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钢钎

折一枚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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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焕亮坐在关铁强的椅子上, 环顾四周。

    一间狭小的办公室,没有长绒地毯, 没有高级灯具, 什么都没有, 他跺了跺脚,但是这下面有岑琢,只这一样,就够了。

    他是猛鬼城的主人,脚踏着兴都就等于拥有西方分社,即使没有名头,不能着正装,也是染社的封疆大吏。

    工作人员推着室内车进来,车上是按年限分类好的档案:“秘书,猛鬼城全部犯人的档案都在这儿了。”

    厚厚的卷宗被轮流摆上桌, 丁焕亮逆着时间顺序一本一本翻:“狮子堂白虎分堂的魏晓和青龙分堂的郑远……死了?”

    “是, 被牡丹狮子杀了。”

    丁焕亮蹙眉。

    “之前分社长担心伽蓝堂有狮子堂背景, 所以设置这样的规则, 不杀掉这两员大将就不能进入核心区,没想到……”

    “没想到牡丹狮子这么冷血。”丁焕亮说。

    “是的,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丁焕亮眯起眼睛舔了舔牙齿:“为了救白濡尔,他真是什么都不顾。”

    让工作人员下去,他慢慢琢磨这些档案,从染社时期一直看到狮子堂时期, 猛鬼城建城之始是白濡尔用来关押不合作的政府军高级俘虏的,后来经过汤泽的翻新扩建,才有今天的规模。

    档案翻到最初,编号a0001,有一张照片,穿南方派系军装,很英气的一张脸,姓名洛滨,是江汉当地割据军阀的首脑,也是第一个被关进核心囚舱的人,在猛鬼城拘押超过十年。

    这时有人敲门,戴着无线设备的通讯员走进来:“秘书,江汉来电,加密频道,是否为您转接?”

    江汉……是汤泽?丁焕亮立刻点头,塞上加密耳机,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邪气的嗓音响起:“江汉中心、001、054,编号ss。”

    丁焕亮一愣,随即勾起嘴角:“西方分社、兴都、猛鬼城,编号ss。”

    双s,s级秘书,整个染社只有他和贺非凡两个。

    “干嘛呢?”那头问。

    丁焕亮站起来,用一种和对外人截然不同的语气:“看档案。”

    “你可真行,”贺非凡伸了个懒腰,向后靠上沙发,“那破档案室没看够,跑到兴都去还看?”

    “嗯。”很简单,就一个字,对家人才这样。

    那边静了一阵,问:“想我没有?”

    丁焕亮不说话,皮鞋尖轻轻点着地,那个三角形的花纹,下面是被抛弃的岑琢。

    “问你呢,想我没有?”贺非凡没耐性。

    “你说呢?”丁焕亮反问。

    贺非凡百爪挠心,却装着冷漠:“你这人心比石头都硬……我哪知道。”

    丁焕亮翻个白眼,转而问:“怎么拿到通讯密钥的?”

    “小手段,反正西方分社也没人,我暂时用着。”

    “社长没说什么?”

    “没有,”贺非凡大剌剌的,“汤泽那人大气,这点小事,再说我想你了,用西部通讯网给你打个电话,怎么了?”

    丁焕亮抓住他的话头:“想我了?”

    那头没了声音。

    丁焕亮不放过:“不想?”

    说不想就是找死,这点警觉贺非凡还是有的:“不是不想,但是吧,也不能总让我一头热地想你吧?”

    他以为丁焕亮还会跟他兜会儿圈子,没想到那家伙直来直去:“我很想你,你呢?”

    贺非凡他妈哑巴了。

    “贺非凡,”丁焕亮没催他回答,可能也有点怕他回答,毕竟这种事,这辈子只有过这一次,“我这人……特别阴暗,小心眼儿,跟我在一起会很累……”

    “丁焕亮,”贺非凡打断他,“我想你,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丁焕亮屏住呼吸,攥起的手心汗湿了,以他们俩的性格,有些话不通电话,可能很难说出来,他紧张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当你是想……一辈子……”

    在一起。

    后头这仨字,他没说出口。

    “一个房子住着,笨了吧唧的小狗养着,你不在,我屁颠屁颠地给你打电话,还他妈用‘当’吗?”

