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番外卷: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南朝烟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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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杭州十里之外,茶楼酒肆宾客满座,有来自各大门派前来观礼的弟子,亦有往来贺喜的官宦世家子弟。

    江湖上声威赫赫的藏剑山庄庄主嫁女,朝堂上权势显赫的皇帝养子齐王娶亲,这场婚礼前前后后几乎准备了大半年,天底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加之男方仪表堂堂,俊朗不凡,年纪轻轻深得皇帝重用,女方家世不凡,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这婚事便更是引人注目,京城闺秀莫不为此哭碎芳心,俊杰男儿,也莫不为此长吁短叹。

    藏剑山庄中也是人来人往,为二小姐的婚事忙的几乎脚不着地,少庄主叶青阳方才安顿好唐家堡的少门主唐无u,又要接待逍遥派的人,二庄主长子叶凌烈和三庄主独子叶琪铭都帮衬不过来,忙着算账的叶晖只得打发了已经出嫁为妹妹嫁人之事归宁的侄女儿叶琦菲前去帮衬。

    整个山庄都在忙碌中,偏偏当事人叶灼连个人影都不见,少庄主着人寻了半天,被下人告知二小姐去了剑冢才放下心来。

    叶晖闻言不禁叹息:“糯糯出嫁,大哥……总不至于还闭关吧。”

    叶青阳眸色黯了下:“自娘亲走后……父亲他便……”

    叶晖透过眼前繁茂的枝叶,望向天边的云层,怔怔出神,良久才摇摇头,道:“清檀那孩子何时回来?”

    “二弟如今身为中书令,政务繁忙,一时之间难以走得开,上个月寄来家书,说约莫十五归家。”

    “十五?倒也赶得上,”叶晖点点头,“清檀这孩子,小时候调皮贪玩,倒不曾想,能科举入仕,封阁拜相,父亲上次说起,还直说得先祖庇佑呢。”

    “说起来,清檀小时候,却是最不怕阿爹的。”叶炜笑着摇头。

    几人说着笑,表面上似乎已将之前提到故人的悲伤隐去,内里却免不得一番失落。

    叶青阳想起长居剑冢的父亲,他也想和妹妹一样,搭个小房子方便时时照看,只是父亲要他记得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除指点武功外,并不许他多加探视。

    “娘亲……妹妹就要出嫁了,嫁的是您唯一的弟子,您在天上,可要保佑他们,白头偕老。”叶青阳在心中默默的念着,眼角却忍不住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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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冢

    一个穿黄色短打的高挑少女提着食盒轻巧的飞过长满青苔的石子路,停在干燥的石台前,她乌发高束,仅别了个简单的木簪子,不施粉黛,随意的不像个女儿家,却生着一张恍若世外仙姝,叫人见之忘俗的精致面孔,端丽明媚的女子比之艳俗,清婉贤淑的女子比之呆板,洒脱不羁的女子又比之粗陋,只需低眉回首的一瞬,明眸善睐之际,可见城池倾颓,万艳同悲。

    守在剑冢外的叶楚河见小师妹远远飞来,纵然素来看惯了她容颜也不禁呆了呆:“糯糯怎么来了,过个几日,齐王殿下就要来迎亲了,你这般到处跑,若是届时寻不到新娘,他怕是要极坏了。”

    “那就让他急去吧,”叶灼不以为意,朝里面望了几眼,忧心道:“爹爹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也不知道整日在悟什么剑,娘亲要是还活着,断然是要不高兴的。”

    叶楚河低声道:“你可别在师尊跟前提起师娘,引得他伤心,怕又要……”

    “我知道的,不会惹的爹爹难过的。”叶灼低下头,拨弄了下自己腰间的流苏,她还记得娘亲生病的那一天,叶灼就这么看着她,一天天的,以那种几乎可怕的速度消瘦下去,纯阳宫那边来了位高人,叫什么清玄真人,说什么天行有常,逆天而行必然要付出代价,谁也救不了娘亲。

    爹爹没说什么,一天天的陪着娘亲,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他就给她讲天泽楼外的桃花开了几株,吴山的雪景是如何凄美,西子湖畔的风光如何秀致;娘亲笑说自己现在肯定越来越憔悴难看,爹爹就亲自为她描眉,说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娘亲说想吃小糖人儿,爹爹那么飘然若仙的男子,居然让人找来个做糖人儿的老师傅亲自学,好不容易做成了形,娘亲却也不吃,只揣在怀里说要收着,那时她微微仰头,只看见娘亲虽笑着,眼角依稀有些晶莹。

    娘亲走的那天,忽然说自己想再游一回西湖,他们在船上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叶灼只知道,爹爹带着娘亲回来的时候,她就再没睁开过眼。

    爹爹将娘亲葬在了剑冢,只身离开了藏剑,只说娘亲生前有一心愿要看尽大唐的锦绣江山,虽无缘完成,他却不会忘记,两年后爹爹远游回来,自己进了剑冢闭关,三天三夜,水米不进,出关之日,心剑大成,却双目已眇,满头华发,从此之后,山庄之事,尽皆交付给了大哥和二叔处理。

    “大师兄,我想进去,看看爹爹。”叶灼抬起头,眸中莹然有泪,“我就要出嫁了,以后……剑冢清冷,我怕爹爹一个人会孤单。”

    叶楚河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知道这几日师尊谁也不见,但……

    “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叶灼颔首,谢过师兄,朝里面走去。

    剑台中央,盘膝坐着个男子,身量有些单薄,那一头华发如月下清雪,其色皎然,却透着一股孤绝之冷,容颜清隽,眉眼如画,丝毫看不出半点岁月游走的痕迹,只是山中寂寂,平添了一股翩然世外的寂然清冷。

