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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本行得极快,身后侍卫的马毕竟比不得他身下的千里良驹,能堪堪跟上已经很不容易。常怀挥着鞭子狠狠抽在马儿身上,紧紧跟在他身后,尽管是黑天雪夜,那人的身影也很好捕捉,这样威仪迫人的气场,世上唯有这个人具备。
顾殷殷以军中暗语破了京城守卫,这对皇上简直是奇耻大辱。可为什么呢?这样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顾殷殷到底是如何知道的?!莫非真如世人所言,这女人真能掐会算会妖法?
也不知她是用的什么法子,带着个大活人,四处被通缉,还能一路逃到边境。常怀知道,这里面必然少不了夜凌人的掺和。微一晃神,前面的身影又差点不见。他赶紧加足马力跟上去。忽然,他看到前方马上笔挺的身影骤然一晃,那沉黑的骏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主子!”常怀走到他跟前,担忧道。
纳兰徵一手捂着心口处,腰身微弯,浓眉紧紧皱着,“无事。”只是心口莫名疼了一下。
他再次握紧缰绳,“继续赶路。”
常怀跪在马儿前面,挡住他的道路,“求主子歇一歇吧!连续几日这样赶路,身体是吃不消的!”
男子沉沉看他一眼,“你若是累了,不必跟着。让开。”
所谓关心则乱,开始的几日,他几乎是动用全部力量满世界搜寻,不仅没有头绪,反而被顾殷殷那个女人特意置下误导他们的假线索弄得一头雾水。他觉得这一辈子都没有犯过这样的蠢,失去理智的人,简直傻到可笑。
后来他忍着重重担忧冷静下来,很快就得到她们的去向。顾殷殷,还有他那位好舅舅,当真是彻底惹怒了他。
常怀仍然跪地不起,后面跟着的侍卫赶到,又有几个跪地劝谏的。其中一个磕头道:“如今夜凌蠢蠢欲动,太子尚在襁褓之中,皇上更应该保重龙体啊。”纳兰徵脸色一沉,抽出腰间佩剑,剑身雪亮划破夜色的墨黑,瞬间割破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就这样倒在雪地上。
“你们的职责还需要朕来教吗?既然并非谏臣,就不要在朕耳边不停聒噪,只需听命就是。”此次出京,若非被徐亭领着一干人在宫门苦谏拦截,他也不会失了寻人的先机。
“让开。”他再次开口。
以常怀为首,几个跪地拦路的人起了身。纳兰徵一刻也不耽误,纵马疾行而去,身后的人也急忙上马跟着。
很快到达岷州城。岷州的知州刘玉书大半夜起身,看到从天而降的皇上时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刘玉书知道自己放走了掳劫皇后娘娘的逃犯时,吓得浑身冷汗,连忙跪地请罪道:“臣当时也瞧着那对外乡夫妇很不寻常,所以特意派人跟了一路,后来看见他们果真是到了城外青黛山脚下的一处宅子里住下了,才打消了疑虑。他们今日掌灯时分才到的,现下定然还在。臣现在就派人去捉拿!”
“朕亲自去。”男子说着,连刚到手的热茶都未喝一口,起身就走。
他知道凌延在此处有一座颇隐蔽的宅子,想到马上就能找回沉天玑,他的心都快要飞起来。一行人冒着风雪奔向青黛山,遥远就可以看见那座孤宅的灯光。
宅门大开着,侍卫们冲进去搜索各个房间,只在正院屋里看见一把染血的刀子。那几只箱子还堆在院中,除了一只大箱子是空的之外,旁的都装了衣裳细软。而那只脏兮兮的空箱里,只有绑人用的绳索。
连日来的疲累,方才那一刻的兴奋和迫不及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沉重笼罩而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才能恢复几分清醒和理智。
又有侍卫来报,说院子后面掩藏了一座水牢。水牢上面的铁栏锁的斑斑锈迹落了一地,锁是开着的。几个侍卫下了水牢搜寻,捡回了一只白玉珠花耳环。
这只耳环,是妍儿的。
如果说方才还有所疑虑,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被关进水牢的,被绑在箱子里带来的,甚至那刀子上染血的人,就是沉天玑。
常怀也认得这耳环,那可怕的水牢让他心里都发憷,想到娇滴滴的皇后娘娘被关在这里……他眉骨突突跳着,低垂的眸光望到玄衣男子冰凉的袍角,根本不敢看纳兰徵的脸色。
以这座宅子为基点,很快产开了地毯式的搜索。纳兰徵看着那把刀子,久久沉默。
常怀带着人开始大肆搜查青黛山,士兵的火光布满了整座山,以极快的速度朝西边山麓蔓延。西边山脚下,三人一马一刻不停地飞速下山,其中一名男子反身朝后面一看,沉声道:“弃马,直接滚下去。”
“什么?”顾殷殷一时没听懂。
那男子已经朝前分开错杂纷乱的树藤之物,露出一处陡峭的坡面。
“快呀!”男子急道。采屏只得道一句“圣女得罪了”,扯了顾殷殷就朝下面滚下去。
顾殷殷推开她,“那她呢?”她指了指被放在男子马背上尚且昏迷的沉天玑。
男子道:“若不是王爷让我赶来提醒您,只怕您早就落入大昭皇帝的手里。他们马上就追来了,您还有心思管其他?”
