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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废弃的病房, 门从外头锁着,贾西贝站在手术车前, 一边哭, 一边用唾沫擦元贞脸上的血。
“嗯……”元贞痛苦地喘息。
“疼吗, 哥?”贾西贝捧着他的脸,膝盖软得站不住。
元贞怕他担心,先是说:“没事,”艰难地喘一口气,又说,“如果我挺不住……”
“不会的,”贾西贝赶紧打断他,手指尖沾着他的血,拿舌头舔湿,“我照顾你, 给你照顾得好好的。”
元贞盯着他被血染红的嘴角, 笑了:“抹我一脸口水, 脏死了。”
“我不脏, ”贾西贝认真地说,“我比你和修哥都讲卫生。”
是,他爱干净,洗手、擦脸,像个小姑娘。
“如果我挺不住……”
“不会的!”贾西贝吼他,吼完自己瘪瘪嘴,哭了, “我们是一起来的,得一起回去,你别扔下我!”
“嘘……嘘……”元贞哄他,他不会哄人,长这么大头一次。
贾西贝在他床边跪下,扒着他的床架子:“哥你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我陪着你,就是死,我们也得死在一起呀。”
死在一起……元贞不看他,这么多年,他从没奢望过和谁死在一起,身上的、心里的伤,他都是一个人舔,他自以为这是男子汉的坚强。
“贾西贝。”
“嗯。”
“我从来不讨厌你,”元贞说,靠墙的那只手偷偷握着床架,“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我知道,”贾西贝擦眼泪,小鼻子擦得红红的,“我太像女孩了,我改,我回去一定改!”
元贞扭头看着他,觉得他那么好,那么天真,那么温柔,什么也不用改。
门外,丁焕亮戴上橡胶手套。
贺非凡问他:“非得自己审?这种脏活,交给底下人得了。”
丁焕亮摇头:“我有预感,岑琢在北府。”
“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持国天王号他都敢抢,”丁焕亮白他一眼,“除了这俩小子,不是说还有个残废女人吗,肯定是自由军的金水。”
贺非凡对他们沉阳三家的恩怨不感兴趣:“这都闹腾大半夜了。”
“你回去睡吧,”丁焕亮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那个娘娘腔一看就熬不住打。”
贺非凡看一眼表:“快的话我等你。”
“不用,我先招呼元贞,杀鸡给猴看。”
“用不用这么麻烦啊。”
丁焕亮轻笑:“个人爱好。”
“得,”贺非凡站到他身后,“那我回了,留辆车给你。”
走廊上全是小弟,他不好干什么出格的事,就朝丁焕亮耳朵里吹了口气,大摇大摆地走了。
“cao!”丁焕亮骂他,搓了搓发痒的耳朵,开门进去。
贾西贝看他进来,腾地站起身,两只脚内八字,拧着腰护在元贞车前。
丁焕亮让他这娘们样儿逗笑了:“岑琢身边是没人了吗,什么歪瓜裂枣都往外带,”他揪住贾西贝的头发,往旁边一搡,抬脚踩在元贞的手术车上,“说吧,你们老大藏哪儿了。”
元贞闭上眼,不说话。
丁焕亮料到了,从这小子身上,他是什么也得不到的:“那就别怪我吓到小朋友了。”
他瞄着贾西贝,把元贞脸朝下翻过去,那片背上有八个弹孔,从左腿一路打到右肩,运气不错,没伤到重要脏器。
他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那上面抚摸,这张青葱的、还没成年的背,血从弹孔里冒出来:“真的不说吗,想好了?”
元贞绷着两腮,倔强地咬着牙。
“小子,”丁焕亮眯起浅淡的眸子,“你这不是有种,是傻。”
贾西贝怕,两手捂着嘴,贴着墙滑坐到地上。
元贞朝他喊:“贾西贝,别……看!”
贾西贝赶紧闭上眼。
丁焕亮笑了:“八个洞呢,挨个捅一遍,不弄死你也疼死你了。”
“不要……”贾西贝哭得直哆嗦,“不要欺负贞哥……”
丁焕亮冷笑:“那你们倒是说啊,岑琢在北府的藏身地点!”
