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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楚吕离开了潜龙寺,便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的是忌空。好不容易寺里来了个活的,但没住上几天,还没同他打好关系,那位施主同师傅一番促膝长谈之后,就默然下山了。
师傅说是那位施主与他谈心之后恍然顿悟,所以回去了,可忌空却觉得是师傅将人给撵走的,否则,顿悟不该是加入他们的行列,做一名有信念又执着虔诚的敲木鱼的和尚吗,故而他十分的不开心。
而喜的自然是宜修,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剩下的那些菜总算是保住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和忌空砍些柴,挖些山里的好东西,应该能将今年冬日用的银子给补回来。
然这补漏洞的计划才完成了一半,这日清早起来,宜修就看到一只乌鸦停在自己房门外的大树枝上,冲着将将开门出去的他欢快的叫了起来。
宜修端详了半天,实在是觉得无法欺瞒自己那是只喜鹊,只能叹了口气:“阿弥陀佛,众生平等,乌鸦是鸟,喜鹊也是鸟,一切皆只是鸟罢了。”
这厢,宜修正试图宽慰自己,忽然隐隐听到忌空的叫嚷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而后手一扬,枝头的乌鸦受到惊吓扑扇着翅膀呀呀咒骂着飞走了。
宜修满意的整了整自己的袍子,向着忌空走去。
“师傅,师傅。”忌空一脸的欢快,看在宜修眼中却成了截然不同的心情,却还要装作镇定。
“又出了什么事,值得你大清早的就大忽小叫,你看连鸟都惊着了。”宜修厚着脸皮望了眼树梢,压下了心头的愧疚。
“师傅,我可都看见了,明明是你把那只乌鸦赶走的,师傅,你时常跟我说众生平等,可你怎么能因为它是只乌鸦就赶走它呢!”忌空指了指鸟儿远去的方向,十分不留情面的当场拆穿了他的谎言。
“咳咳,没事赶紧回去,我们该做早课了。”宜修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想引开忌空的注意力,却没想到反而提醒了忌空。
“不是,师傅,我还没说正事呢,那位施主又来了。”忌空开心的指着身后的方向。
“什么!”
楚吕又来了!
宜修的心瞬间掉到了谷底,好不容易人走了,还没乐呵上几天怎么又来了,难不成找不到自个儿的家,还真把他这里当家了,就算他看破红尘想入他寺门,可也得问问他愿不愿意收啊。
宜修一撩袍子,大步就往寺门口奔去。
“师傅,师傅!”忌空追在他的身后,一把扯住他的袍子,“师傅,楚施主已经去厢房了。”
“啥?”宜修仓促的收住步子,回头瞪向忌空,那模样让忌空觉得师傅他饿得想吃了自己,不由怯怯地后退了一步。
“我说他已经去厢房了。”忌空还道是他没听清,又复述了一遍,看到宜修的脸瞬间变得如死灰般,心想着不过是来了个人,师傅怎么搞得跟突然天降大祸一样,又出不了人命,不至于吧。
宜修无力抚额,转身向一旁的小院而去,口中仍念叨着:“怎么说我也是潜龙寺的主持,怎么就没个人问问我的意见呢!”
他连连摇头,转眼已到了楚吕曾暂住过的房间,看到大敞着的房门,一步踏了进去。
“怎么,你还……”正要问话,却发现没见着人,转头才见着人在内室的床榻旁。
他到好,一来就想着睡,还真把这里当家了。
“你大清早的就……”宜修在背后将手搭在楚吕的肩头,正好透过他的肩头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娃娃,紧闭着双眼正睡得香甜,“你,你从哪儿弄回来的女娃,不会是……”
宜修没敢说,这位可真是祖宗啊,是他祖宗那一辈的,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宜修可不敢猜,他要是一时兴起抢个孩子回来养着那也是指不定的事儿。
“我回了吴起村林子里的大殿才发现的她。”楚吕拨开他,径直到了小厅的桌旁坐了下来。
宜修跟着他回到小厅,拖过凳子紧挨着他坐了下来,而忌空站在门外探头看着屋内的情形。
“你回那地方去了?那你爹娘的坟找着了?”
宜修听楚吕提过,他醒来的地儿就在吴起村的林子里,前几日他下山的时候,也听到了传言,说得那叫个五花八门,精彩绝伦,楚吕在他们口中也成了上天入地,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大魔头,楚吕下山走了一遭,想必他也一定听到了不少,这些自然都是吴起村的村民传出去的,楚吕回去了,指不定过几日又多出几个说法来。
楚吕点点头,算是回了宜修的话。
“那她跟你也一样?”
