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宴请

沉云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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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 交合的往来居便不可能是巧合, 极大可能就是京城那间往来居下属的分店。

    此时家大业大的酒楼在各处繁花之所开设分店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李文柏进京之后也在京城开了几家店铺用以销售广陵工场里的产品, 但在此地见到往来居的分店,就足以让人稀奇了。

    从商人的角度来开,无论是前庭还是交合,都是一分油水也炸不出来的地方,往来居作为定位高端的酒楼, 在这两处设立分店,别说一两银子都赚不到, 还可能年年持续亏本,就算汇集当地豪族也一样。

    冒着亏本的风险也要到处开设分店,只有一个缘由。

    “情报商人?还是某个势力的情报机构?”李文柏吞下一口味道微妙至极的茶, 暗暗思索, “看来要下力气好好打探打探了。”

    夜已深,一日的快马加鞭让李文柏的大脑已经到达疲惫的极限, 只浅浅思考了一会儿, 便实在按奈不住,去梦里会周公了。

    第二日一早,李文柏换上规整的官服, 还没有出发,意外地有人拜访,此人正是西州长史刘安。

    “李县令果然少年英才。”刘安拱手笑道,“早就听说祭酒大人收了个新学生, 商人出身,年纪轻轻却一举中第,今日见面,果真一表人才啊!”

    “刘长史说得是羞煞我也。”李文柏谦虚道,“小子不才,不敢当长史大人谬赞。”

    寒暄过后,刘安示意两人一边走一边说。

    若是坐马车,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但显然刘安是有话要说,李文柏就跟着刘安两人行在路上。

    按道理是第一次见刘安,他却热络非凡,李文柏在心中打鼓,很快刘安就解答了李文柏的疑惑。

    “你我缘分还不浅。”刘安的笑容说不出的意味深长,“不记得了?你在京城买过一处宅院,正是本官所有。”

    原来那座宅子的原主人竟是他?!

    顾文口中那位过刚易折,得罪了不少人遭到贬斥的吏部同僚,原来指的就是刘安。

    虽然不清楚刘安到底出了何事,但以自己对顾文的了解,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表示欣赏,李文柏整整衣袍,停下来郑重行礼:“原来是刘大人,久仰了。”

    知道了刘安的身份,李文柏的步伐就轻松了不少。

    刘安笑着说道:“你在交合,行事如何?我记得交合有一个施五。”

    “你也知道施五?”李文柏说道。

    “刺史大人的人,我怎会不知?”刘安摇摇头说道,“只怕还在刺史面前告了你一状,曹大人对你有些芥蒂。”

    李文柏听到刘安的话,眉心微拢,施五是个不好相与的,他已经亲自领教过了,但施五与刺史大人只怕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亲密,若不然刘安也不会这般提醒自己。

    刘安见着李文柏皱眉,又说道,“也不必过于忧心,好歹还有我不是?”刘安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曹大人此人……”

    接下来的路上,刘安同李文柏说了颇多,他心中自有计量,只是大街上不好同刘安行大礼。

    快到了刺史府,刘安拍了拍李文柏的肩膀,“好了,顾文的信中也提过你。”提到了顾文,刘安的目光温暖,笑容里带着些鼓励,“我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多谢。”李文柏再次说道,心中想着逗留在此地,有机会还是要宴请刘安一番。

    西州刺史府修建得要比想象中简朴许多,除了比县衙要大上不少之外,其他都差不太多。

    但一走进刺史府大院,其中贵重的装饰便如了眼。除了大门外,府里所有建筑都由上好的红木制成,西州不产红木,必须要从外地运来,如此大量的红木,就连相国府也不曾如此奢华。

    不仅如此,正堂左右各有一处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十八般武器,即使是不懂兵器之人,也能一眼看出其中不凡。

    李文柏随着引路人穿过前院来到了会客用的正堂,曹严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面色严肃,如果不是硕大的肚皮太过引人注目,一眼看上去还真有些上官威严。

    可惜夸张的肚皮和松弛的面部肌肤给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平添了几分喜感,看上去竟有些弥勒佛的影子。

    在曹严之下,两侧坐着刺史府大小属官,六判司加上录事参军共七人尽皆在场,其中大多数都只是淡淡瞅了李文柏一眼。

    得到刘安的提醒,李文柏心中安定,唤道:“下官交合县令李文柏,见过刺史大人!”

