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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混沌中,初元的古神祗在不断地吟诵着。各种旋律交织,碰撞,乃至融合沉淀,而后产生了物质。于是世间便存在了实在之物,诞生了关于物质的真理,是为「物理」。
物质堆叠,混沌凝聚,最后组成一片雾霭沉沉的陆地。陆地深处的初元物质在累积的重压之下,经过日积月累,遂炼成金石,此间发生了实物的性质转变,从一种实物凝练成了另一种实物,是为「炼金」。
漫长岁月过去,物质开始变幻多样,结构越发复杂,其属性也变得越发深邃,直至繁杂程度突破了某个界限,物质竟开始产生了灵性,并开始吞噬异类,自我增值,把没有灵性的物质,化作灵性的存在,那便是「印迹」。
印迹,是一切奇迹的开始,它记录了吞噬,分解,重构,和合成的神圣过程。以印迹为初元的蓝本,物质构建了百式百态的活物,从此各种千奇百怪的植物和野兽开始横行于这片荒芜的大陆上,水生虫,虫吃草,鸟吃虫,鹰捕鸟,龙吞鹰,此间道理综而论之可谓「生物」。
野兽捡拾神遗落的智慧,被神智启蒙,试图站立起来,更清楚地瞭望这片陆地,于是便化为直立的奇异生物。这种弱小的生物在被巨兽巨龙统治的大陆上,作为食物链的底层挣扎了许多年。
漫漫时光流逝后,某个直立动物领悟到了神的律动,得以知晓神的存在,了解了神的伟大。它心生向往,并将其告之同类,希望所有同胞都能领悟到这种伟大的存在,并为追逐这种存在,而团结在一起。遂出现了一种新的秩序,这种秩序便被称之为「神学」。
这使得许多物种陆陆续续地都开始拾得神智,成为超越的存在。拾慧使得兽类化为了人类,踏上了向神明接近的不归之路。神的智慧成为了人类的武器,用以对抗大陆上四处霸行的巨兽巨龙,让人类从食物链的底层,跃迁至顶层。人类通过命名,建立家族,部落,乃至城市,王国,文明。国与国的纷争,兴起而后衰落,其循环过程为之「历史」。
继而便是争夺和杀戮。家族与家族,部落与部落,城与城,国与国,无处不是战火燎燎。统治者将姓氏权回收,规定唯有贵族可享受氏族繁衍的权利,平民者及其子子孙孙皆为国有财产,不属于任何氏族,也严禁自命姓氏。
安治教会,一个由无姓之人在这秩序残缺的世界缓缓建立起来的宗教,宣誓要庇佑天下无姓之人,入教者皆需抛弃姓氏,接受授印仪式,谓之脱俗入圣,与神同体共誉。就这样,一个比任何家族、王国都要影响深远的强大存在便诞生了。
“又有人失踪了…”
“真的假的…是逃出去的吗?”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燕野印学园,整个学园都在「沉默」的印迹笼罩之下,再厉害的「伏印人」也只不过是一具毫无能力的血肉之躯…学园高墙围绕,戒备森严,量你插翅也难逃…”
“那可说不定…「破封系」的学生里,有人找到了「沉默」的漏洞…”
“…相传,「沉默」本质是一个黑名单,只要编撰一个不在黑名单内的全新印迹,就可以在学园里横着走…”
“喂喂…说得那么轻巧,印迹语法如此精深,即便是天赋异禀的修士,也得钻研个十年才略懂皮毛…我们区区学生,怎么可能办得到…”
“嗬…听我说,一定是被机构带走了…这可是常有的事,明白吗?「失踪」不一定就代表这坏事,「失踪」还可代表着能力和天赋被机构看上了…”
安瑟伦仔细地听着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一丝不苟地将其记录在一个不足巴掌大小的随手小本里。
“…我认识她的舍友…听说…她是得怪病死的…死前两天像个疯子一样,大喊着什么「血字」,「倒计时」之类的痴语…万万没想到今天早上就永睡不醒了…”
今天也听到了很有趣的故事呢!安瑟伦贪婪地记录着这些只言片语,犹如在金库大肆掠夺财宝的海盗般,令他感到一种久饿之汉饱食佳肴后的幸福感:“啊…不得了了…我的灵感涌出来了,好兴奋啊…”
虽然他表面上看来是一个勤于笔耕的学生,但实际上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差。在同龄的男生都在讨论安治圣典中记载的英雄事迹、各类强大印迹的性能排行、传说中的信仰兵器威力几何、淘汰率高得可怕的期末测试、食堂里难以下咽的食物以及同系的漂亮学妹时,唯有他像个异类一样,埋首于把毫无用处的日常琐事记录在那个随手小本上。
“教士来了!”