    “爹爹……”叶灼站在不远处,柔声唤道。

    叶英微微颔首,朝女儿招了招手:“阿灼,过来。”

    叶灼提着食盒走过去,自打母亲去后,爹爹就再没叫过她糯糯,只唤她“阿灼”。

    “爹爹,我听大师兄说,这几日你都没好好吃饭,就给你带了些吃食,爹爹好歹用些吧。”叶灼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摆放着,栗子糕、桂花糕、马蹄糕,还有荷花酥,她虽然不知道爹爹为什么会喜欢这些小女子才喜欢吃的甜腻糕点,但思及每次他不吃饭,拿这些来他都吃一些,叶灼都会带糕点来。

    叶英接过竹筷,夹了一块最甜的桂花糕,一点一点的吃着,叶灼巴巴的望着他就吃了两块便再也不动,不由有些沮丧。

    “爹爹,再过几日,女儿就要出嫁了,您从来最疼我,能不能,答允我一件事?”叶灼问。

    叶英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问道:“什么事?”

    “女儿不放心爹爹,自女儿走后,爹爹能搬回天泽楼去住吗?”

    叶英的动作微微一顿,收回了手,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娘亲独自在这里,她会寂寞的。”

    叶灼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出来:“爹,剑冢湿气极重,你这样长住,娘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高兴的啊!”

    “哭什么呢,这么大的姑娘了。”叶英无奈的为女儿擦着脸,“都要嫁人了,怎么好像还是长不大呢?”

    叶灼赌气道:“爹爹不同意搬回天泽楼,我就不嫁人了,让他等着去吧!”

    “又说气话,夫君是你自己选的,圣上也下了旨赐封郡主,不是你能不嫁就不嫁的。”叶英失笑。

    “那有什么,舅舅他素来疼我,真说不嫁,他还敢强娶?”叶灼拉住叶英的衣袖撒娇,“爹爹,就算您不愿意长居天泽楼,至少这几日您还是回去吧,否则女儿嫁人您都不出面,日后想起来也不免遗憾。”

    叶英“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出神片刻,拉开了叶灼,道:“也罢,这几日为父便回去,看着你嫁人。”

    叶灼得了叶英这句话,高兴的差点欢呼,想着反正等爹爹回去了,自然有二叔他们劝着爷爷骂着,他也没那么容易任性再回剑冢了。

    “那……我先回去,通知哥哥他们。”叶灼说着,擦了把眼泪,风风火火的就出去了。

    叶英低下头,似乎在“看”桌上摆的那些点心,桂花糕,栗子糕,马蹄糕……

    “阿云……”那叹息声飘散在剑冢里,轻的几欲碎掉。

    他摸着怀里,锦囊里,装着两缕发丝,一缕银白,一缕乌黑,他想起那一日,风和日丽,他抱着阿云,乘着小舟,她说,今天的风,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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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灼出嫁那天,两个哥哥,一个藏剑山庄少庄主,一个当朝宰相亲自送嫁,齐王李着红衣,戴梁冠,十里锦绣,白马来迎。

    一旁观礼的叶晖看着这一对郎才女貌,不由想起多年以前,曾经轰动杭州城的那场婚礼,大哥此生唯一一次穿上红衣,惊艳了满城的飞絮。

    叶青阳和李素来亲密,只拜托了对方照顾妹妹,未曾说什么为难之语,叶清檀与叶灼为双生兄妹,自然更偏袒些,再说同朝为官,又同为九天的钧天君和幽天君,争论不过常事,当下也不客气,很是唇枪舌剑了一番。

    还是叶灼懒得久站,踢了哥哥一脚,才算完。

    叶清檀无奈,却不忘挑衅最后一句道:“要是我娘还有一个徒弟就好了。”

    李也不和他计较,只淡淡笑了笑:“小舅子放心,纵使师父还有百来个徒弟,灼妹也只能嫁给本王。”

    叶青阳见他们又要吵,连忙上前化解,婚礼方能照常举行。

    第二天上午,李带着新婚妻子在天泽楼拜别叶英,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发誓说自己会一生一世只娶叶灼一人,绝不敢惹她伤心。

    叶英只淡淡道:“阿灼少年丧母,还有父兄在,你若错待于她,纵使身居帝阙,叶某也不会不闻不理。”

    一旁站着的叶清檀更是附和:“不劳父亲出手,这小子要敢对我们糯糯不好,本官先收拾了他。”

    叶青阳也甚是认真:“我虽敬重表哥,可表哥也一定要待妹妹好才是,毕竟,娘亲只有这一枚掌上明珠。”

    李再拜道:“当年若非姑母,断然没有今日,何况灼妹为今生挚爱,纵然身死,绝不敢相负。”

    叶英微微颔首:“是时候了,你们……也该走了。”

    叶灼红了眼眶,拉着叶英的手:“女儿走后,爹爹切记保重身子……”

    叶英宽慰一笑,嘱咐了她以后莫要任性后,不忍离别,只径自离去,说久不与天策府李承恩相见,欲找故友叙话。

    李承恩再见着叶英,却着实是惊了一惊:“叶夫人在的时候,还有点儿人气,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真要成仙了。”

    叶英知晓他话语里的担忧,只微微一笑,道:“阿云走了,我却是要守着藏剑山庄一辈子的,修仙之事,怕是无缘。”

    “你看看齐王妃哭成那个样子,你这个当爹的也狠心,看不出来她就是担心你吗?”李承恩摇头。

    “阿灼还小,有些事,她不懂。”叶英叹息。

    “莫说她不懂……我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为情所困,实在不值啊。”李承恩道。

    叶英没有回答,只缓缓走到亭边,仿佛在听湖水流动的声音。

    “短短数十载而已,比之三百年,倒不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