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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被摁着脖子押进伤兵所, 然后是他那堆女人,贾西贝坐在临时搬来的小椅子上, 背后是女孩和看尸人的尸体。
“放开我!”长老试图挺直脖子, “你们干什么!”
贾西贝定定看着他, 姑娘似的脸上没有软弱,只有对阴谋者的憎恶,和荡平七芒星的决心。
“堂主,为什么抓我!”长老质问。
贾西贝忽闪着大眼睛:“长老,一天两夜了你还在附近,”他可爱地歪着头,“倒像是等着我抓呢。”
长老哑口。
他送来的女孩死了,旁边还有一具男尸,显然毒计没有奏效,“我们的车没电了, ”长老辩解, “在等人来接。”
贾西贝看向陈郡, 陈郡一愣, 他行动力有余,对细节关照不足,闷声说:“只抓了人,没注意车。”
贾西贝没说话。
长老冷哼一声,搡开陈郡:“我送的女人,堂主不喜欢,杀就杀了, 没必要特地找我来看尸,”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捋顺胡须,“请堂主派人送我们出城!”
贾西贝仍不说话,视线一偏,投向他身后。
长老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孩从门外走来,头上罩着一片黑纱,朦朦胧胧看不清脸,身形有七八岁,胸前挂着一只哨子。
陈郡错愕地盯着她。
贾西贝起身迎接,很恭敬的样子,长老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兰城的肉身神,和他们掌握的情报一致。
女孩拉着贾西贝的手,爬上他的腿,乖乖坐下。
“这个孩子,”长老问,“为什么遮着脸?”
“她不是一般的孩子,”贾西贝说,“她的脸,只有兰城人能看。”
这证实了长老的判断,那具小小的身体里寄居着神灵,是兰城的精神圣殿。
长老不急着走了,借着看两具尸体,向肉身神接近:“堂主,我们的女人那样乖顺,怎么冒犯你了,要被杀掉?”
“她是中毒死的。”贾西贝冷声说。
长老一副惊讶的表情。
贾西贝又说:“你下的毒。”
“荒唐!”长老笑了,“我为什么要毒死亲手送出去的女人,何况我已经离开兰城一天两夜,哪有下毒的机会?”
“你想毒死的人是我,”贾西贝抱着肉身神,护在胸前,“至于du药涂在什么地方,你心里有数。”
长老浑浊的老眼睛瞪起来:“堂主,说话要有证据!”
贾西贝瞄一眼女尸旁的男尸:“那就是证据,我有证人。”
长老沉下脸:“她不愿意留在兰城服侍曾经的敌人,擅自下毒也有可能,但是和我没关系,”他举起双手,“我是真心来兰城议和的!”
贾西贝听他放屁,拇指隔着黑纱刮了刮肉身神的小脸蛋:“那让孩子说,孩子的眼睛最通透。”
长老眉头一跳,看向肉身神,一层黑纱挡着,看不清眼睛。
贾西贝握着她的小手,两腿颠着逗她:“是谁想杀我,是那边躺着的姐姐,还是这个白胡子老爷爷?”
长老鼻翼两侧微微出汗,他们也信神,崇拜神谕和天罚。
孩子罩着黑纱的小脑袋转了转,伸出一根软软的手指,晃来晃去,指向长老。
“这是栽赃,”长老大喝,“是陷害!”
肉身神可能被他吓着了,从贾西贝腿上跳下去,提着肥大的裙子往门口跑。
事情发生在刹那,长老突然踢起长衣下摆,从隐蔽的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扑上去揪住孩子的领口,朝她的肚子捅进去,一下、两下,等陈郡反应过来,柔软的身体已经栽倒在血泊里。
“你干什么!”陈郡怒吼。
贾西贝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喊:“把他给我拿下!”
长老举着带血的匕首:“是你们栽赃我,逼我杀人!”
“长老,现在毒是不是你下的已经不重要了,”贾西贝指着地上的尸体,“你杀害兰城的肉身神,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是现行犯!”
“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长老笑起来,白胡子下的五官扭曲,难以想象他是之前那个和蔼的老人。
“杀谁也不行,”贾西贝跺脚,“小郡!”
