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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级监区和普通监区同时熄灯, 重监区陷入彻底的黑暗。
一丝光也没有,但能听到声音, 粗重的喘息, 此起彼伏, 充斥着四周的空气,是那些常年见不到光、已经丧失了时间感的重刑犯。
岑琢走进去,再见多识广,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人类本能的、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
“三重天,”工作人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第三关。”
岑琢吓了一跳,下意识向逐夜凉靠近,逐夜凉跨上一步,把他护在自己身前, 贴住他的背, 让他安心。
就是这些小动作, 这些貌似不经意的关心, 让岑琢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他心里也许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伽蓝堂,”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扩音器发出来的,“欢迎来到三重天。”
逐夜凉开启超声成像辅助视力,在正对面,在十余米宽的三重天前, 看到一个穿西装的身影,高个子,左胸佩戴莲花徽章。
“你是谁?”岑琢问。
声音的位置有微小的移动,他在踱步:“你们想见的人,猛鬼城的主人——西方分社首座,关铁强。”
岑琢看向逐夜凉。
逐夜凉压低身体,贴着他的耳朵:“他只有一个人,没带武器,看穿着和做派,是高级干部。”
“关分社,”岑琢心里有底了,“汤泽才是猛鬼城的主人,你只是替他守城的。”
那边长时间沉默,应该是在压抑怒气,半晌,重新开口:“不错,你说的对,这个天下都是社长的。”
“正式招安前,伽蓝堂还不是染社的,”岑琢凛然,“请出题吧。”
关铁强停步,用那把沉闷的嗓子,缓缓说:“江汉四大分社长里有一个你们的卧底,社长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闻言,岑琢惊诧,江汉有伽蓝堂的卧底?怎么自己不知道。
“岑哥?”高修和元贞也询问。
经过前两关,岑琢大概明白这里的套路了,他们没一句真话,很可能是在诈他:“关分社,你搞错了,伽蓝堂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在江汉安插卧底。”
没有必要,是不屑,没有能力,是事实。
关铁强笑了:“伽蓝堂是没有,”他敛起笑意,“但牡丹狮子有。”
岑琢愕然,他冒充牡丹狮子,连染社都信了?
关铁强拍击身后的合金门:“要进三重天,就把卧底报出来,否则……”
岑琢瞪着那片黑暗。
“你们只能从这儿打出去,”关铁强耸肩,“不过提醒一句,一重天和二重天完全关闭只需要两分钟。”
岑琢回头,两道闸门远远悬在高处,随时可能落下。
他们这是让人瓮中捉鳖了。
“我明白了,”他说,“染社根本不想招安伽蓝堂,什么三道关卡、卧底,都他妈是套我们的,你们就想让我们答不上来,过不去!”
“岑会长,”关铁强纠正他,“是你们提出要进猛鬼城,要在核心区招安,我们从来没请你们来!”
岑琢端起特种枪,黑骰子和转生火随即进入战斗状态,就在这时,逐夜凉开口:“有卧底,”他跨前一步,“确实在四个分社长里。”
“叶子!”岑琢震惊,自从到兴都,这个人就很反常,言行举止都出人意料,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逐夜凉没回应他,直接问关铁强:“西方分社希望卧底是谁?”
这让关铁强很惊讶,西方分社确实想一石二鸟,不单揪出卧底回江汉邀功,还要这个卧底是他们希望的人。
这样隐秘的目的,居然被一具寒酸的骨架子看穿了。
“这个卧底……”关铁强斟酌用词,“西方分社有怀疑的对象。”
逐夜凉很干脆:“请讲。”
关铁强稍怔,想不到伽蓝堂招安的决心这么迫切:“我们认为,是北方分社司杰。”
逐夜凉不语,思考的时间有些长,关铁强等着他,直到他说:“那就是他。”
“叶子!”岑琢难以置信,这不是那个威风堂堂、无所畏惧的逐夜凉,他没有原则,没有尊严,连良知都没有了。
“是谁又能怎么样,”逐夜凉屈膝跪在岑琢身前,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反正都是染社的人。”
“可这是无中生有,”岑琢很清醒,“是害人。”
“害的是我们的敌人。”逐夜凉强调。
对,是敌人,可这个敌人连见都没见过,是男是女、是好是坏,全都不知道,为了他们自己的目的,就要这个人去死?