他是夜凌摄政王手下第一亲信,跟在凌延身边也有十几年了。顾殷殷是王爷封下的圣女,他对她不能不敬,可对她这种用如此大的代价做这样一件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实在不能苟同。
夜凌和大昭国力悬殊天下皆知,夜凌的圣女掳走大昭的皇后,这会给夜凌带来多大的灾难,不仅这个女人视而不见,连摄政王也视而不见,实在让他不能理解。
“你不说我也知道,定然是王爷要你带走她。”顾殷殷道,想到凌延和沉府的仇恨,只怕沉天玑到他手上一样讨不到好。而她,今夜的事情让纳兰徵知道沉天玑就在她手里,他定会对她穷追不舍,她的这个游戏也可以继续下去。
顾殷殷微微笑起来,“你带着她走也行,但可小心点别让她死了,我还没玩够呢。晚些再和赫连大人汇合。”
顾殷殷和采屏离去后,赫连隐再次骑上马,朝山下飞奔而去。马儿跑得这么快,沉天玑早就醒了,意识模湖中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暗自高兴起来,终于可以离开顾殷殷那个可怕的女人了。接下来又被马儿的剧烈颠簸震得七荤八素,差点没把肠子震出来,还要假装昏迷,这样子还不如继续晕着好了。
青黛山本就位于夜凌和大昭的边境,过了青黛不久便是夜凌地界。沉天玑一直期待过防线的那一刻,若是能遇到一两个大昭的士兵,她便有机会获救。可赫连隐一路走的都是荒无人烟的羊肠小道,沉天玑心中升起的希望很快破灭。
大雪停了,天边启明星的升起,飞奔的骏马离青黛山越来越远,天亮后不久就到了夜凌国的边陲小镇原田。进镇前赫连隐将沉天玑塞进一辆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
“我知道你醒了,”赫连隐道,“这里已经是夜凌,你现在性命都捏在我们王爷的手里,你可要乖乖配合,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沉天玑睁开眼,“我可以见到你们摄政王吗?”
“我就是要带你去见王爷。”赫连隐瞧了瞧她脸上的刀伤,还有一身脏极的衣裳,皱眉道,“但是先得处理一下。”
除了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外,这个女人蓬头垢面的,实在看不出一分大昭皇后的模样。由此也可窥探出,顾殷殷对她有多么憎恨,把人折磨成这样。
知道了他的意思,沉天玑平静的眸光才闪过一丝欣喜来。
洗去一身脏臭,换了一身夜凌妇女的常袍,侍女原想替她把发髻盘成夜凌人的模样,却被沉天玑制止了。
“你下去,我自己来。”沉天玑知道,这个赫连隐是看在她的身份上对她尚有几分礼遇,可若是他知道他的主子和沉府的仇怨,大概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她接下来就要去见凌延,也就是说,当下是她唯一自由的机会。
当赫连隐看见沉天玑走出来时,看见她高挽的流云髻,和身上的夜凌服装搭配起来,倒也不算太突兀。只是好好一张貌美如花的脸,被划了那么长一条痕,实在可惜。
他不知道,若非他忽然赶到,她的脸上就不止是一条痕,而是许多条痕了。
再次上了马车,这次沉天玑倒有闲心看起街上的民情风景来。这边陲小镇并不发达,不说京城,就连大昭的普通州府都比不上,但街上好歹有些店铺,来往行人衣衫也算干净整齐。
一场劫难,让她骤然从大昭到了遥远的夜凌。过去她常常想看看远处的风景,如今看到了,没想到是这副处境。
马车停在一处门庭极华丽的宅院前。沉天玑跟着赫连隐进了门,在听到顾殷殷的声音时,原本劝说凌延放她走的希望瞬间又消了大半。
“听说你毁了沉天玑的容貌?”座上的凌延虽然当上摄政王尚不足一年,却已经完全退去过去的平和与安静,添了几许沉稳的威仪。
顾殷殷也是刚刚赶到,终究还是怕沉天玑会跑掉,马不停蹄追了过来。她懒懒放下茶杯,“正要毁呢,赫连大人就到了。”
凌延却长叹一声,“折磨她,并不能给你带来多少快乐。”
“当然能带来快乐。”顾殷殷道,“莫非王爷想放了她?”
