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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漫步目的在王府里走着,离动身去洛阳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一抬头,看见欢快的麻雀你追我逐,不自觉就想起那天竹兮抬着头看飞鸟的情形,禁不住在心里叹道,长沙城也好,洛阳城也好,不过是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如果没有申屠奕,她断然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玉妹妹,你在想什么呢?”百灵鸟唱歌的声音也不过如此。
碧玉听出是花钿的声音,笑着答道:“好些日子没见着花钿姐姐了,姐姐这阵子可是为了去洛阳的事情忙着打点呢?”
花钿嫣然一笑,答道:“我哪有什么可打点的?不过是人犯懒,不愿走动罢了。”
碧玉注视着花钿,猛地察觉到今日她身上穿的正是带有银芽柳图案的裙衫。
或许是碧玉的神情有些出乎花钿的意料,她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穿戴,确信十分妥当以后开始留意起碧玉脸上的神色。
碧玉觉察出这一点,赶紧说:“姐姐这身衣服真是好看,只是妹妹不认得这是什么图案,还请姐姐指点。”
花钿一听是这么回事,从容答道:“是银芽柳……”
“用的可是会稽丝?”
“正是,宫中后妃极喜欢的料子。”见碧玉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花钿又继续说:“只是一般不会有人选这个花样子……我倒偏偏就是喜欢……私下想着,我家大王看惯了百花争艳,这素淡的景致倒要讨喜很多……”
碧玉顺上花钿的意思,赞美说:“姐姐果真独具慧眼,难怪大王对姐姐一直另眼相待了。”
花钿短促地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接上碧玉的话:“碧玉妹妹是在笑话我,这府上府下可都瞧在眼里,大王对妹妹才是格外上心。”
碧玉觉得这样的对话容易纠缠不清,于是装作几分懵懂的样子,对花钿的话既不认可,又不否定,倒是一门心思扑在花钿的衣服料子上,碧玉几乎可以肯定:花钿身上穿的正是母亲阮氏亲手织的那一匹银芽柳缎子。
“姐姐这身缎子,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姐姐是从哪里得来这么好的衣料?妹妹寻思着也差人去求一匹。”碧玉继续试探。
花钿支吾了一下,很快又面色安宁:“前些日子郡守夫人送了我一些衣料,我单单就相中了这一匹……所以妹妹要打听它的出处,我还真说不上来。”
“再说了,这匹缎子怕是世间绝无仅有,难道妹妹没有听说过‘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吗?料子本身已是贵重……这生丝为经、熟丝作纬的织法更是精细奇巧……妹妹怕是寻不到一摸一样的……”花钿引以为傲,故做一副惋惜而又无奈的样子。
碧玉想到夜来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身衣料来自左夫人,莫非是她记错了、听错了?碧玉有些拿不准,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她故意在语气里加上淡淡的懊恼:“这就遗憾了,我也听说过每匹缂丝因为图案和设色的缘故都不可能完全相同……对了,听说姐姐与左夫人私交甚好,我先前还误以为这衣料是左夫人……”
碧玉的话还没说完,花钿就有些急了,像是要极力否认什么,她费力镇定了一下,保持常态说:“左夫人?妹妹准是听人胡说了,我可是跟左启他们没什么往来,哪里称得上相熟?”
碧玉立刻觉出几分异常,她明明话里只提到了“左夫人”,可花钿言辞闪烁,提及的却是“左启他们”。这其中难道另有缘故?难道花钿不止是与左夫人有往来,还与左大人有交情?这不合礼数,也不符常理。碧玉心里疑点重重,一时间觉得自己正在纠结的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小事。
花钿已经完全平缓了过来,她轻轻碰了碧玉一下,笑容灿烂:“妹妹若是真喜欢的话,下次我若再有特别的衣料,让妹妹先挑就是。”
碧玉微微一笑:“姐姐太客气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夜来找了过来,说大王在玉妃房里等着。花钿边笑边催促:“妹妹还不快点儿回去,别让大王久等。”碧玉应了一声,与花钿告别。她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花钿脸上的黯然顿时明显了起来。
一路折回时,碧玉一直在暗自揣测,起初她以为花钿否认与左夫人相识是顾虑申屠奕对妻妾的嘱咐,可转念一想,她能承认与郡守夫人来往过密就意味着她并不害怕申屠奕责怪,她分明是在刻意回避与左夫人的交情,单单只是熟识左夫人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可她主动提到左启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碧玉由此推测,花钿与左启夫妇之间有着一种不能言明的默契,可那又是什么呢?会危及到她的父母,乃至申屠奕的安危吗?碧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一脸肃然,她想说服自己这巨大的不安仅仅只是源于她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