陈郡掏枪,几乎同时,角落里的七芒星女人蜂拥而起,和长老一样,从靴筒里拔出随身的小刀,她们进伤兵所前都搜过身,但只查了腰背,没有掀裙子。
“保护堂主!”陈郡举枪,枪口前全是女人,一时下不去手。
女人们把长老围在中间,形成一堵活生生的人墙,刀子高高举起,刀尖一致朝外,长老就在这层女人形成的护盾中咆哮:“对,毒就是我下的,怎么样!”
贾西贝从后腰拔出手qiang。
“是我策划了一切,摧毁兰城,为冲霄箭报仇!”
贾西贝抿起唇,这是他第一次用枪瞄准活的目标。
“你们的肉身神已经死了,兰城必败!”长老叫嚷,阴谋得逞的乍喜使他癫狂,一旦癫狂,就得意忘形。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也是神,”长老在女人堆里摆出胜利的姿态,“七芒星的肉身神杀掉了兰城的肉身神,这是天意!”
砰地一声,贾西贝开枪,手有点抖,但击中了,正对着他的女人倒下去,刀子脱手,叮一声响。
陈郡惊诧,那个胆小的爱哭鬼,那个优柔的娘娘腔,擎着炙热的枪口,对他下令:“陈郡,我要活的!”
他没软软地叫他小郡,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堂主那样,斩钉截铁,杀伐果决。
陈郡立即开枪,女人们不怕死,疯了似地扑上来,抱住他,哪怕胸口被乱枪打穿。
贾西贝边射击边向陈郡靠近,中间换过一次弹夹,满地是血,很滑,胳膊和后背中了几刀,他没哭,甚至没叫一声,在混战中冲在前头。
最后一个女人倒在脚下,长老独自一人面对枪口,他是阶下囚了,却仍然傲慢,昂着头,为杀掉了兰城的灵童沾沾自喜。
“你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了,”贾西贝皱着细小的眉头,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我要知道你们那儿的情况,具体的。”
“年轻人,”长老不屑地上下扫视他,“女人一样的家伙是做不了领袖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贾西贝没有被他的挖苦激怒,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上次决战,你们损失巨大,所以你贵为肉身神,也不惜铤而走险来兰城杀我,”一顿,他说,“可惜没杀掉。”
“是呀,”长老叹息,“我没杀掉你,”话锋一转,“但苍天有眼,让我杀掉了你们的肉身神!”
这对兰城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你算什么东西,”长老狰狞地露出犬齿,“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十个你也比不上一个肉身神!”
陈郡听不下去了,扭住他的胳膊想把他带走,贾西贝却阻止他,突兀地叫了一声:“小二。”
小二?陈郡蹙眉,后背一凉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往地上看。
血泊里那具孩童尸体不见了,刚才混战,谁也没注意,现在贾西贝一叫,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墙角跑出来。
长老瞪直了眼睛,兰城的肉身神……竟然可以死而复生?
孩子把头上的黑纱掀掉,露出一张小脏脸,是个男孩,解开带洞的血衣,里头是厚厚的人造纤维,还有被刺穿了的血袋。
是老杨家的小二,调皮地冲长老吐舌头。
“这就是你杀掉的肉身神。”贾西贝用那张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脸面对他,快意,却不轻狂。
“你……”长老知道中计了,他自认为高明,却在半百之年败在了一个十几岁的娘娘腔手下,他不甘心。
“不甘心?”贾西贝一下刺到他的心里去,指着背后的女尸,“毒发身亡的她甘心吗?这满地被你当成肉盾的女人甘心吗!”
“哈哈,”长老倒笑了,“少来教训我,毛头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你们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贾西贝和陈郡对视。
“你们杀掉冲霄箭、抢走的那个飞行器,本来是牡丹狮子的装备,”长老说,“三年前被染社秘密扔出兰城,我们拿到后研究了一年多,才勉强让冲霄箭背上。”
贾西贝愕然,逐夜凉背走的那个居然又是牡丹狮子的装备,倏忽间,什么东西在心里跳了一下,稍纵即逝。
“那么厉害的东西,染社为什么要扔给我们?”长老干瘪的嘴唇阴险地蠕动,“因为他们宁可让我们强大,也不想让牡丹狮子回来。”
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陈郡切齿。
“牡丹狮子和你们伽蓝堂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染社不会放过牡丹狮子,和与他有关的人。”
贾西贝由着长老在牡丹狮子这条路上越跑越偏,老家伙还不知道,伽蓝堂正在兴都接受染社的招安。
“你们西有七芒星,东有染社,娘娘腔,”长老凶残地盯着贾西贝,“等着看吧,兰城的未来注定是末路!”