“不应该是这样的,叶子……”岑琢用一种失望、甚至鄙夷的神色看着他。
逐夜凉连忙避开,他看不了那双眼睛,转而问关铁强:“见到汤泽我们也会这么说,现在可以进三重天了吗?”
“当然,”关铁强拍了拍手,“恭喜诸位,顺利通过第三关!”
话音刚落,巨大的闸门徐徐提起,带着隆隆的震动。与此同时,普通监区、二级监区、重监区的照明依次大亮,四周响起重刑犯的嘶吼,长时间放大的瞳孔来不及收缩,眼球刺痛,甚至短时失明。
悚然的叫喊干扰了伽蓝堂的注意力,没等闸门完全提起,一具未经涂装的灰模骨骼突然冲出来,直奔岑琢。
这是一件未完成品,也就是常说的模型机,主力武器是棍,在实战型骨骼中很少见,显然还处在研发测试阶段。
“转生火!”岑琢立刻闪身,元贞的高温火焰同时到位,模型机后撤,趁着这个空挡,黑骰子迅速投放中子场。
关铁强悠闲观战:“染社新一代贰型载人骨骼,夜叉系列,标高三米四二,重五吨半,超合金关节,接入组件经过技术改进,不存在神经元过载,可由任意御者随意穿戴,首批下线六十具,预计半年内完成测试,投放南方战场。”
一排中子场在岑琢眼前炸开,他抱着特种枪扫射:“妈的你们西方分社,让我们当免费的测试人员!”
“哪里,”关铁强轻笑,“这是对伽蓝堂的最后考验。”
模型机抡起金属棍,带着骇人的风声,从四米远外发动连续进攻,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黑骰子和转生火根本近不了它的身,设多少个中子场都被它一棍横扫,而高温火焰往往还没到位,就被它凭借距离优势避开了。
长棍耍得眼花缭乱,猛地一下,黑骰子左胸被击中,飞出十几米远,把一整面囚舱墙撞凹。
力量之大,令人咋舌。
高修其实已经看出他的招式,但因为左手残疾,格挡跟不上,造成胸甲电路故障,暂时失去了反击能力。
如果是考验,模型机这时应该反身攻击其他人,但它没有,而是追着黑骰子,把长棍高举过头顶,显然是要它的命。
“操!”岑琢冲上去,两把特种枪交替开火,“叶子!别看着了,招个大头鬼的安,染社是想让我们死!”
“岑会长!”关铁强再次澄清,“你误会了,模型机的御者和前两关一样,是该监区的在押犯,他之所以下狠手,是因为游戏规则如此——杀掉你们,他才能获得自由。”
“该监区”,也就是重监区,岑琢胆寒,眼前的庞然大物虽然是低等模型机,但操纵它的,很可能是狮子堂堂正级别的高级干部。
他一咬牙一闭眼,冒死冲进那家伙的棍风,长棍能压制骨骼,但对体型相差悬殊的人类来说,反而难以奏效。
岑琢近身瞄准,相继击中双膝、髋部、肩关节几个关键点位,换弹夹时,他注意到它用棍的方式有点怪,劈砍多,点刺少,像是惯于用刀的,而且发力习惯和逐夜凉很像,都是先搭肩再出手,有点师承一脉的意思。
逐夜凉也发现了,这家伙的路数,和一个故人很像。
正因为如此,他呆站着没动,元贞焦急地冲他喊:“还等什么,保护岑哥啊!”