夜来见碧玉一脸沉思、满腹心事的样子,心里几分焦虑,小声问道:“玉妃,您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碧玉听到夜来的声音,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决定再一次验证她的想法:“隋姐姐,我记得前日里,你无意中说起过左启的夫人送了一匹什么柳图案的缎子给钿妃,听说那缎子手工精细,针法巧妙,花色更是独特……”
“是银芽柳……钿妃差人把缎子做成了衣服,今天穿的就是……”夜来全然没有防备,说得竟有几分眉飞色舞。
“可钿姐姐今天告诉我,那缎子是郡守夫人赠予她的。”碧玉不动声色,很随意地说。
“怎么可能?!”夜来似乎惊了一下,她强烈的反映不在碧玉的预料之中。
夜来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忙行礼道歉,碧玉笑笑:“不必介意。”
远远地,碧玉就看见了站在自己房门前的申屠奕,一脸温柔的笑。
“你好像对钿庶妃的事情知道很多。”碧玉装作若无其事,扔出一句轻飘飘的话来。
夜来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洛阳,大司马府。
申屠鹰大动肝火,又一次掀翻案头。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如此暴怒。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安静得常常一言不发,他醉心观察身边的一草一木,甚至会忘记自己的存在。
早已成年的申屠鹰常常会希望重回童年,虽然寂寞、煎熬、苦痛一样不少,可他的状态起码是接受的。现在,呆在宏伟华丽的大司马府里,诸多王公大臣百般的逢迎谄媚加上密集如山的奏折,他有些想逃离,可是仔细一想,这些难道不是他小时候就拥有的理想和抱负吗?他可以把皇帝大哥完全不放在眼里,可以凭着自己的意志去左右他;群臣议事他是主角和权威,臣子奏事也得先到大司马府请示,奏折更是直接送给他审阅……他的“辅政”直接而猖狂,为所欲为……可他最直观的感受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压抑。
河间王申屠甬又来密函,没打开之前,申屠鹰以为信的内容无非又是为人求官位、爵位,申屠鹰不能拒绝,也没打算拒绝,如果真只是这样的要求。可这次,申屠鹰傻眼了,申屠甬要的竟然是……
申屠甬的如意算盘打得够绝,他让申屠鹰怂恿大臣先谋得皇太弟的嗣君之位,待皇上不久驾崩后,申屠鹰便可继位,过上几年,再行禅让之礼,将皇位双手奉送给自己。
申屠鹰气的显然只是申屠甬的后半部分计划。申屠鹰虽权倾朝野,已经是实际的执政者,可人心是多么贪得无厌的东西,痴傻的皇帝大哥终究是碍着他的眼了,他和申屠甬一样期待着“皇上不久驾崩”,然而,仅有期待还不够,他有的是达成目标的方法,而申屠甬只会更多。
另一点让申屠鹰更加气愤难平的是——这么机密的内容,他申屠甬竟敢一纸书信送来,全然不怕遗失泄露,全然不怕申屠鹰公诸于世……这简直是心怀叵测的试探和嘲弄,因为无论这封信出现任何纰漏,万恶所归都只是申屠鹰一人而已:申屠甬依靠惺惺作态早已博得不知内情人士的赞誉与支持,这封信自然而然只能归于申屠鹰诬陷栽赃、心胸狭隘、陷害纯良的动机,没人会信皇城内呼风唤雨的大司马会受人遥制。况且,申屠鹰还有把柄掌握在申屠甬手里,无论他们有没有确切的证据,申屠鹰就是砧上鱼肉。
难怪申屠鹰会气恼成这样。
主薄周融小心提醒说:“前些日子,臣等在府内议事,关于任命公孙恺为度支尚书的事情,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消息竟然走漏了,不得已殿下只好用了河间王的人……”
这席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申屠鹰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咬咬切齿道:“还不是申屠甬派来的那个女人?”
周融轻轻摇头,并不赞同:“涟漪姑娘是个柔弱女子,何况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奴婢,别说臣等商议要事的场合,府上一般的筵席盛会,她怕是也没机会接近……”
申屠鹰想了想,坚决摇头,他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个窝囊废车夫更不像,我占了那女人,府上人尽皆知……我专门派人悄悄看他的异常,可他只是痴坐了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候,依然是狼吞虎咽的做派……”
周融现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越是不被看好的人越是有嫌疑,殿下不可掉以轻心啊。”
申屠鹰点头,说:“我一度也觉得申屠甬不可能差遣这么两个人来……至少也得身怀绝技吧……可后来细细思量,这申屠甬诡计多端,整的或许只是一个声东击西的伎俩,他想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疑神疑鬼、心神不宁……”
周融觉得申屠鹰的话乍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可还是隐约觉得有些怪异。
申屠鹰慢慢平复了心情,语气正常了许多:“我会想办法再去考验那两个人……至于还有没有别的可疑之人,还请周大人日后多加留心。”
周融回到:“殿下放心,臣会全力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