元贞咬着牙,就是不出声。
“我知道……”贾西贝朝他爬过来,颤巍巍的,“我说,你别捅贞哥了,”他抱着丁焕亮的腿,泪汪汪地哀求,“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贾西贝!”元贞睚眦欲裂。
丁焕亮拔出手指:“哦?”动了动腿,把贾西贝踢开些,“岑琢在哪儿?”
贾西贝抹一把眼泪,乖乖说:“大哥在沉阳。”
丁焕亮猛地掐住他的下巴:“你骗我!”
“我没有……”贾西贝无力地扒着他的手,“我不敢撒谎……”
丁焕亮有点信了:“岑琢在沉阳……”马上又推翻,“那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贾西贝装作迟疑的样子,看向元贞,“我们是来给金姐治腿……”
“贾西贝!”元贞懂他的意思了,马上给他搭戏。
丁焕亮回头瞪他,他猜对了,那个残废女人是金水,难道岑琢真没在北府?
贾西贝孱弱地哼哼,娘气地扭着小身子:“大哥说沉阳治不了金姐的病,让贞哥带我送她来北府,手术做完了,我们本来要走的……”他呜呜的,又哭开了,“没想到小柳哥那么坏……我们没走成,司机只把金姐接走了!”
他好可怜,再硬的心也让他哭软了,丁焕亮松开他,往门口走。
贾西贝膝行着求他:“哥哥,我在伽蓝堂就是个打杂的,什么大事都没参与过,你……你让我走吧!”
对,岑琢要是在北府,怎么可能让这种娘娘腔跟着,丁焕亮摘下一只手套,握住门把手,正要拧,霍地转回身。
他盯住贾西贝,从腰上的皮刀套里摸出一把匕首:“差点儿让你骗了,小东西!”
贾西贝惊讶。
元贞的心狂跳起来。
丁焕亮抓着贾西贝的脖子,提着他,脸朝墙摁住,没废话,一刀从软绵绵的薄背上划过,血顿时涌出来。
贾西贝惨叫,元贞挣扎着想起身。
“岑琢在沉阳?”丁焕亮拿他的脸在墙上碾,反方向又是一刀,“岑琢在沉阳?”
贾西贝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强忍着疼,蹭了一脸墙灰,背后丁焕亮催促:“最后问你一遍,岑琢在哪儿!”
背上,刀尖立起来,直对着心脏。
“啊……”贾西贝抽咽,他太疼了,“在……在……”
刀尖刺入,尖锐的疼痛。
贾西贝拼命回想,修哥贞哥他们提过什么,什么都好,只要……
“持国天王号!”他突然喊,“大哥在持国天王号上!”
丁焕亮放开他,任他跌在地上,背上一个血淋淋的十字叉,不停痉挛。
“早说不就得了。”丁焕亮收起刀,得意地瞥一眼元贞,出去了。
半天,贾西贝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是战斗人员,这种疼痛对他来说太过剧烈:“呜呜贞哥,”他拿手够着背,又不敢碰,“好疼啊,我好疼……”
元贞朝他伸出手:“真没想到……”
没想到他能挺下来,在他心里,贾西贝一直是个小累赘,是个走路一扭一扭的娘娘腔,但他刚刚爆发出的坚韧和智慧,还有那背后潜藏着的信念,都让人吃惊,这是个有强大内心的人,是可以做伙伴的。
“你很棒。”他说。
“真的吗,”贾西贝握着他的手,破涕为笑,“你第一次夸我。”
元贞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火热的东西,他把这解释成突如其来的友情:“岑哥他们会来救我们的,我们要坚持。”
“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元贞点头,贾西贝忍着疼,小猫似地蜷在他床下。
同一时间,青山组。
金水正在研究姜宗涛提供的假肢,钴钛合金加纳米材料,有力量加成功能,她现在还穿不上,要等创面愈合。
岑琢坐在她对面,高修则皱着眉头走来走去。
会议室的门从外打开,姜宗涛走进来:“确认了,朝阳组抓了两个人,关在医院,应该是审讯过。”
岑琢一拍大腿:“元贞和贾西贝被发现了,得救他们。”
高修立刻请命:“姜哥,你借我点儿人,我去!”
用青山组的人闯朝阳组的地盘,姜宗涛为难,没等他拒绝,岑琢说:“去什么去,你这心急的毛病给我改改,”他站起来,冷静分析形势,“现在朝阳组不知道我们在北府,也不知道我们背靠着青山组,不要打草惊蛇。”
“你就这么肯定,”一旁的姚黄云问,“你那两个小弟没有出卖你?”