    丁焕亮怔了怔,抿起嘴唇:“那我不在,你要是寂寞了出去玩……别让我知道。”

    “你他妈说什么呢?”贺非凡火了。

    “说事实。”

    “事实?”贺非凡不高兴,“我在你心里,就他妈是个到处跟人玩的主儿是吧?”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丁焕亮说。

    他们在大兰相遇时,贺非凡在北府还有个亲密的堂主:“那是……”

    “都这样,我明白。”

    “别他妈说的你好像阅人无数似的,不爱听!”

    “我没说错吧,跟我在一起很累。”

    “丁焕亮你怎么回事,”贺非凡注意到他的别扭,“你不是最狠最毒最有主意吗,成天跟我劲劲儿的,怎么才分开两天就这么……”

    “矫情,是吧,”丁焕亮的声音冷下来,“就是你让我变矫情的。”

    他结束通话,摘掉耳机扔在桌上,胸膛里充斥着什么东西,是从没有过的,和所爱之人分处两地的不安。

    他不甘地意识到,他已经离不开贺非凡了。拉开办公桌下的小抽屉,里头有一个黑匣子,他输入一长串三十六位密码,地板上的三角形花纹缓缓打开。

    放下金属梯,黑洞洞的,有一股经年的臭气,岑琢垂着头囚在黑暗中,见到光,偏着头躲避。

    丁焕亮走下去,拎着一袋特制钢钎,阴冷地站到他面前:“岑会长,大餐之前,咱们先上开胃菜。”

    岑琢从斜射的光亮中看他,体力明显不如前一天,嘴唇干裂,眼神锈蚀。

    丁焕亮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套,是动力外骨骼的一种,戴在手上,可以显著增大握力。

    “牡丹狮子的行踪、狮子堂下一步的动向、你们安插在染社的卧底,”他从袋子里抽出一根钢钎,“可以挑一个说。”

    钢钎很细,直径在两毫米左右,但硬度很大,机器也难以弯曲,丁焕亮用套着外骨骼的手握住一端,另一端顶在岑琢右侧第五、六根肋骨间,横隔膜的位置。

    逐夜凉去哪儿了、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卧底是谁,岑琢一个也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太可悲了,完完全全,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三十秒。”丁焕亮看表。

    “我不知道,”岑琢翕动嘴唇,声音嘶哑,“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二十秒。”丁焕亮不抬头。

    岑琢用沉默回应他的恐吓。

    “十秒。”

    岑琢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

    “三、二、一,”丁焕亮猛地把钢钎捅进去,分三次,一次一公分,让岑琢充分体会那种痛苦,“再往里,就是肝脏了。”

    尖锐的疼痛,岑琢痉挛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疼?”丁焕亮贴着他,惬意地欣赏他汗涔涔的侧脸,“应该还好吧,几毫米的创面,什么也伤不到。”

    冷汗顺着岑琢的下巴滴下来,打在社长秘书昂贵的白衬衫上,急促的热气喷在耳边,丁焕亮发笑:“说话呀,岑琢,你不是很硬气吗?”

    “啊……嗯……”渐渐适应了那种痛,岑琢用力合了下眼睛,再睁开。

    “逐夜凉什么也没告诉你吗?”丁焕亮从袋子里又抽出一根钢钎,这次顶住他的左侧肋骨,“我不相信啊。”

    有了第一次,疼痛在头脑中具象化后,没人能不怕,岑琢也一样。

    “三十秒,第二次。”丁焕亮冷声。

    岑琢吞了口唾沫。

    “二十秒。”

    他攥紧拳头,不肯求饶。

    “十秒。”

    再次吸气,颤抖着咬紧牙关。

    “三、二、一。”

    “啊!”岑琢嘶喊,比第一次疼得多,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丁焕亮摸上他起伏的胸肌,一层热汗:“好漂亮的牡丹,你就用这个冒充牡丹狮子?”他讥笑,“我要是逐夜凉,真是要笑死了。”

    岑琢别过头,心里的疼,比肉更甚。

    “别躲呀,我的英雄,”丁焕亮从袋子里抽出第三根钢钎,“人家把你扔了,你还义无反顾替人家守口如瓶,我很佩服。”

    岑琢咬住嘴唇。

    “三十秒,第三次。”

    岑琢绝望地闭上眼,悔恨、羞耻、剧痛,太多东西错杂交织,只能在头脑中不停地默念“叮咚”两个字。

    钢钎穿透皮肤,进入结缔组织,直到肌肉,灼热的痛感,丁焕亮在耳边说:“要怪就怪逐夜凉,是他骗你、利用你,然后把你像垃圾一样丢掉!”