娘娘腔,一辈子甩不掉的污名。
“关起来,”贾西贝摆了摆手,很疲惫,“严密警戒。”
他拖着脚走出伤兵所,太阳正从巍峨的城墙上落下,天黑得很快,血腥味、西出兰城的压力和险恶不明的局势让他喘不过气,蓦然想起高修的话:杀人流血,你像个小姑娘似的,会吃亏的。
自己果然不行吗?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但不敢擦,怕被左右看出来,他现在是堂主了,连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的自由都没有。
“所以你才能长大。”
元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人天生是领导者,都是摔倒了爬起来,这里,是你的机会。”
那天,他们在灿烂的星空下,亲吻了彼此,许诺了未来。
贾西贝用力吸了吸鼻子,对,他不能退缩,他还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御者、一个卓越的领袖,闪闪发光地去找元贞呢。
回到房间,嬷嬷收拾过屋子,床单被子都换了新的,他龇牙咧嘴脱掉血污的衣衫,露出丑陋的新伤旧疤,还有背上未完成的金翅三足乌。
没一会儿,陈郡到了,老妈子似地帮他上药包扎,贾西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眨巴着眼睛叫:“小郡,我好疼呀。”
他把脸埋在被窝里,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使劲儿憋着眼泪,憋得脸蛋通红。
“疼就别忍了,”陈郡无奈,“哭吧,我不笑话你。”
“真的?”这人平时总是嫌他爱哭,嫌他软弱,贾西贝晃着脚丫,“那我真哭啦。”
陈郡点头,刚才和七芒星对峙,这小子像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威风凛凛,回来就缩成了软趴趴肉嘟嘟的小绒球,让人拿他没办法。
贾西贝揪着被角酝酿,酝酿了好半天,眼泪也没来:“小郡,真奇怪,你让我哭,我又哭不出来了。”
陈郡收起剪刀绷带:“那是你长大了呗。”
贾西贝双眼放光,他真的长大了?像元贞说的,长大了那么一点点?那他还要长多少个这么大才能成为牡丹狮子那样优秀的战士呢?
牡丹狮子……贾西贝不禁皱眉,听七芒星的长老说,冲霄箭用了一年时间才背上飞行器,而逐夜凉只用了一分钟,说明他身上有和那东西匹配的接口,这太不正常了。
贾西贝忽然想到什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在北府,高修说过,牡丹狮子被擒时御者舱是空的,血肉之躯真的能凭空消失吗,还是说……那具传奇骨骼压根就没有御者?
左狮牙、右狮牙、琉璃眼、狮子吼,逐夜凉满身都是牡丹狮子的装备,出关这一路,他简直就像是在……一件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贾西贝腾地坐起来,如果逐夜凉真的是牡丹狮子,那他隐藏身份,埋名在伽蓝堂的目的是什么?
猛然间,两个字闪过脑海——复仇。
狮子堂被染社夺权,牡丹狮子被拆成碎片,逐夜凉怎么可能不恨,回收装备一定是为了复仇做准备,所以他才极力促成出关,一路上摧枯拉朽。
贾西贝发抖,那自己和元贞、修哥、岑哥又成了什么?被他利用的棋子?他盛怒之下无足轻重的炮灰?
还有,如果逐夜凉是回来报仇的,他为什么要同意招安?兴都的监狱城里到底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岑哥他们跟着他,又会陷入怎样的险境?
“小郡!”贾西贝一骨碌跳下床,顾不得伤,往头上套衣服,“我去兴都,你留下看家!”
“啊?”太突然了,陈郡没反应过来,“怎么了这是?”
“岑哥他们有危险,我得去告诉他们!”贾西贝咬了咬嘴唇,颤声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陈郡心里把近期重要的事项过了一遍,只问:“那个长老怎么办?”
贾西贝收拾东西的手一滞,权衡利弊后,决然命令:“杀掉,这个人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