    “嗯。”曹严轻哼一声,眼皮子耷拉,打量着李文柏,“听说你半月前就已到达交合,交合离前庭不远,为何现在才来啊?”

    这是应有之问,李文柏恭恭敬敬地低头回答:“大人恕罪,下官愚钝,刚整理好政务交接便立刻赶过来了,绝没有不敬大人之心。”

    曹严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连说话也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讽,只听他说道,“你毕竟是第一次为官,即使是祭酒大人的学生也免不了手忙脚乱,坐吧。”

    “谢大人。”李文柏顺势在末座坐下,腰背挺得笔直,臀部只有三分之一挨在椅子上。

    曹严看在眼里,心中对李文柏的守礼十分满意。对这种因利遭贬之人来说,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的轻视,自尊心往往会提升一大截,李文柏的战战兢兢在别处主官看来或许有些过分,但却刚好搔到了曹严的痒处。

    曹严是个读书人,虽说因为施五的信对李文柏有些不满,但是见着李文柏学子的作态,面上竟是浮现了淡淡的笑容来。

    “来,给你介绍西州的诸位同僚。”曹严挥挥手,开始一一点名下方的属官。

    李文柏立马站起一一见礼,在场僚属当中,只有正八品的录事参军在品阶上低于县令,其余全都是上官。

    寒暄的话,李文柏答的谨慎,哪里看得出施五信中的嚣张跋扈?想了想,曹严便说道,“冠玉一路舟车劳顿,正午就留在府上,本官为你接风洗尘!”

    这也是接待新任官员的应有之意,正式场合不便说的话,饭局上便可畅言无阻,李文柏虽然厌恶类似的应酬场合,却也知道此次不可拒绝,便连连道谢着答应下来。

    简单的会面过后,李文柏便告退回官驿去了,饭局总不能还穿着官服,于情于理他都得回去换身便装才行。

    曹严也没有留客的意思,当下点了刘安的名,命他代表刺史府上下送送李文柏。

    刘安平静地接受了命令,李文柏心中一沉,刘安只怕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

    西州长史正六品上,乃是刺史和別驾之下的第三号人物,按理来说是各地县令必须巴结的人物,曹严怎么会用长史来迎来送往?还是当着所有僚属的面,简直就是在当众表示对刘安的轻视。

    看刘安的反应,想必此事已经不止一回,李文柏想到上午接自己,不知道是刘安的主意还是刺史的主意。

    刘安是个洒脱的,像是看出了李文柏的所思,笑着转移李文柏的思绪,说道,“我正好同冠玉说说话,毕竟顾文的信中可是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李文柏有些汗颜,“这……顾师兄的话听听就好。”他干笑着说道。

    刘安的目光里有不一样的光华,轻轻说道,“能写出《十思疏》,冠玉自谦了。”

    “因缘际会,算不得我的作品。”李文柏咳了咳,“刘大人与我师兄既然相熟,也应当知我……恩。”李文柏尴尬说道,“学问上还大有精益之处。”

    刘安听李文柏说的风趣,便笑道,“冠玉果然是个有趣的。”他心中也对李文柏到西州有隐隐的期待,李文柏究竟能够做出些什么来,想到了施五,又皱起眉头,若是有施五,只怕李文柏寸步难行。

    刘安左右思量,李文柏则是看起了风景。

    来的路上,因为交谈,李文柏顾不上看街上的风景,回去的路上便有了闲情逸致。和交合比起来,前庭县确实要繁荣许多,大多数行人面上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两侧小贩鳞次栉比,和店铺招揽客人的小二同场竞技。

    虽然远远还是远远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的确不愧西州最为富庶县城的名号。

    “如何?”刘安见着李文柏在看大街,便问道,“前庭比之交合,要热闹不少吧?”