楚吕说那女娃是从那地方带回来的,宜修一想便觉头皮发麻,指不定这也是个老祖宗,看着是个女娃,闹半天比他大几十岁还不知呢。
楚吕回看头看了一眼“她现在,应该还不算个活人。”楚吕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我给她喂了各种血,就不见他醒。”
宜修闻言,起身正要走向床榻,余光扫过门外正鬼鬼崇崇探头的忌空,挥了挥衣袖:“去,今日不做早课了,赶紧去厨房做早饭去。”
忌空原本对楚吕的兴致未减,现下又见他带了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娃更是兴致浓厚,要不是她还睡着,真想立刻就带着人去后山掏鸟窝去。
虽心中不甘,但师傅的命令不敢违抗,反正女娃娃还睡着,或许他做好早饭回来时她就醒了呢。
见忌空离开,宜修才放心的走到床榻边,伸出手在女娃的鼻下探了探气生息,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还真是个没气儿的,虽说冷冰冰的,但一点都不僵,跟个活人似的,要不是她不喘气,说她是死人谁信啊。”宜修说着直起身,看到她嘴角还留着一点血迹,看来楚吕还真给她喝了不少血,可这娃儿的脸还是惨白的跟没血似的。
楚吕不知在想什么,忽地站起身,也到了床榻旁,从怀里掏出一把漆黑的匕首就往女娃的手腕处招呼,快得宜修在惊呼之下都来不及阻止。
匕首在女娃白皙的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殷红的鲜血慢慢地从一指长的伤口渗出来,很慢很慢,良久才聚成一滴,落在地上。
楚吕看了片刻,皱起了眉头。
当初自己衣裳胸口处的破洞,让他想自己初时怕是失了血,后来因着蛇血才醒来,故而以为她也是如此,现下看到从她体内流出的血,便觉得又不同,想想也是,她身上没什么伤口,临沉睡之前应该没受过伤。
见女娃的血流速度开始加快,宜修忙从破床缦上随手撕了块破布条下来,将她的手腕包扎起来,他可不想潜龙寺血流成河。
“我说,就算想不出法子,你也别折腾人啊。”宜修一边包扎,一边还忙里偷闲地扫了他一眼,看到他还握在手里的匕首,猛地一个激灵想到了屋外院中的大树。
宜修打了个寒战,转头看向楚吕:“你有没有试过用你自己的血?”
见楚吕迟疑地望着自己,宜修伸手指了指外头,楚吕自然想到了他的意思,不见迟疑的用手中的匕首划开了掌心,用力握紧,而后上前一步挤开宜修,捏开女娃的脸,掌心的血慢慢滴入了她的小嘴里。
这一次,未如上回一般,伤口很快就结疤,反而是如女娃儿一样,血越流越多,看得一旁的宜修心里直打鼓,眼见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忙也撕了块布条替他包扎好伤口::“够了,你看。”
楚吕闻言看向女娃,方才还惨白的脸慢慢变得红润,宜修伸出手碰了碰她了脸。
“奇了怪了,居然暖了,你这血堪比神药啊。”宜修打趣道。
楚吕见床上的人连胸口也有了起伏,便知大抵是没事了,将匕首在自己墨色的衣袍上拭了拭,返身回了桌旁。
宜修扯过了堆在床内侧的被子轻柔地盖在女娃儿的身上。方才吧,觉得她是个死人,现在跟他们一样都喘气,这待遇自是不一样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宜修问道。
楚吕仍是摇头。
其实,宜修大概也猜到了,原本楚吕就是个不清不楚的,现在又加上这么个女娃儿,还真是物以类聚。
“话说你没事怎么想着去那地方了?要是被那些村民见着了还不被你活活吓死。”他边说边笑,一想到那情形就忍不住发笑。
“我没让他们瞧见。”楚吕无所是事的拿起了桌上的一只茶杯搁在手里慢慢转悠着,“我下山遇到个道士,他说事始于何处,便终于何处。”
“哦,他这么说你就回去了,然后带回这么个东西?”宜修指了指身后的床,回头看着他把杯子拨得直打圈儿,生怕他一个不留心给摔了自己的杯子,忙伸手夺了回来放到了空茶壶旁边。
“还有这个。”楚吕说着,自怀里掏出了那本他从石箱里随手顺来的书册,翻开。
宜修凑过头去,看他唰唰地翻了几页,抬头问道:“你看得懂上头的字?”
“不懂。”楚吕木然地摇摇头。
“不懂你还看得这么起劲。”宜修笑了笑,看他将书合上了,“这东西看着稀奇古怪的,许是同你……你这模样有干系呢,你可得收好了。”
楚吕点点头,正是这么想他才带回来,便多问了一句:“你懂么?”
宜修也摇摇头:“你活得年头比我久的都看不懂,我能看明白什么啊。”忽地眼珠子一转,接着道,“我替你出个主意,你能带着它,还有她,你们下山多走几处地方,多问几个人,这世上有人写得出这些字,也定有人认得。”
宜修指了指他手里的书,又指指床上的人,看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忙道:“这个法子肯定行得通,你听我的,早些下山也能早些看明白上头的字。”
楚吕还是不说话,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看得宜修心虚起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行了,我同你说实话吧,我这寺小,本来和忌空两个就只能勉强度日,实在是供不起你们二位了。”
楚吕白了他一眼:“我不用吃饭,还有……”他从怀里掏出银子搁在桌上,看得银子立马被捧了起来。
“你有银子不早……等等,你说你不用吃饭,怎么不早说。”宜修怒吼着,一撩袍子,就直奔着往门外冲,口里叫嚷着忌空的名字,风风火火地就出了小院子,估摸着是想再去挽救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