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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清意的祖辈本也曾几代为官,称得上书香门第。只因最近连续几代都子息稀疏,家主又不知变通,才致仕途不畅,家道中落。宁儒江满腹才学,宁清意自小耳濡目染,在诗词歌赋上也颇有造诣,再加上为人清高,心气不同于一般小户闺女,在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上也样样用心,算得上是满身才艺。
她素来以为大家闺秀都该这般六艺皆通,才配得上她们的出生,后来与沈天玑相识,才晓得原来并非如此。沈府的小姐们,一个个都是满头珠翠穿红戴绿,可技艺才能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她一直觉得,自己值得比那些沈府小姐更高贵的身份。
松鹤堂的这个谋算,她早就计划的清楚。虽然这个法子涉及沈府地位最高的老夫人,做起来有些冒险,可若是成功了,她便成为悉心照顾沈老夫人痊愈的功臣,是整个沈府的恩人,又何愁得不到尊贵的身份?
她着实想不出,林氏是如何忽然识破这些的。
虽然凌冬并未供出她,可是柳氏和林氏又岂是好糊弄的人?就连那苏氏,也不是个慈善菩萨。她知道,经此一事,虽然她们并没有明目来拿她的罪,可对她的怀疑定然是种下了。
如今沈天姝被禁足,自身难保,沈天玑则完全不理会她。苏氏自是相信沈天姝的话,觉得她乖巧的女儿做下这等错事,都是宁清意教唆的!还让她在林氏面前都丢了脸面,在老夫人心里的地位只怕更加不如林氏!这一切都归因于宁清意!若不是老夫人发下话来,她真想把这外头来的野丫头丢出院子去!
故此,宁清意虽还是住在莹雪院,日子却已十分艰难。
少了沈府的救济,她一个孤女又没有银钱来源,坐吃山空宁儒江留下来的薄产也不是长久之计。
就这般在沈府逗留了几日,她也未能想到什么好法子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她处境如此艰难之时,却不知是哪个天打雷劈的,与几个丫头们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谣言,说是宁清意同西风巷口的一个富商私下定了情,定情之物就是一个肚兜!
这谣言愈演愈烈,沈府丫头仆役们私下里都口口相传,背地里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当着她面儿让她下不来台,手指就差没点着她的鼻子痛骂了。
在这沈府,只怕再难翻身。
宁清意只得背了那只自西风巷来的青布包袱,重新又回了西风巷。
西风巷深处有一株高大的杨柳,那杨柳对着的一间一进小院,便是宁家了。这院子青瓦白墙,瞧着也干净清爽,可宁清意抱着包袱慢慢走进院子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敬国公沈府的朱漆大户,煊赫门庭。
她望了望荒凉冷寂的院子,叹了口气,转身来欲关门。
却见巷子对面院子里住的张婆子并她几个媳妇儿和女儿正坐在门脚边儿摘菜,几个女人嘴上不知在议论些什么,鬼鬼祟祟瞧了宁清意几眼,神情满是鄙夷。待她们见到宁清意投过来的目光时,又各自装模作样地低首掰着手里的大白菜。
“好好干活儿!”张婆子训道,“你当你们有人家那么好运气,能让有钱人家看上啊?”
众女都低首再不敢言,却有一个向来得宠些的小媳妇儿,不服道:“把个私//密贴身之物拿去勾引比自个儿爹还大的老头子,媳妇儿我可做不来,也只得那有爹生没娘教的小贱蹄子才做得出来呢!”说着,还朝宁清意投去一瞥。
“休胡说!”张婆子又喝了一句,可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往宁家门口看了一眼。看见宁清意一身亮闪闪的绸缎衣裳,鼻腔中哼了一声,回过头再不看她。
对面的宁家女儿,过去她瞧着可怜,还关照过不少,张家人多,媳妇儿姊妹也多,逢年过节的,她还曾拉了宁清意过来一起热闹过几回。瞧着乖巧的模样,不成想却是个不要脸的!街口一个娶了十几房小妾的商户老爷,已是近六十高龄。前日他手里拿了个信物来寻宁清意,说是宁清意答应嫁给他了。张婆子开始还不信,可待她看见那信物是什么,她一个老婆子都羞得恨不能挖了一双眼睛!如今西风巷左邻右舍都传遍了,这宁清意要嫁给李家老爷做小妾。
张婆子想着,又训诫几个闺女儿道:“以后不许跟对面儿的来往!”
