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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十月份,离神社会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不过,小镇上的人心情不见得有多么高涨。近来,他们为一件小事所困扰--丢东西。他们丢的,都是货币,数额不大,最多也就5元一类。如果不是有意清点身上的钱,还真的看不出来。不过,这最多让人在算好一天开支的情况下,买东西闹出点笑话来,弄得人尴尬罢了。不用说,镇里的人心里有数--这绝对是那个酒鬼干的。
前头已经说过了,酒鬼便是田叔。田叔没有固定收入,与他擦肩而过时,往往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摸去几元--他便是以此谋生的。起初,没多少人计较这件事,反正他们也没有多少实际上的损失。况且,这也算接济别人吧,说不准在暗地里积了点阴德呢?于是,大家都不追问这件事。再说了,就算你要讨个说法吧,他也就拿几元,死缠烂打的话,也不能认定是他拿的--没证据,你能拿他怎么样?他的手可快得很。不过,最近是实在太过于频繁了,只是匆匆遇到,便会被捎走财务。人们不好找他对账,但对待他的态度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远远瞧见了一瘸一拐的田叔,便远远地避开,不同他走一条道,用冷淡的目光斜视着他,仿佛在对他说:“还想白拿钱?没门!”而田叔总是低着头,看也不看路人一眼,走着自己的路。
方梅放了学,已经回了镇子。小镇的时候中央有一条河,河水不知从何处起,一年四季汩汩地流。河上呢,有一座古老的小桥,呈石拱状,常年载着人往来于两岸。方梅此时正立足于桥上,闭上双眼,微屏呼吸,任由微风拂过她的身体,没有声音,没有人形,有的,只是这空无的一切。方梅很喜欢这种感觉,从小,就到这桥上打发一段时间,至今如此。
然而终是要睁眼的,看到的,是一个小黑点在向她缓缓靠近。黑点不断地放大,最后现出了人形。方梅定睛一看,那模样不是田叔还能是谁?方梅知道田叔的好,也为田叔的处境感到难过。她从身上取出一张五元,朝向田叔走去,恭恭敬敬地将钱递到田叔面前。不为别的,也不知道这么做的缘由。
低着头的田叔没有看见方梅,当那张钱闪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嘴角上扬,眼中诉说着喜悦。他的手颤抖着去接那张钱,感激地抬起头,却见到方梅,脸色瞬间就暗了下来,用他沙哑的声音小声但非常坚定地说:“怎么?我是被你当成叫花子了吗?我跟你讲,无论我落魄成什么样,也用不着一个小屁孩来施舍我。”很快便走去了,但时不时地回头看,不知道是在看那钱还是在看那人。但可以肯定,他的目光,充斥着哀伤。
方梅站在桥上,想说些什么,终是沉默了。她想起了那本日记,喃喃道:“如果说村子里最不走运的人,想必就是他了吧。”
桥上已经没人了。
田叔来到了一家酒馆。正值白日,只有几个酒鬼泡在里头。开门的声音没有引起酒鬼的注意,但老板倒是灵敏地捕捉到了客户来的声音。老板停住了擦酒杯的工作,见是田叔,象征性地理了下领带,做作地让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有什么需要的呢?”先是问候,“但愿你除了酒,别带走别的什么东西。”后是讽刺,让人听着非常不舒服,但让酒鬼们的目光看向了这里。见来的人是田叔,都放声笑了起来,好似见到一个滑稽的小丑在为他们表演。他们以最肮脏的言语讥笑着他,开的玩笑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好笑。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动手的,曾经倒是有个倒霉鬼这么干过,被田叔打的掉了好几颗牙,不得不去外面的医院就医,花了不少钱。他们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糟老头子哪里来的力气。好在,他不在乎言语上的辱骂,这让酒鬼们找到了攻击他的方法,他们也以此为乐。
田叔望着这个长的高大但一天到晚擦酒杯的老板,叹了口气,小声地哼了一句,然后开买酒。他走到柜台那里,从身上掏出一大把钱,零零散散的,让人看不过来。他对老板说:“这些够买多少酒,我要三瓶酒。”老板望着桌上的钱,露出了嫌弃的神色,但还是一张一张地数了。
田叔抱着酒出门,随后的,又是一阵哄笑声。
他走到了一棵梧桐树下,高大的梧桐树可以遮蔽好一些人,梧桐叶落到了地上,厚厚的一层。他绕到了树的背后,将三瓶酒埋在叶下,然后又转身离去。