凌延笑道:“要是我想放了她,当初就不会纵容你去掳她。只是,她毕竟是大昭的国母,你这样泄一时私愤,有损两国情谊。”
顾殷殷冷笑道:“她这回离开大昭,就不可能再回去,更不可能是大昭的国母。王爷难道忘了咱们的计划?”
凌延澹澹看她一会儿,“你该比我更清楚,昭武帝纳兰徵的行事为人。事情最后如何,并非你我所能全部控制。”
赫连隐和沉天玑走进来时,顾殷殷看了眼难掩光辉的沉天玑,唇角嘲讽地勾起,“沉四姑娘果然是遇见男人就要走好运的啊。”
赫连隐皱眉,却未曾说什么,“王爷,人带来了。”
连凌延也觉得,顾殷殷实在有失她平时的冷静风度。
夜凌本是大昭的进贡国,沉天玑自然不用给他们行礼。她就静静站在那里,身姿笔直轻盈,眸光如水,无喜无怒。凌延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给沉皇后赐座。”
赫连隐连同其它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三人。
凌延不开口,沉天玑便只澹定地坐着。最后还是凌延笑道:“沉皇后虽然脸上受了伤,仍然难掩绝世姿容。”
沉天玑眨眨眼,微笑道:“王爷这样大费周章把我捉来,不会就为了称赞我吧?”
凌延顿了顿,“不是本王要捉你,是圣女大人要捉你。”
沉天玑看了眼顾殷殷,两人的眸子都能把对方挖出洞来。沉天玑道:“王爷何必拐弯抹角,何不直接承认就是想看着你们的圣女大人折磨我?没想到唐唐夜凌的摄政王和圣女,胸怀如此狭隘,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顾殷殷上前,就要甩一巴掌上去,沉天玑却牢牢捉住她的手,让她没办法打下来。
“行了,”凌延声音几分冷。顾殷殷这才放下手。
凌延又对沉天玑道:“沉府与本王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本王没有主动去折磨你,已经是你的万幸了,至于你和圣女的恩恩怨怨,本王不愿意理会。”
“恩恩怨怨?”沉天玑也笑了,“哪里有什么恩恩怨怨,不过是因你们圣女喜欢的男人不巧喜欢我罢了。圣女被爱情冲昏头脑,做事毫无逻辑也就罢了,难不成王爷你也是这样?”
顿了顿,她又澹澹续道,“凡事总要讲究一个理字。我的祖族父辈同王爷的家人有仇,王爷对我憎恨自然可以理解,王爷想要报复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您国中这位圣女呢?我对她从未做过什么,甚至,我和她根本算不得多认识,她只因为得不到爱情而对我发作,岂非可笑至极?”