逐夜凉这才拔出左右狮牙,猩红色的刀刃,在局促的室内晃了所有人的眼,模型机转身看着他,愣住了。
岑琢趁机跑向黑骰子,高修在用自带的程序修复受损电路,需要一点时间,但已经尝试着站起来。
模型机向逐夜凉走去,单手转着硕大的金属棍,打量他。
逐夜凉也凝视他,很沉稳,不动声色。
琉璃眼、成对的狮牙刀、狮子吼、空行狮子,虽然只是一具光秃秃的骨架子,但这个配置,俨然是牡丹狮子再临。
“啧,”模型机开口,轻蔑的语气,“什么狗屁模仿秀。”
逐夜凉没说话,目镜焦点随着他慢慢移动。
“可惜呀,”模型机大剌剌的,很张狂,“你们碰上了我。”
逐夜凉握刀的手不自觉攥紧,这个声音,这目中无人的态度,真的是他,那个在江汉鏖战到最后、骨骼彻底被打碎、身负二十七处重伤的浑小子。
他早该想到的。
从见到魏晓,他就该想到。
“只要把你们都杀了,我就能从这个黑黢黢的死牢里出去,”模型机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简陋的灯具,“不知道多久了,这灯是他妈第一次亮,”他看向逐夜凉,目镜灯陡然闪烁,甩着长棍冲上去,“是为我亮的!”
短兵相接,狮牙刀在胸前打成十字,实实在在接了一棍,模型机再次猛攻,上手位、侧手位、下盘横扫,都没有破绽,它不解地歪着头,搞不懂这具骨架子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进攻,而是采取守势。
忽然,错身而过的刹那,耳边轻轻的一声:“郑远。”
模型机顿住,棍子还在半空,摆着一个滑稽的姿势,瞪向逐夜凉。
逐夜凉不再开口,跳开一两米远,双刀向身侧收拢,透过模型机的钢铁结构看着里头的人,狮子堂青龙分堂堂正,人称小牡丹狮子的无情客郑远。
“哥……”郑远只微微吐了个音,就收住了,他不能叫,任何可能暴露眼前人身份的细节都不能出口。
像哥哥一样的人,他的战友、上司、刀法老师。所有人都捧着年少得志的姚黄云、对同岁的自己视而不见时,只有这个人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好花都会开,只是有的早些,有的迟些。”
要知道,这个人从不轻易开口的。
没多久,郑远的花儿真的开了,千钧剑锋所指之处,他一往无前,一直坐到东方首座的位子。
他还记得那天,是个盛夏,在他裳江边的豪宅,鲜花、喷泉、酒和女人,他盛情款待:“哥,没有你,就没我的今天!”
粮食酿的好酒,他干了,那个人却没动。
“哥,”郑远放下杯,“从来不见你脱骨骼。”
“我从不脱。”
郑远惊讶,狡黠地眨了眨眼,指着周围的男男女女:“那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他摆了摆手,“骨骼有骨骼的乐子,哥,我教你。”
他点了两个人,是御者,不记得男女了,让他们穿上骨骼,分别拆卸g12和q9装甲,在明亮的落地窗下,在所有人面前,被酒精和药物催动着,纵情声色。
“郑远,”这样猎奇的场面,那个人却视若无睹,“我只在你失意时说了一句话,你就记到今天,”他摇头,“你太重感情了。”
郑远笑:“哥,你又不是别人。”
“谁也不能轻易相信,”那个人说,“包括我。”
郑远愣愣看着他。
“记住你骨骼的名字,做个无情客。”
如果真能无情,郑远就不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九死一生,身败名裂,被关进猛鬼城三重天后的a区监牢,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个人活着,带着狮牙刀,带着所有的仇恨和希望,打开猛鬼城的三道闸门,回来了!
郑远在模型机里颤抖。
他看着逐夜凉向他走来,仿佛一束光,照亮他整个世界,他是他的快意杀伐,他逝去的荣耀,他……
噌地一响,御者舱被捅穿,是右狮牙,准确找到他的位置,把胸腔劈成两半。
郑远瞠目。
“为什……”他抓着逐夜凉的肩膀,不肯倒下。
逐夜凉抽刀,血瞬间涨满御者舱:“我要进核心区。”
这儿不就是核心区吗!何况什么东西那么重要,比他这个兄弟、比这个堂正级别的御者还重要?郑远痉挛着,说不出话。
“我告诉过你,”逐夜凉叹息般低语,“谁也别相信,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