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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的南面是连绵无际的大山,叫做无涯山。据说,山的那边是神仙们的居所。是以,镇中居住的无论男女老幼都对无涯山十分敬畏。山中流淌下来的溪水汇聚成了清水河穿镇而过,清水镇也由此得名。
这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小镇,青石铺就的街路东西方向延申。镇子不大,被清水河分成了两部分。大部分的居民都生活在河北岸,南岸只有十来户人家。
沈蒙儿现在的家就在这当中。
早晨的阳光金灿灿的晕开,笼罩在山间的薄雾慢悠悠的升腾起来。沉寂了一夜的小镇人家,伴随着鸡鸣犬吠开始了新的一天。
沈蒙儿早早就已经起来了。这会儿灶上的铁锅里已经做好了蔬菜糊糊,再加五张黑面的硬饼,那是一家四口的早餐。她还要拌好鸡鸭的吃食。
从粗陶缸里舀出来一瓢米糠,再把刚刚剪出来的菜叶剁碎,和着滚开的热水,沈蒙儿一边加水一边用长柄的木勺搅拌,力求把一整盆都拌的顺滑喷香。只有照顾好了院子里的鸡鸡鸭鸭,小家伙们才能更加卖力气的下蛋啊。
来到这个家里已经半年的沈蒙儿,确切的说是使用这个沈蒙儿的身体已经六个月的沈蒙儿,对于这样清苦的日子,从不知如何下手,到现在的游刃有余。
上辈子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八岁。那一年病重的父亲为了不拖累她,独自在医院拔下了氧气管。正在公司加班的沈蒙儿,即便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开车到医院,也没有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看着白单下面,父亲消瘦到变形的脸,那一刻,沈蒙儿茫然到无助,心痛到抽搐。
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每一个珍贵而难忘的日子,都是父亲放下工作陪她一起度过。不管是她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高大,稳重,帅气的父亲都会带着礼物和惊喜找到她。她呢,也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依恋着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享受着父亲努力打拼带来的富足生活。甚至在懵懂的青春里,憧憬着能够遇到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孩子。
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所有的一切。二十一岁那一年,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正在国外留学的沈蒙儿匆忙结束了学业回国。开始了照顾父亲,管理公司的高强度,高难度操作。一直到来到这里之前。
虽然也曾在无人的夜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泪,可每每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眼神里流露出的宠爱,心疼和歉疚,沈蒙儿都会在满身的硬壳外再镀一层铠甲,然后变的无坚不摧,坚韧不拔。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我可以。可以在残酷的竞争中争得一席之地,可以在凉薄的世故中守住家人。
所以,当沈蒙儿办完父亲的葬礼,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还要为什么去战斗。于是喝的烂醉的她不出意料的出了事故——把自己的车子开进了河里。
沈蒙儿是在河里醒来的。就是这里的清水河。隐藏在无涯山中的清水河。
意识苏醒的那一刻,沈蒙儿知道是一只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托举上了河岸。等她回头去找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时,就只看见青绿水面上,雪白的衣衫裹着那人向前流去。
当时,这个身体好像受了极重的创伤,浑身的骨头被碾碎般疼痛,连呼吸都成了负担,就算沈蒙儿水性极好,也实在没有办法去下水救人,在古木参天的深山野林更是呼叫求救无门。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那个男人,越飘越远。沈蒙儿甚至都没有机会看清他的脸,更不要说知道人家的姓名。唯一能够证明世上有此一人的,只有那个白衣男子最后塞在她手里的白色玉环。