    李文柏点头:“那是当然,前庭县乃西州治所,又有刺史大人掌舵,怎可与交合相比。”

    刘安听到李文柏的话,笑容反而淡了,“先前远胜于此。”摇了摇头,“到了,我等着你。”

    李文柏也不与刘安客气,吩咐让人给刘安倒茶,自己则是入内换上一套藏青色长袍。

    换了一身便服后,刘安见天色尚早,还没到晚宴的时候,便提议带李文柏出去走走,领略一下前庭的风土人情。

    两人相携走出官驿,李文柏想起刘安先前摇头无奈的神态,问道:“刘大人刚才说,前庭过去之繁华,远胜于今日,能否详细告之下官?”

    刘安闻言,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眉眼间多了几许落寞,轻叹了口气,道:“冠玉应知,如若不遇战乱纷扰,一县之繁华风貌,当经历数十载而不改。”

    李文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确实,大齐立国不过二代,尚是国力强盛、时局稳定之时,一个县的兴衰,只要不遇到战乱,不说百年,至少在几十年里,是不会出现特别明显的起伏的。若是一县之长官有所作为,其治下民生蒸蒸日上也不是不可能。

    刘安却是摇摇头,眼中满是愤恨,遥指着街道上的贩夫走卒、酒肆门铺,道:“可这前庭县,堂堂西州治所,竟在短短数年之间,衰落至此!冠玉不知,为兄数年前初到此地,所见之前庭,其繁华虽不及京城,但也颇具京城三分气象。可现如今,竟不及京城十之一二!冠玉可知为何?”

    李文柏从交合一路过来,见惯了交合的破败,初见前庭,虽远不及京城,但印象却不差。现在听刘安这么一说,再加上先前在刺史府大院所见的富丽堂皇,心下顿时了然。

    “治下百姓生活一年不如一年,自家府邸却越来越华丽,这曹严,不仅无能,更是个贪腐祸害!”

    “谁说不是呢!”刘安长吁短叹,话中满是对现状的无奈。

    李文柏看着刘安,想到这位过刚易折、得罪权贵而被贬至此的同僚,在前庭这个乌烟瘴气的官场,必定难以合群,举步维艰,有些担忧,遂叮嘱道:“事已至此,刘大人还需小心才是。”

    刘安好歹也是正六品的长史,在官场也待了多年,哪里看不出李文柏话里的意思,摆了摆手,笑道:“冠玉无须担心,为兄虽然性子直,见不得肮脏事,但也不是榆木脑袋,不至于以身犯险,触曹严的霉头。再者,无论如何我也是朝廷钦命的正六品长史,他们还不敢拿我怎么样!倒是你,今后在交合还须谨慎,莫要冲动。那个施五背后就是曹严,很不简单!”

    李文柏点点头,一番对话下来,心中对西州的这潭子水,又多了几分认识。

    两人边走边说,刘安又给李文柏介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后,终于在一处装修布置奢华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李文柏抬头望去,只见匾额上“往来居”三个气势恢宏的烫金大字横在头顶。

    往来居占地极广,三层的规模,雕梁画栋,丹楹刻桷,竟有普通酒肆的三倍大小!就是比起京城的多数酒楼,也不遑多让了。在以矮楼居多的长街上,巨大的往来居不像酒楼,更像是一座小型殿宇,矗立在前庭的西北角。

    想到这往来居里的猫腻,李文柏眉头微微一挑,心道:“刚想着什么时候打探一下这神秘的往来居,想不到这会儿便撞见了。”

    李文柏刚想向刘安询问往来居的事,却见一个掌柜模样的富态中年人,从往来居里走出,先是弯着腰向刘安行了一礼,然后看着李文柏,笑问道:“想必这位便是交合的新任知县李大人吧,刺史大人已经订了雅间,两位大人请。”