    不!岑琢摇头:“不是的,他只是……别无选择!”

    “那他为什么不来救你?如果他对你有一点点同情,为什么明知道你在受苦,却置身事外!”

    他一定是有原因的!岑琢听到铁链的响声,是自己在挣动,此时此刻,他真的恨逐夜凉,可有多恨,就有多爱,像一条养熟了狗,不懂吠,不懂回过头来咬上一口。

    丁焕亮擦了擦手,“岑琢,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看来我错了,”他拢起微乱的额发,“你根本不适合做领袖,这个时代,注定没有你的位置。”

    他拎起钢钎袋子,转身轻蔑地说:“身上的钎子留给你,等发炎了,和肉长在一起,我再来拔。”

    三角地板重新合上,腥臭的囚舱再次陷入黑暗,岑琢的眼泪这才下来。

    “逐夜凉!”

    他对着一团漆黑喊。

    “你是被骗进来的?”对面的角落,无名鬼魅拖着脚蹭出来,想摸岑琢脸上的泪,被他惊慌地避开了。

    “轻易相信了别人?”

    “不是轻易……啊,”岑琢shen吟,身上三处钢钎,每一处都火辣辣的,“我像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相信他。”

    鬼魅无声。

    “也许……”岑琢说,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会来救我。”

    这样荒唐的念头,谁听了都要笑,那鬼魅却问:“如果他不来呢?”

    “不来?”岑琢拼命给逐夜凉、给自己找借口,“不,他一定来了,只是过不了三重天,到不了这里。”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鬼魅叹息,“用自己的生命去相信别人。”

    “因为……”后头的话,岑琢生生忍住了。

    因为他爱他。

    痴心妄想,难以启齿。

    鬼魅蹭回角落,一会儿,又蹭出来,把什么东西顶在他嘴上:“喝水。”

    有一股淡淡的臭味,岑琢皱眉:“哪儿来的水?”

    “每隔十天,他们会送一瓶下来,”鬼魅说,“是我们两个人的。”

    十天,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两个人的唾液,不臭才怪。

    “嫌弃?”鬼魅笑了,“你前头那家伙,每次得求我,我才给他喝一口。”

    白濡尔吗,叱诧天下的狮子堂千钧,为了一口水,乞求一个卑微的囚犯。

    岑琢张开嘴,水没坏,只是瓶口臭了,舌头一碰着,就像个吃奶的孩子,拼命吸吮。下巴湿了,鬼魅用枯瘦的手指抹着,舔进嘴里,一点也不舍得浪费。

    “慢点,”鬼魅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还有两天才有新水送下来,我们得省着点。”

    岑琢很听话,吐出瓶子:“谢……谢谢。”

    鬼魅没说什么,转身要回角落,岑琢叫住他:“哥,你听说过曼陀罗吗?”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没有,那是什么?”

    “一个杀手组织,”岑琢想不通,走过这么多地方,问过这么多人,如果这个组织真的存在,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可能……也是他骗我的。”

    鬼魅静了片刻,缓缓说:“骗人的不比被骗的轻松,有时候,被骗的已经不在了,而骗人的,却一辈子活在懊悔里。”

    岑琢看不清他,却觉得他像是有感而发,逐夜凉会因为骗了自己而痛苦吗?他希望是,甚至疯狂地想,如果自己死在这里,那家伙是不是会一辈子记着他、亏欠他,那将不啻于是另一种得到。

    “上头那个人,”鬼魅指的是丁焕亮,“和你有私仇?”

    岑琢一言以蔽之:“一山不容二虎。”

    “他下手很黑,”鬼魅说,“你的苦日子才开始。”

    “熬吧,”要么怎么办,岑琢咧嘴,肋骨里的钢钎一呼吸就疼,“他来折磨我也好,每次他来,我都能看到外头的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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