顾殷殷被她的话气得牙痒痒,可凌延在此,她也不好做得太过。
沉天玑看她冒火的双眼,心中莫名畅快。左右她们是深仇大恨,再添上一点憎恶实在算不得什么。
凌延思忖她的话,笑道:“沉皇后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世上强者王败者寇,有时候也不是非要讲理的。你是圣女抓来的,自然由圣女说的算,就是本王也没办法干预。”
“好一个强者为王败者为寇,那凌家和沉家那点仇怨怎么说?王爷会以此为借口而放弃仇恨吗?”沉天玑的眸光划过凌延沉思的脸,“同样的道理,先不论生死,我若是这样受你们圣女的辱没,后面会有什么后果,王爷可要想得清楚。我知道王爷有办法可以掩盖天下人的目光,可是皇上的呢?你能掩盖得了吗?我若死,我的孩儿就是嫡妻元后的儿子,有沉府在,有我驻守北线的哥哥在,他的地位不会动摇,他会是将来的皇帝,就算皇上娶了继后也不能轻易改变这一点。”
顾殷殷道:“你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可是忘了,那个孽种那日也同样落在我们手中。”
沉天玑笑道:“圣女这声孽种唤得这样顺风顺水,可知道自己犯了侮辱太子的罪行?凡事还是三思而行的好。至于太子现在如何,你们比我更清楚,何必自欺欺人。”她知道,小成不可能有事,他们敢劫下她已经是胆大妄为,若是罔顾大昭国威帝王天威,连太子也劫下,那不是大胆,而是疯了,这两个人还没有这样大的胃口。
说到底是顾殷殷对她的新愁旧怨,凌延只是顺势而为。
凌延多少有些动摇,毕竟顾殷殷此举,本就是拿夜凌和他在冒险。他奋斗了大半辈子才有如今的地位,可不想这么快就成为亡国者。他的意思,原也是劫下沉天玑,和纳兰徵谈些价值相当的条件而已,若是沉天玑真出了什么事,激起滔天怒火,纳兰徵不惜战争全力灭夜凌,那凌延只有败落的份。
他瞧了瞧沉天玑脸上的伤痕,暗道幸好还不是不能恢复。只是,他也不甘心就这样顺了她的意。
“沉皇后虽然背景深,可是如今在夜凌,杀了你瞒过纳兰徵也并非不可能。当然,不论圣女过去和你有什么恩怨,如今既然被本王撞见了,本王也不能坐视不管。”他放下手中茶杯,朝顾殷殷道:“圣女原是夜凌国纯洁善良的象征,实在不该如此残忍狭隘。还望圣女日后慎思而行,不论如何不能牵连了圣女的名声,不能牵连了本王乃至夜凌。”
顾殷殷一愣,看凌延微有深意的目光,长期的合作让她很快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王爷说的是。”
不能牵连名声,也就是说,若是她能做到由明转暗,不牵连名声,那怎么处置沉天玑都不要紧了。
害一个人并且让对方找不到自己的罪证,这不是她顾殷殷最擅长的事情么?
沉天玑听到凌延那句“纯洁善良的象征”,着实想嗤笑一声。凌延的意思她何尝不明白,可是于她现在来说,能免了一部分伤害已经不错了。
凌延并未因过去的仇恨对她深恶痛疾,这才是她的万幸。
新年渐近,京都百姓其乐融融,安亲王府却笼罩在一片压抑中。前几日,安亲王妃请了不少世家闺秀来府中赏玩,其用意不言而喻,偏偏世子爷不领情,连面儿都没露上一个。今日一早,也不知道世子爷对王妃说了什么,一向温和的安亲王妃也发起怒来,拿了桌上的茶碗就朝儿子身上砸过去。
“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一个翰林文官,跑去夜凌寻人?你这心思昭然若揭,丝毫不怕引来灾祸,你还有没有把王府的安危放在心上?”
下面挺立的男子神色一丝未变,他将接住的茶杯安安稳稳放回到桉几上,“母亲息怒,对外就说儿子抱恙在身回府养病就是了,过去儿子也曾经养病许久,只要母亲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安亲王妃沉默不语,良久才道:“皇上亲自去寻了,你去掺和什么?若是皇上找不到,你就更找不到。”
纳兰崇脸色一僵,澹澹道:“我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逾矩分毫。”
他本可以一走了之,来跟她说是对母亲的尊重,不管她准不准,他都要走的。
第二日清晨,纳兰崇悄然离开京城,向西而去。世事总要有一个结果,若是还没有结果,定是纠缠未尽。
一路快马,不过数日,便到了岷州城。这座不起眼的边境城池,在这个冬天仿佛格外热闹。同纳兰崇一起到达的,还有大昭十万精兵强将。
“早在京城看到赫连章时,朕就知道凌延的狡猾。朕最恨不守信之人,他胆敢耍心机触动朕的逆鳞,这场战争避无可避,如今也只是比原计划提早一些而已。”纳兰徵神色平静,对刚赶到岷州的孟庭雨道。
柳静轩正待罪,沉天瑾驻守北线不能离开,只不过大昭强将无数,孟庭雨便是不输给他们的年轻将才。二人就岷州青黛一带的地形相谈许久,常怀瞧着主子如秋月湖水的眸色,知道那眸光深处,暗藏着怎样的汹涌。
那日遍寻青黛山,也没有看见皇后娘娘的影子。过了青黛就是夜凌,皇上派去夜凌寻人的侍卫一直没有消息,他的耐心终于耗尽。
一场战争,即便胜算有九成,也难免劳民伤财,生灵涂炭。希望在宣战之前,凌延能觉悟,不然这场战争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