“…嘘!是来自邪神梦魇的科莱格…开小差被他发现的话,得接受他炼狱般的质问…那可是要命的…”
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科莱格教士由远及近,继而沉沉地踏入教室内的脚步声。他一言不发,从左往右检视着教室,正确认学生人数时,发现了一脸亢奋、正在埋首书写着什么的安瑟伦。
科莱格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学生们霎时间感觉到教室内的气氛突变,顿时变得一片鸦雀无声,大气不敢喘,看着科莱格教士一脸肃穆地渡步至安瑟伦的桌案前。
整个教室内,唯有安瑟伦还毫不知情,若无其事地伏案疾书着。
“安瑟伦,你在干什么。”教士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淡语调说道。
安瑟伦猛地抬起头来,表情惊恐看着教士,一时间竟呆如木鸡,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科莱格嘴角难以察觉地一翘,发出让安瑟伦胆战心惊的一声冷笑,然后抬起手臂,用食指往安瑟伦的太阳穴轻轻一触。安瑟伦感觉头颅如触电般一阵刺痛,只见他的额头凸起一条粗如手指的青筋,像蛇一样从前额盘缠至脑后,紧紧勒住了脑颅。
“安瑟伦同学,这是「真言蜈蚣」。”科莱格阴森森地说道:“它绞住了你的脑神经,探听着你的情绪。人只要说假话,血液就会不由自主地加速流动,就会刺激到它…所以请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你在干什么。”
安瑟伦握着笔杆,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我在…”
话音将落的一瞬间,他忽然好想听见了暴雷劈开云层的声音,如五雷轰顶般的剧痛连绵不绝地冲击着安瑟伦的神经,仿佛脑盖骨已被炸裂成碎片。
“很痛苦吧?”
安瑟伦全身剧痛而抽搐痉挛,双目泛白,口吐白沫,已无法回应教士的话了。
“痛就是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当教士上台时,学生必须行注目礼,这是记载在圣典里的知识。”科莱格面无表情地道:“我希望你能谨记圣父的教诲,戒除骄妄之心,这只是身为神职人员最基础的素质而已。”
直至课堂之后,安瑟伦的意识才缓缓地清醒过来,视线从一片重影慢慢聚焦时,他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背影,在靠着自己的桌子。
“谁啊…”
“安瑟伦同学,我是麦斯卡林。”那人说道:“据说你被科莱格教士处罚了,我是来帮助你。”
麦斯卡林…好熟悉的名字啊…哦,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全级成绩高居第二名,天赋异禀,俊逸文雅,品学兼优,可堪为少男少女们的偶像,担任众学员「牧生」一职的同学,麦斯卡林吗?
“哦,你好。”安瑟伦迷迷糊糊道:“麦斯卡林同学…没想到我这种人也能和你搭上话呢…虽然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
“看顾好你们,是我身为「牧生」的职责啊…话说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得科莱格动用私刑…”
“呃…我…”安瑟伦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没啥…当时我在构思着一本小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进教室了…”
“小说…只是为了小说吗?”麦斯卡林有点吃惊:“你打算写小说吗?”
“嗯嗯,正是小说!今天早上我不知为何灵感如泉涌,突然很想写一本关于连环杀人案的小说。”
“你说什么?!”麦斯卡林突然神色一变,抓住安瑟伦的双肩,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想要写这个题材?”