沈蒙儿在河岸边趴了很久。身体各处传来的撕肉断骨的疼让她痛不欲生。也让她清晰的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且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唯一的缺憾是这个身体的记忆并没有留给她。
一天一夜之后,进山打猎的秦济发现了被饿得几近昏迷的她,将她带回家中,成为这秦家的养女。
没有了现代都市的繁华忙碌,没有了紧张高压的加班竞争,时间好像都慢了脚步。沈蒙儿终于有机会停下脚步细细品味生活的琐碎和人情的细腻。
秦家是三口之家,男主人秦济,女主人惠娘,还有就是两人十八岁的儿子秦召南。简单的家庭成员,却是妻贤子孝,父慈母爱。对她这个养女也是关爱备至。这也是沈蒙儿选择留下来的原因。反正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最初见到的那个救自己上岸的白衣人,她也不知道哪里哪些人和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有关系。主要还是这个重伤的身体急需治疗修养。
沈蒙儿躺在床上足足三个月,秦济夫妻不计代价的给她请医问药,花了不少的银钱。
眼看着沈蒙儿大好了,惠娘又得了一场怪病。说是怪,只要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只是才三十多岁的惠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苍老,不到一个月就卧床不起。
云游到清水镇的京城名医,须发皆白的老者,来来回回探了三天的脉象,最后给出的结果却是:随缘。
如果不是沈蒙儿提前知晓了惠娘的秘密,哪怕就是见识过高端骗术的沈蒙儿,都会觉得老头儿是来骗取高额诊金的江湖人士。家里也确实因为这两个字债台高筑。
沈蒙儿曾经暗示过秦济,惠娘的病应该另寻他法。同时沈蒙儿也能理解秦济的不听劝告。亦如曾经的自己。哪怕医生已经建议撤掉父亲的氧气和食管,哪怕自己明明知道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却还是那般固执的想要守住那双温热的手,因为不能放弃,不愿放弃。不舍得放弃。
近一个月,惠娘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养母,已经很少清醒了,多半的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沈蒙儿只能尽职的扮演好一个女儿的角色,承担起全部的家务。
“蒙儿,再去睡会儿,义父来。”秦济推开卧房的门走出来,压低声音说着话。
“义父,您歇着,我来就好。”
清脆的嗓音带着清甜和稚嫩,就连沈蒙儿自己听着都神清气爽。同样换来了秦济一脸慈爱的笑容。沈蒙儿时常偷偷的感慨,自己这个曾经的大龄剩女真的是赚到了。不但赚到了十几岁的年龄差,就连容貌都摒弃了原本的高冷扑克气质。现在的她有着十五六岁少女的清纯灵动,还有着浓厚的乡土气息。
秦济似乎接受了神医的诊断,不再东奔西走的找人医治惠娘,而是留在家中陪伴妻子,甚少外出。过度的忧思使得这个不到四十岁的黑脸男人,过早的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
秦济轻轻的关上了卧房的门,顺手拿起立在墙边的手杖,帮着打开了外间的房门。
沈蒙儿端着整整一盆的米糠拌菜,稍显费力的来到院中。整洁有序的院子西面是两排鸡舍,里面养着二十几只鸡鸭。这是沈蒙儿搞得副业。鸡蛋可以给家里人改善伙食,吃不完的还能换些零钱贴补家用。
沈蒙儿有着多年的经商和管理的经验,并且还精通四国语言。她可以游刃有余的洽谈商务合同,机敏果决的寻找合作商机。可是明显的,在这个边疆小镇,这些技能并没有什么大用。不但没有,她还是半个文盲。
这里虽然不限制女子外出甚至是入私塾上学,却没有任何一个行业会收女学徒,更没有哪家用人单位招收女子,打工的道路根本行不通。创业更是没有本金,莫说本金,如今秦家还欠着外债呢。还有就是成为富人家里的丫鬟奴婢什么的,俗称的卖身为奴。这个完全没有考虑的必要。
女子若想赚钱贴补家用,也可以绣花,洗衣,编筐织席。原谅她,这些沈蒙儿都不会。
当然,大千世界机会一定是有的。远的不说,就是离清水镇三十里路的安阳郡,就有招募女子的政府机构。说的简单点就是女子兵团,说的复杂点就是国家出钱,经过层层筛选找出具有某种特殊才能到女孩,培养为国尽忠的女战士。总体来说,这里也是个男权社会,男人比女人好过不止一点半点。
给鸡鸭宝宝们添好了食物。沈蒙儿赶紧进屋去摆上一家的饭菜,根据以往的经验,秦召南马上就回来了。今天是安阳郡的集市,家里收好的几张兽皮要拿去卖掉。明天就是月圆的日子了,沈蒙儿今天要和秦召南一起去赶集。把攒着的鸡蛋鸭蛋全部卖掉。
粗劣的菜粥和黑饼透着艰辛的寒酸气,对此,沈蒙儿并不介意。上辈子不说过的奢华,也是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走过。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态,沈蒙儿出乎自己意料的接受并适应。目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