岩,面对所有人都有求必应的神奇石头,却在莉莉安面前沉默了,任凭她多少次把血液滴落在晶莹的石体上,看着它一点点地舔舐,汲取入体内,然后血迹一点点地消失殆尽,如同滴落在大海中被无限冲淡,稀释,没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就像她的挚友,玛格丽娅那样,彻底地消失了。
最近莉莉安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玛格丽娅。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食堂用餐,抑或回到寝室,任何一个小小的念头都会无缘由地联想起与玛格丽娅一起相处时发生的点点小事。
与伊果教士道别之后,莉莉安带着郁闷的心情来到湖畔边,挑一处平整干净的草地坐下,静静地看着星光下粼粼水面,追悼起玛格丽娅的种种。
时有一个蹒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莉莉安回头,却见是麦斯卡林,但平日的衣装工整,趾高气扬,自负凌人的气场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血污,满脸倦容,垂头丧气,且有禁言加身。
“莉莉安……!”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同时又有一丝羞愧:“没想是你……”
“你在流血!”莉莉安惊叫一声:“怪可怜的……不介意的话,我给你包扎一下吧,简单的伤口处理我还是会的。”
麦斯卡林脸色晕红,默许地点了点头,没有像往日那样对她敬而远之。
“发生什么事啦?”莉莉安轻声问道。
麦斯卡林抿了抿嘴,想要回她,一瞬间脑海涌现了起凡德林那丑恶的嘴脸,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和歇斯底里地猖獗叫嚣:但若你失败,被我成功逃脱,你也就离死不远了!你个蠢材!啊哈哈哈!坐着等死也许会更舒服一点呢!看看你这奄奄一息、满脸辛酸的可悲模样啊!
他内心挣扎着,许多的想法在胸中糅杂着要跳跃出来,最后落在口边,他张了张嘴巴,只轻轻地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