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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穆康康打来电话的时候已近黄昏,梁珂跟陆辰报告了闺蜜要来探班的事宜。
陆辰颇有些紧张,怎么感觉好像见丈母娘一样,内心忐忑。
穆康康一路唧唧喳喳地到了录影棚,梁珂不耐她的聒噪,对她做了噤声的手势。
穆康康会意闭嘴,二人刚准备进门,梁珂却看到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落日熔金、霞光飞挑,映得门内那男人如青霭烟岚。
陆星濯对梁珂礼貌一笑,梁珂瞧见程冰瑶搭在陆星濯臂上的手,蓦地觉得落日余光也很刺眼。
娱乐圈时下正流行一句话:“你以为你是程冰瑶啊。”这句话有着许多使用情境,比如,女艺人嫌片酬低,制作方可以讽刺她“你以为你是程冰瑶啊!”,程冰瑶身价高,有狮子大开口的本钱,但她从来不会。再比如,女艺人拒绝亲热戏,制作方还可以讽刺她“你以为你是程冰瑶啊!”。程冰瑶出道至今,吻戏靠借位,至于亲热戏,那是丝毫没有。没办法,谁让别人后台硬到令人望而生畏。
出身豪门程家、个性温婉、冰清玉洁、娱乐圈四小花旦之首、莲花姐姐,——这些标签都是程冰瑶。她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身价高,接戏却从来不看片酬、只凭兴趣,待人和气周到,举止高贵优雅,是真正的名门淑女。
程冰瑶和陆星濯,一朵是宛在水中央的白玉水莲,一个是凌寒独自开的倨傲曲梅。两人无论是从外貌、气质,还是家世、背景来看,都十分般配。
梁珂的心里似有千斤重锤,一下下笃笃地敲击着,有些钝痛。反正她与他今生无望,那么他身边有这么好的女孩,她不是应该恭喜么。
陆星濯面无表情地看着梁珂,梁珂一时千言万语全部凝噎于舌,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该说一句好久不见?
倒是穆康康率先打破沉默:“你…你是那个卓…哦不,陆先生!”
程冰瑶开口,“星濯,你们认识?”
星濯。梁珂苦笑,八个月的恋爱,她直到第七个月才知道他叫陆星濯。看来,他们的曾经,是输在起跑线上了。
陆星濯微笑:“与两位小姐,有过几面之缘。”
穆康康咋咋呼呼地要开口,被梁珂拦住。
“那可真是有缘分,星濯,我们有空请梁助理她们吃饭吧。”程冰瑶说话声音犹如天籁,梁珂想,如果她是男人,一定抗拒不了这样的美人。
但请客吃饭什么的,就不必了,一张桌子上坐着前女友、现女友两种生物,换做她是陆星濯,一定食难下咽、如鲠在喉。
梁珂正欲开口拒绝,手机却在此刻响了起来。
“陆辰哥哥好帅啊!陆辰偶吧我爱你!”
“陆辰哥哥好帅啊!陆辰偶吧我爱你!”
“陆辰哥哥好帅啊!陆辰偶吧我爱你!”
铃声连响三遍,梁珂才恍然大悟地接听手机。电话是陆辰打来的。自己生日那天求签名照的录音,却是何时被陆阎王改成了他的来电专属铃声?
穆康康一脸惊诧,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什么情况?她家校花宝贝跟她陆辰宝宝搞地下情?
梁珂急急回棚应付陆辰,穆康康跟在身后一路小跑。
程冰瑶嘟嘴,看向陆星濯:“原来陆辰和她真的在恋爱啊!”
陆星濯一脸冷漠,“还不走么?”
