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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王府,书房内灯火通明。几个幕僚神色庄重。
像是沉寂了很久,有人开始说话了:“大王,长沙王素来骁勇善战,颇得人心。若能得他相助,铲除赵王申屠禄指日可待……只是谁能担保长沙王不会变成第二个赵王?他可比赵王难对付得多,到头来就怕是局面更加被动……”
“参军大人所虑极是。”河间王申屠甬点头,眼泡微肿,眉毛稀疏。
一名大将站了出来,双手抱拳,“大王,卑职倒有一个法子。”
“速速说来。”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生的希望,申屠甬异常激动。
“有一招叫做‘借力打力’……观今天下,能与长沙王相抗衡制约的,还有一人——”这名大将故弄玄虚,拉长声线。
“成都王申屠鹰?”申屠甬脱口而出。
“正是四殿下。他是长沙王属兄,却与其素有过节,当年四殿下的母亲因失宠被贬出宫,结果忧郁而终。四殿下便把长沙王母子当成仇人一般。此次讨逆,成都王必不会与长沙王暗中联络,正好,大王您可以把他拉过来……四殿下属宗室嫡系,素有人望,实乃制衡长沙王的最佳人选……”大将滔滔不绝,似乎成竹于胸,“灭了赵王之后,大王再与四殿下联手,拥圣上复位,架空长沙王,却又给他一个闲职,让他留在洛阳,回不了封国……到时再拉拢收买他封国上的将官,使他完全失势,之后寻个机会‘清君侧’,彻底了断了他……剩下的五殿下申屠玥不足为虑,四殿下又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好,确实好计谋。”申屠甬只差没手舞足蹈,赞不绝口,“振武将军好心机啊……这招真是‘一石数鸟’……”
又见一人,眼珠一明一暗,慢条斯理说:“振武将军如意算盘打得好哇,是打算把长沙王当成鱼肉任意宰割么?长沙王是什么人,诸位不会没有耳闻吧,杀掉的叛军扔到河里,河道为之断流数日……他会坐以待毙?再说四殿下成都王镇守邺城,据要津屯兵,野心勃勃……他会任人摆布?”
“敢问辅国将军有何高见?”振武将军颇为不满,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屑。
“是啊。张瓘,你可有主意?”申屠甬犹如从美梦中醒来,不得不面对现实。
“振武将军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大王若想把成都王申屠鹰拿捏牢靠,这需要砝码。”张瓘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臣近日无意中得知一件趣事,各位可有兴趣一听?”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扯什么趣事?”振武将军好无耐心。
“哈哈哈……”张瓘放肆大笑,脸上的肌肉随之拉扯,那只暗淡的眼珠像是要凸了出来,“成都王的风流韵事,难道诸位就没有感兴趣的?”
“张瓘,你说就是。”申屠甬边催促边埋怨,“也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名士山俨度,大家应当不陌生吧……山先生有一养女——绮梦小姐,‘一度春风梦似锦’……山小姐人如其名,美丽不可方物,正是成都王一个绮丽的梦……据从小伺候成都王长大的舍人描述,成都王在山宅见过山绮梦后,像中了邪一般,食之无味,长夜难眠……一门心思想着上门提亲,可又顾虑重重,于是派人多方打探,这一打探,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这个绮梦小姐不是别人,正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张瓘旁若无人地笑着。
众人惊愕,交头接耳,开始低声议论起来,申屠甬张大了嘴,像是准备发号施令。
“山绮梦并非山俨度的养女,”张瓘收住笑声,阴沉着脸,一字一句说:“她可是山俨度与成都王生母杨美人所生……山俨度是山绮梦的亲生父亲……”
一众人等惊得说不出话来,各自在心里盘算着。
“大王、诸位……大家想想,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成都王怕是会威信扫地,颜面无存……更为严重的是,这可为他的宿敌找到了绝妙的理由——先皇妃子与他人私通,这是什么罪名?撇去爵位和名分不说,成都王小命休矣……”张瓘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眼中闪出阴阴的光,鬼祟地笑着——他是唯一一个笑着的,旁人都已傻眼,呆若木鸡。
申屠甬眼睛半睁半闭,过了一会儿,彻底睁开,他的眼球在这一刻大放异彩,亮得足以窥探所有野心家的内心,当然,自己首当其冲。
长沙王府的花园。一年四季,繁花似锦。
“陈将军……”申屠奕远远地迎了上去,一把扶起正欲行礼的右卫将军陈哲。