元贞没问题,岑琢想,至于贾西贝……
“抓紧时间吧,”他说,“先下手为强。”
高修不高兴地嘟囔:“你又不让我去,怎么为强?”
“人在医院,我们就去医院?”岑琢轻哼,“我们又不是傻/逼,你小子学着点。”
“那去哪儿?”高修急问。
“北府堂,”逐夜凉从角落里走出来,语气深沉,“姜组长,得麻烦你一趟。”
姜宗涛蹙眉:“我和你们合作,仅限于朝阳组,针对北府堂的行动我不参与。”
“放心,”逐夜凉拍拍他的肩膀,“不会让你为难的。”说着,他朝姚黄云看去。
天亮后,伽蓝堂的重型卡车开出青山组,一路往北府堂疾驰,沿途冲卡过关,带着一屁股追兵闯进北府堂大门。
本来幽静的院子,霎时被枪弹声充斥,卡车进院也没停,直奔主楼门前,在插着左狮牙的石头旁停下,两侧车门同时推开。
北府堂的攻击暂时中止,□□瞄准镜里,高修从驾驶座跳下来,神色凛然。
另一边,姜宗涛举着手,被岑琢推下车,太阳穴上顶着一把普通□□。
“是姜组长!”北府堂的人有片刻哗然。
“沉阳,伽蓝堂会长岑琢,求见染社北府堂堂主!”
岑琢把姜宗涛挟持在身边,自报家门以示尊敬,然后跨上台阶。
北府堂迅速缩小包围圈,几十把枪从各个角度瞄准他,高修作为姜宗涛的小弟,理所当然拔出枪,和他们一起跟上。
刚进大厅,就有穿西装的高级干部跑过来,肃然指向电梯:“请岑会长上七楼,我们堂主在茶室接待。”
岑琢勒紧姜宗涛,向电梯走去,高修作为青山组的人,义不容辞跟着,持枪对准岑琢的头,侧身挤进电梯,动作神态十足逼真。
到七楼,高修举着枪先退出来,然后是岑琢和姜宗涛,三人维持着一个紧绷的态势,先后进入茶室。
堂主已经在了,在泡茶,瞧见高修,勾起嘴角:“你小子不是挺能的吗,怎么让人把你大哥绑了?”
高修退到一边,郑重地说:“求堂主救我大哥!”
堂主没说话,抬眼看向岑琢。
岑琢居然放开姜宗涛,把枪扔到窗外,在他面前坐下。
堂主真有点搞不懂他的路数了,但没流露出来,而是气定神闲地抿一口茶:“看来岑会长有来意啊。”
岑琢低下头,俯首称臣的样子:“我是来求堂主的,”他向姜宗涛抱拳,“对青山组多有得罪,可不这样,我见不到真佛!”
堂主注意到他镶钻的机械手,暴发户似的乡下审美,心里把他看低了几分。
当然,也把他看轻了:“说。”
“朝阳组贺非凡抓了我两个小弟,”岑琢恳求,“我愿意拿吞生刀交换。”
堂主意外,这伙打了持国天王、抢了吞生刀的野路子社团,非但堂而皇之走进他的堂口,还口口声声要把吞生刀还给他,那可是江汉点名要的骨骼,交上去,至少能挽回他一半颜面。
“小弟?”但他不马上表态,“你的小弟进我的地盘,恐怕也没安好心吧?”
“堂主!”岑琢的演技立刻爆发,“吞生刀在沉阳,染社只要吱个声,我们马上打包好给送来!可贺组长倚仗88号的丁焕亮,先是洗劫我的堂口,又把自由军会长金水的双腿炸断,我们被逼无奈只有反抗!我去大兰,没别的目的,就是要杀丁焕亮报仇!”
有这事?堂主愕然。
“我这次来北府,实话实说,两个目的,”岑琢塌着背坐在那儿,既老实又可怜,“一个是把吞生刀还给北府,乞求大社的原谅,再一个,就是给金水做手术。”
堂主盯着他,有些信了。
“可他妈的丁焕亮!”说到激动处,岑琢一拳头砸在茶几上,“连我照顾病人的小弟都抓,太他妈不讲道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