程冰瑶见他神色不善,噤了声。她从小就暗恋陆星濯,追了他十年未果,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铁树开花了。几日前,她仗着自己二十七岁生日,鼓足勇气再次给陆星濯电话表白,她告诉自己,这次再失败,她就安心找个男人谈场恋爱,女人最美好的十年青春,她悉数用来单恋陆星濯,空窗但无悔。
没想到,这一次,陆星濯竟然没有拒绝她。
这些日子她一直沉浸在无法言说的喜悦里。她要做个乖巧顺意的小女人,她要牢牢拴住陆星濯,美貌、家世、品性她样样有,她还有一颗爱了他十年的心,现在终于有机会和他走在一起,将来也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晚间陆辰要熬大夜戏,梁珂将穆康康安排在提前预定好的宾馆里,便独自回到片场,陪陆辰熬戏。
歪在座椅上,她累到竟然沉沉入梦乡。
这一梦,竟是梦到了往事。
那年她大三,十九岁。还在为学费、生活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发愁。
她每年都拿全额奖学金,又因为长得出众,身后裙下之臣无数,可她却半点躁动的心思也无。她这样孑然一身的女孩,年纪轻轻便要出去跑江湖。家教、模特、翻译、侍应生…她打过的零工,自己也快要记不清了。
一年前半,她在一家咖啡馆兼职招待,时薪20元,每晚五个小时,下了班再去学校路灯下复习考试,直到夜里两点,她才回宿舍轻手轻脚地洗漱休息。
每一天都是懵的,无处可释的粘稠压力挤榨着她。累到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偷偷溜去没人的地方哭一会,最多二十分钟后,拿水涮干净脸,她再一脸平静地回店里工作。
有一天,她被经理训了,正躲着,一个人哭得肆虐。泪眼迷蒙间,有人递给她一包纸巾,她抬眼喏喏说了声谢谢。
这一抬眼,她登时觉得天旋地转。
那人有一双流光潋滟的桃花眸,顾盼间熠熠生辉。冠玉般俊美的脸,高大修长的身材,整个人如暮风垂柳、醉月烟霞。
原来,男人也可以长得这样好看。
那便是她和陆星濯——当时的“卓先生”初次相遇。
后来,咖啡馆门可罗雀,每晚只接待一位顾客。梁珂望向那位顾客,正是那日递与她纸巾的人。他每次预订包场,登记的都是“卓先生”。
他安静地坐在咖啡馆中,有时候手指翻飞在键盘上,处理公务;有时候捧一本古色古香的书,修长手指翻页;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做,静静品一杯咖啡,再抬头凝视窗外的月。
咖啡馆的小姑娘们都花痴到不行,个个争前恐后去送咖啡,谁也不肯相让的结果便是——大家自觉排好表格,轮流去送咖啡。
这情景可真像皇帝的后宫嫔妃们争宠,为了公平起见,初一到十五,雨露均沾,轮着来!
梁珂大多数时候选择远远观望他,这样美好的人,看一眼侧脸和剪影都会觉得心满意足。轮到她上前送咖啡的时候,她的心乱突突跳,毫无章法。她害怕咖啡洒出来,每次都是飞快地端上咖啡后,再落荒而逃。
因为咖啡店生意骤减,梁珂便有了闲暇时间看书。有一次看得正入神,被经理抓了个正着,梁珂慌张张将书藏到身后,以为自己又要挨训扣钱。哪知经理一反常态,竟然喜笑颜开地夸她有上进心,将来一定有出息。
梁珂被经理夸得心神不定、眼神飘忽,又不知怎的不自觉便飘到了那个人坐着的那个角落。他好像感应到她的目光,与她对视,她一颗心慌如小鹿崽子乱窜,忙收回眼神又垂下眼睑。
一个月后,她从咖啡馆辞职,当然并非因为摇身一变成了白富美,而是因为,她找到了更好的兼职——法语家教。
她主修英语和金融双学士,第二外语正是法语。面试后,考官通知她在家里等结果,得知面试通过后,她喜不自禁,简直可以听见银、行、卡、里数字蹭蹭上涨的声音。
每晚只需工作两小时,时薪两百!