归来时,已近黄昏,炊烟在温暖的光中升起。田叔的手里拿着一个篮子,不过是破旧的罢了。篮子里有三块面包--他去了面包坊,篮子也是面包师傅送的。师傅同田叔的交情算不上好,但却难忍看着田叔抱着面包艰难前行的样子,便从破篮子中挑了个,送他了。当田叔接过篮子时,眼角,泛起了泪光。他在师傅的催促中退了出去,答谢是来不及了。他又到了那颗树下,将酒拾起放入篮子里,向着镇子走去。
田叔走到了王二家的门口,里头传来的,是那个孩子嬉戏的声音。如同一把刀,这笑声深深地嵌入了田叔的身体。他将一瓶酒放在门口,又想将面包放在那里,但地上不干净。他撕了一大片衣服下来,刚好包住面包,然后也将其放在地上。他又站了一会,才离去--大家都在吃饭,没有人注意到这一举动。
他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
只能通往丘山……
渐渐沉下去的夕阳不愿再露光芒,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收起它赠予人的光--天黑了,但不是看不见路。
往丘山的路上,有一块写着“禁止通行”的告示牌,但早已倒在路边--只有傻子才会去修。田叔看着这块牌子,放下篮子,将其移到显眼的位置,继续向前去。
这一去,是做好准备了吧。
一段很长的山路,不知是不是腿的原因,田叔感觉比以前走得久多了。有月光洒在他前进的路上,洒在周围阴森的树林里。这是以往通往丘山深处的一条道,杂草长起了,不过并不多,不妨碍通行。山里很寂静,山里的景物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幽丽,全然想象不出这里是失踪了很多人口的地方。如果是,估计也是沉醉在这里,不愿回去了吧。
田叔来到一片大空地,这是他常常在打猎之余休息的地方。空地上的一棵樟树笔直,静静地屹立于此,活似个护卫,有了灵性。他常坐在这树下,听着鸟儿在周围歌鸣,想着今天要捕什么猎物……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面包,一瓶酒,一些烟草(在烟草地里摘的,有新的长了出来),一盒旧火柴。火柴有很多,但有些发霉了,想是距上次抽烟后就许久未用了。他熟练地卷了一卷烟,火柴却是怎么也点不燃,肮脏的着火条被划成了白色,火柴成了无用的木棍,零星地散落在周围。
许久,他抽上了烟,吃起了面包,喝上了酒。也许他的喉咙从未像今天这样有力地动过吧,巨大的进食声象征着满足--月亮移到了他的头上,月色倾诉在他的面庞上,不温和,也不柔美,倒是有些寒意。他打了个喷嚏,不知是冷的还是有人在念叨他。多半是前者吧,谁会呢?最多是在谈及几天的事时,偶尔提及这个老扒手,宣泄一下心中的不快罢了。
他整理了一下,手上的东西已经吃完了。并不想继续吃了,他将篮子放到了空地中央,立于月光下,闭着眼,在同风交流。他像在向月亮倾诉,倾诉他的一生,倾诉他的不满--举行神社会吧。这应该是他所想的,最后的对世界的所作所为吧。
猛的跪下,这是神社会祭拜时的样子。双膝深深地嵌入了泥土里,痛哭,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叫嚷,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已经绝望到语无伦次了吗?真是讽刺,认真举行神社会的,只有这一个年老力衰的酒鬼而已。他长憋了一口气,脸色都有些被憋得难看了,良久后,他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声音冗长,洪亮,连丘山也被微微地震动了,用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力气。不过,不管他是否付出生命,此时换来的,也只有一震微微的颤抖吧。可怜。
他躺了下去,似乎对自己打所作所为十分满意,嘴角也有了笑意,像个孩子一样。当尽力完成一件事时,也只有自己会觉得伟大,在旁人看来,最多只是一段笑料罢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一个铁打的猎人,最终以这种方式收尾,也不算坏吧。
“他怎么了?”似乎已至破晓,一阵嘈杂的鸟鸣划破黑夜,稚嫩的一个女声问道。声音是那么的无邪,宛若夏初的白莲。
“他死了,死的很安详。”一个冷淡的声音回答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什么是死?”天真,纯纯洁的提问。
“你对他们做的,就是死。”
一段不算愉快的对话,结束于旭日东升之刻。空地上有些许的松鼠在玩耍--篮子,已经不见了。
此后,镇上的人,再也没有见过田叔,这段无趣的回忆,也被蒙上了一层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