“好些年不见,殿下可是愈发英武了。”陈哲感叹,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陈将军……”申屠奕握着陈哲的双手,又唤了一声,“陈师傅……”
“殿下,您这一声师傅,臣听了倍感惭愧。”陈哲摇头,不像是在谦虚。
“师傅,那年我六岁,你在校场上练剑,剑气如虹,一招一式引人入胜,我在一旁看得挪不开步子……结果误了父皇的召见,还受了责罚……奇怪的是,我那时一点儿都不觉委屈,相反,我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想着若能拥有跟师傅你一样的武艺,那该多好……”申屠奕一面回忆,一面与陈哲往前走,走了一段又停了下来,言辞恳切:“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被贬为常山县王时,你送了我好些剑谱,它们陪着我度过黎明和黄昏,就像你在一旁亲自指点我一样……”
“蒙大王眷顾,臣感激涕零……斗转星移,一晃这么多年了,臣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陈哲感慨颇深,“那时殿下还小,可悟性很高啊……”
申屠奕和陈哲边走边聊,不像尊卑有序的两人,倒像多年未见的朋友般。
凉亭前面有一片空地。两人停住了。
“师傅今日可有兴致与我比划一番?”申屠奕看了一眼腰上的佩剑。
“这……”短暂迟疑后,陈哲应声:“臣多有得罪了。”
“请——”?两人行过剑礼,拉开阵势。
陈哲左手使剑出神入化,光影和剑气交相辉映。
申屠奕的剑则很快很疾,招招精妙。
申屠奕好攻击,陈哲善避让,两人有进有退,直到身形模糊,仍是相持不下……陈哲猛一侧身,剑尖直指申屠奕胸膛,申屠奕一闪,陈哲只觉一道银光向眉心射来……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剑同时归了鞘。
“殿下技艺高超,臣自叹弗如。”陈哲并不沮丧,语气里更多的是喜悦。他一生中从未惧怕过输,相反,他怕赢得于心不安,失掉风度和气节。
“师傅是知道的,我只会舞刀弄枪……琴箫古筝之类,还是五弟最为拿手,我倒真希望能跟他换换……还是古琴的声音美啊……”申屠奕从来不是个低调的人,他很少羡慕旁人,此刻却由衷地发出感叹。
“来人,备酒。”申屠奕吩咐侍从。
两人在凉亭坐下。
“洛阳情形如何?”申屠奕一边给陈哲斟酒,一边轻声问道。
陈哲起身谢过,接过酒杯:“赵王名不正,言不顺,自从他把持朝政以来,‘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赵王专横,动辄夷人三族……朝臣们现在是噤若寒蝉,心存不满却没有敢出头的……整个洛阳城都是赵王的国兵,宫内也全是他的耳目……臣这次来见大王也是假托家母有病出外寻医……左卫将军朱广变节,沦为赵王帮凶……宿卫军被拆得七零八散……我现在完全是个闲人、废人……”
“师傅,我决定与河间王起事了。”申屠奕环顾四周,声音更轻了。
“好,如此甚好!”陈哲仰头,一杯酒下了肚,“前些日子杨鹄将军的人到过我府上,我是故意回绝,暗地里借着喝酒寻乐的由头,聚集了一些部属……到时臣与殿下里应外合,禁宫必破……只是,殿下务必要提防着河间王……”
申屠奕点头,“师傅放心。”接着问,“皇兄如何?”
“圣上被逼退位,禁在宫中,吃喝玩乐,倒也安逸……唉,想当年楚王殿下何等英明,先帝却……”陈哲及时打住,无力地说了一句,“不提也罢,都是忤逆之话……”
申屠奕微微一笑,又给陈哲斟上酒,“我们师徒难得一聚,扰心的事情索性先放一边儿……”陈哲谢过,又是一杯下了肚。
“对了,师傅,我听说你最近又多了一名得力助手”,申屠奕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名叫吕嘉乐……”
“您说嘉乐啊……确有此事……此人才华横溢,颇具见解,无奈清高了些……这也是文人的通病吧……大王怎问起他来?”陈哲回答。
“我有事情想请师傅帮忙拿主意。”申屠奕开门见山。
“殿下吩咐就是,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申屠奕笑笑,“一桩私事而已……师傅言重了。”
陈哲纳闷。
“我前些日子在清远打猎遇上一位姑娘,甚为动心……一打听竟与吕嘉乐订有婚约……”申屠奕依然直白。
陈哲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殿下啊,殿下啊……有道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经殿下这么一提醒,臣倒回想起一些事……这个吕嘉乐不简单……她和山俨度的女儿,臣可是瞧出些端倪来……吕嘉乐才到洛阳没多久,山小姐就跟来了,说来这位小姐也算臣侄女,天真率性,开朗得很……两人在洛阳城里逛了一整天,难舍难分……”
“……原来如此……”申屠奕面现怒色,暗想碧玉的心就这么被人辜负了,可又转念一想,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样也好,至少我想拆散的不是一对真正的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