世间万物,花开、雨落、鸟鸣等各种清音都没有这种涨钱的声音来的美妙。她缺钱,而这份兼职工作既能给她物质,又能让她兼顾学业,她简直觉得自己头一次被大□□砸中。
可这种中□□的感觉,在她看到雇主的那刻全然崩塌、碎渣一地。
她的雇主,竟然是“卓先生”,因为对法语十分感兴趣,接待客户要用到法语,他便聘请了位法语家教。
可她内心却有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说不出来,闷在心底。她并不愿意被他知道她的处境——一个十分、十分、十分缺钱的孤女。
卓先生要求她每晚与他共进晚餐后,教习法语两小时,然后再派司机送她回校,说是司机送,但卓先生每次都会坐在车上,亲自将她送回宿舍楼下方才离开。
纵然她再是个毫无萌动春心的傻子,她也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她自问长得不赖,难道卓先生对她起了心思想包养她?安排工作、专车送回家、亲自送到楼下,这不是穆康康常看的那类言情小说里才有的剧情吗?何以会发生到她身上?但她觉得,她与“卓先生”的姿色相较,“卓先生“才应该是被包养的那个人。
终于,如坐针毡的梁珂,在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期期艾艾地提出,要降薪。
彼时,“卓先生“问道:“别人都是要求雇主加薪?怎么你偏偏要降薪?”
梁珂委婉简短地道:“我领着薪水,却每天吃老板的、喝老板的,还坐老板的车回去,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还是降薪比较平衡。”这份兼职工作与她从前的兼职相比起来,太过轻松容易。轻松到她受宠若惊,觉得无功不受禄。
“卓先生”笑若秋月:“嗯。”
就…就没下文了?那到底是同意降薪还是不同意降薪啊?
梁珂也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谁知“卓先生”却在下一刻说出了令她觉得天崩地裂的话:“既然你的良心这样过意不去,现在,我身边还缺一名女友,你便来应聘吧。”
那语气,云淡风清,就像在说:我司还缺一位文员,你来应聘吧。我身边还缺一名司机,你来应聘吧。我家还缺一位保姆,你来应聘吧。
梁珂瞪圆双目,一脸活见鬼的惊讶。
“卓先生”淡淡看着她:“不说话,是不愿意?”
梁珂舌头打结,摆手:“不是…”
“嗯。那就是愿意了。今天上岗。”'卓先生'迈开长腿,绕过桌案,在她额前印下羽毛般的轻轻一吻。
十天之后,她在食堂吃饭,正把餐盘里的洋葱都挑给穆康康。
穆康康一脸震惊,悲愤欲泣:“神仙哥哥…”
梁珂不解:“什么神仙哥哥?”
上一秒还热闹哄腾的学生食堂此刻似乎被神祗施以时间冻结之术,一时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来人正是“卓先生”——陆星濯。
有的人,天生就是璀璨星辰。即使刻意低调地出现,也总能引起轰动。对此,梁珂已经习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该不会是我昨晚的梦被神仙听到了吧?”穆康康成日溺在小言情的世界,做梦都想要一个小说里的美男子…
“小珂。”
穆康康登时没了那些旖旎心思,又是来找梁珂的。
梁珂却紧张地额头青筋突突跳,他以前称呼她梁小姐,怎么突然叫得这么亲近了。
“你旷工十天了。”
“我…我发了辞职邮件。”
“老板没有批准,你不能擅自离岗。”
穆康康托腮,啧啧,霸道总裁爱上女员工?
“你的脚还好吗?”
“嗯。”
梁珂面上飞红,说来有些丢脸,那日她被“卓先生”亲吻额头,梁珂害怕他会继续吻些不该吻的地方,慌忙推开他,一路小跑去了车站,公交车上挤的摩肩接踵,她心中却空无一物,好像独行在十里白雪荒原,既有不染尘埃的美好,又有苍茫忐忑的无助,那悠悠白雪落在她心间汇成小溪,风清花落,水凉其波。
这样失魂落魄,她下车的时候便一脚踩空,崴了右脚。近来一直拖着伤脚在校园里晃悠。
“卓先生”自然知道她的脚是如何崴伤的,他也不点破,伸手将梁珂面前的餐盘往餐桌中央推了推,径自将梁珂打横抱起。
学生食堂里一阵尖叫口哨,穆康康惊得一双筷子落在了地上,啧啧,公主抱啊!她也好想要个公主抱她的美男子!
梁珂睡梦恍惚间觉得自己被人打横抱起,她一定是魔怔了,因为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所以拼命想要忘记,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越想忘记的时候,就越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