“没…什么啊,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安瑟伦眨眨眼,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只是一时兴起而已…这样…”麦斯卡林喃喃而道:“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就当我没问过吧。”
“怎么啦,刚才的你表情很不淡定…”安瑟伦微笑道:“不像是沉着英俊的优等生模样啊…嘛,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就当没事吧。话说回来,你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很吃惊呢。”
“为什么?”麦斯卡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因为我跟别人搭话时,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你是谁啊’,即便是一起修习多年的同学也是如此…”安瑟伦慨然叹道:“你和我不同,你是牧生,拥有对全学园学生的牧治权,众星伴月般的存在,日常要接待的人,处理的事务数不胜数,百忙之中居然连我这种小人物的名字都记得…实在是很了不起啊。”
“没什么,这是我应有的表现而已。学园任命我为牧生,赐予我使用印迹的权限,也就代表着我必须肩负寻常人所不能肩负的沉重责任。”
“嗯嗯…牧生麦斯卡林背后的使命…”安瑟伦打开随手小本,飞速地记录了起来:“被选中并不全然代表你是幸运的,特殊的,独一无二的,还预示你将背负常人不为之负责的一切。”
“安瑟伦同学,你听我说,有些事情你可能需要知道。”麦斯卡林看着安瑟伦的痴迷模样,表情复杂地道:“我阅览过图书馆里全部的史书,了解过一些外面世界的状况,我因此也知道这个学园治理规则的严酷,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程度,就连「真言蜈蚣」这种对异端审问的刑罚都可以对学生肆意使用…这个学园背后一定有些非比寻常的故事。”
“故事!麦斯卡林啊!那会是怎样的故事呢,能告诉我更多你的想法吗?”
“你这家伙…对自己遭受的不公不会有一点愤慨吗?”
“愤慨…你说什么呢,麦斯卡林,我的梦想是成为传世的作家,而不是励精图治的神学家哦。”
“…作家…你不知道,无论是在学园内,还是在外面的世界,作家都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边缘职业吗?这个世界只要有神学家就足够了,一切的真理都记载在圣典中,蕴含在印迹里,除了神学之外的一切职业,就是围绕着衣食住行就是建筑冶炼这些实用行业,根本没有作家的容身之处。”
“嗯…好像确实如你所说…”
“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姿态俊美,身体健壮之人更受人尊重,爱戴,和崇拜,被认为是更具天赋的伏印之材。他们因为你的外貌出众就会轻易崇拜你,给你赋予不存在的光环,和严重过度的关注,男女都不例外;而那些同样优秀的其他人却甚至得不到对等的赞美和认可,一句’不如某某’就把别人踩下去,何其荒唐的世界。”
“想法有够深邃啊,真不愧为牧生…”
麦斯卡林目光炯炯地看着安瑟伦,正颜道:“这些道理,在职业上也是完全相通的,所有人都在向往成为精通神学的学士,伏印的修士,骑士,或受人敬仰的圣女;作家在人们的眼中,大抵是跟流浪汉一样,都是讨口饭吃,蒙混过日的边缘闲杂人啊。”
“也许你说得没错…但是啊,麦斯卡林,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特别地喜欢写作,就算全世界都没有作家的容身之处,却也没有半点影响我对它的喜爱…大概我是一个真正的白痴吧。”安瑟伦像个孩子一样痴笑着:“我早已经做好了觉悟,就算最后只能沉寂地作为默默无闻的修士,在图书馆做个一辈子的杂役,只要能继续自由自在地写作,我也无怨无悔。”
麦斯卡林只安静地听着,心情起伏。安瑟伦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唠叨着:“为了做好写作的准备,这几年我一直在采集素材,挖掘和记录一切身边发生的奇闻异事,甚至琐碎小事…我相信这些素材的积累会在他日对我的写作有所帮助。”
麦斯卡林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是吗,最近密集出现的几起失踪事件,你都有耳闻吗?”
“呃…有从同学的日常闲聊中记录到。”
“都记录下来了?”
“都记录下来了。”
“我的意思是…这几年内出现在学园的失踪事件,你全都记录下来了?”
”呃…是的,这几年内的失踪事件,我全都记录了。“
“安瑟伦啊…我实在是…”麦斯卡林慨然说道:“你的笔记帮了大忙。我翻遍了图书馆的书籍,遍阅各类印迹全录,就是寻找这样的一个机会,万没想到既然会在你身上遇到…你的日记将会证明我的想法,一定。”
“什么想法?”安瑟伦一脸茫然。
麦斯卡林肃然道:“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在这所学园里,确确实实地隐藏着一个变态的杀人魔。”
安瑟伦听罢,半晌后才缓缓叹道:“果然,你真的是很优秀的一个人呢,这么惊人的想法居然轻易地脱出而出了,换作我的话,这种事情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安瑟伦,我跟你说过,我是燕野印学园提携的「牧生」,那是我的职责所在…这不会只是一句空话的。”
“喂喂…难道你想…”
麦斯卡林眼眸中透出坚毅的光芒:“没错,我的目标就是将这个躲藏在阴暗之处、以杀人为乐的、污溃肮脏的恶魔给揪出来,并降下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