    李文柏很快从讶异中反应过来,在掌柜的带领下,和刘安一起走进了往来居。

    他本以为这次酒宴,会是在曹严的府邸里举办,却没想竟是在往来居。但想到曹严的行事作风,选择往来居,想必也是存了炫耀显摆的心思。

    “如此也好,正好顺便探探这往来居的虚实。”他心道。

    到了雅间,两人便不再如先前那般随意谈论,不多时,小二开始上菜。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雅间外才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刺史曹严,领着六判司和录事参军等官员,推门鱼贯而入。

    李文柏和刘安忙起身迎接。

    见李文柏态度恭敬,曹严脸上笑意更浓,左右环顾了两下,笑道:“冠玉啊,本官为你接风洗尘所选之地,还不错吧?比之京城如何啊?”

    想到曹严贪利无能又爱显摆的性格,李文柏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恭敬敬,“往来居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实在是前庭之明珠,比之京城诸多酒楼,亦不遑多让。”

    曹严被贬西州十年,对京城的某些大员,说没有怨言绝对是假的。越是没有能力的人,往往越是想要别人看到自己的作为。自尊心极强的他,在听到来自京城的李文柏的奉承,心中大感滋润自得,忍不住点点头,对李文柏的坏印象也消了不少,甚至有些顺眼起来。

    官场便是如此,即便是酒宴,也少不了一番相互吹捧。

    一阵客套之后,众官员也渐渐放开了。一众婀娜貌美的侍女推门而入,依次给众人座前斟满酒。隐约间,李文柏甚至看到一两个判司对着一个侍女上下其手,惹得侍女羞红了脸,娇声轻笑起来。

    有了女人,气氛便慢慢活跃,众人开始推杯换盏。一时间,雅间内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李文柏没有饮酒,而是端起茶壶,给自己一杯一杯满上,应付着同僚之间的敬酒。

    刘安看在眼里,蹙了蹙眉,心中疑惑,却碍于人多,没有多问。

    待到李文柏向曹严敬酒时,曹严才渐渐收敛起笑意,连酒杯都没举起,只是端坐着,看着起身敬酒的李文柏,“冠玉,你虽是第一次做官,可也是商贾出身,不会不知道,酒局之上的门道吧?”

    此话一出,酒桌上的莺歌燕舞顿时停了下来,众人都望着李文柏。

    “曹大人的意思是?”

    曹严的脸色有些阴沉,眯着眼睛盯着李文柏的酒杯,“怎么,以茶代酒敬你的上官,这便是你李文柏的为官之道吗?”

    “这……”李文柏忙解释道:“实在是误会!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尚在孝中,乃戴孝之身,故而只能以茶代酒。日后下官孝期过去,必定亲自登门,罚酒请罪!还望大人恕下官不敬之罪!”

    戴孝之身不饮酒,这是自古以来的忌讳,是孝道,是为人之本。

    李文柏这么解释,众人也即便心中不忿,也不好多说什么。

    见李文柏言辞恳切,诚心致歉,曹严心中的怒意也消退了大半,这才缓缓端起酒杯,淡淡抿了一口。“孝道不可违。既如此,冠玉请自便吧。”

    嘴上虽如此说,但在曹严的心中,却将李文柏看轻了七分。

    在他看来,所谓守孝道,也要看时候。开朝初始,太·祖求贤若渴,令天下学子哀而不伤,孝中仍可科举。久而久之,只有民间还看中守孝,对于为官之人,守孝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现在这样的场合,在座的不是同僚就是上官,即便在孝中,也不得不破戒敬酒。这才是为官之道,做人之礼!

    “果然是初次为官的毛头小子,商贾出身,就是没见识!”

    酒宴继续进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就连李文柏也看出了些兴致来,古典舞的水袖扬起,细细的腰只弯的就像是杨柳枝,在春风里微微荡荡。常言道灯下看美人,这灯火之中,见得美人水眸微动,眉目含情。

    曹严一边和侍女谈笑风生,一边与众官员推杯换盏,好不得意自在!经过这事,他觉得李文柏根本不足为虑了。施五信中所谓的威胁已然称不上威胁,那封信在曹严心中激起的涟漪,也逐渐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