她们说的话宁清意听到不甚清楚,可隐约听到的几个词也让她瞬间白了脸!
愣了半晌,只能啪嗒一声关了院门。
一步一步踏进空寂破旧的院子,院中一口井,井边一株槐树,她离开时尚且葱翠生机,开了串串喜人的雪白花朵儿,如今却不知为何,枯了大半。
她放眼一瞧,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对面正房和左右厢房的门儿竟然都是大开着的!
三间房都是一片凌乱,一应稍稍值钱些的东西都没了!
这是遭了贼了!
她气得直跺脚,可是离家多日,也不知是何时遭的贼!如今又上哪儿去寻去?
枯坐半日,她觉得肚子饿,便在地窖里搜了个遍,找出几只陈年的红薯并半坛子酸菜来,拿去厨房里烧了吃。吃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返回到地窖角落处,双手在烂掉的红薯堆里扒拉许久,竟是再找不到父亲离开京城时给她留下的那袋碎银子!
她的脸色骤然雪白一片,疯了一般,双手在那处继续挖,挖到后来,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眼里忍不住留下眼泪来。
那是宁儒江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是她最后的生活倚仗,现在却不翼而飞了!
她心里恨啊,为什么上天赐给她这样的出生?!
这段日子在沈府的吃穿用度,与如今身处的宁家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尽管那几个沈府小姐在她看来一个比一个草包,她宁清意,不止脑子聪明,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明明这些年来她已经这样努力,只为了摆脱这样的差距!最后却是一场空!
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竟然传出这样的谣言!她若是知道是谁,定是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也不能消除她心头之恨!
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她眸中满满都是不甘的火焰。
这时,外头传来一整咚咚咚的敲门声。
宁清意擦了眼泪,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外瞧,却见外头立了几个五大三粗的高大男人,中间簇拥了一个衣着光鲜却发色半白的老头子。
这老头子她认得,是附近一家商户老爷,人称李员外,手上有许多家铺子和田产,可比铺子和田产更多的是后院里的小妾。
自父亲离开后,他曾多次来骚扰她,说要娶她做小妾。虽说这人家里也算得上富贵,可她宁清意是什么人,又怎会于委身于这种庸碌之辈为小妾?
这人碍于宁清意与敬国公的些许联系,也不曾太过放肆。这会子宁清意从沈府又回了西风巷,只怕他知道她失去了敬国公府的庇佑,不肯轻易放了她。
眼瞧着那门被拍得啪啪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拆了去,宁清意素来心思坚韧,绝望之极时反而愈发理智又大胆,她眼瞧着敌众我寡,力量悬殊,不及细想拔腿就往后院偏门跑。
连滚带爬地转出西风巷,来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时。
往来行人一片熙攘,她有些茫然地瞧着,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
而此刻的莹心院中,沈天玑正对着一大排子菊花无奈叹息。
姹紫嫣红,妖娆明艳,好看是极好看的,可这原是摆在府中大花园里的,如今这般一溜儿全移到她的院子里,恐怕不太合宜吧?
三少爷沈天珩正指挥着几个仆役将菊花儿摆好,一身家常深蓝锦袍,也被他穿出几分俊逸风流来,澄月面容上有温润的笑意,开口道:“四妹妹也别再纠结了,这花儿原就该放到你的院子的。”
“此话怎讲?”沈天玑道。
沈天珩朝她笑着眨眨眼,却是闭口不言。
正房前面本有一排子桂树,如今已是残花满地。一株株菊花都一一移栽在大小适中的花盆之中,花盆外头又套了黄花梨镂空竹叶双禽图的树围,都是一尺来高,护住了菊花茎叶,瞧着也是古朴雅意。
待下人们都散去,只余得青枝碧蔓二人时,沈天珩才斟酌着问道:“妹妹,你在姑苏时可有见过安亲王府的纳兰世子?”
沈天玑一愣,连带着青枝碧蔓也是对视一眼。
沈天珩瞧她们的反应,也知道答案了。他续道:“难怪难怪。纳兰大人虽是初入翰林,对人却十分清贵疏淡,倒合衬了翰林院那一批自诩砭浊扬清的老臣们的性子,轻易不与勋贵子弟们深交。我还道那位大人怎么忽然就和我说上话了,原是因为妹妹的缘故。”
沈天玑道:“我与他也就是偶遇过两回而已,并不曾深交。”
“哦?”沈天珩笑着瞧她一眼,眼风瞟到青枝碧蔓略显深意的神情,他笑道:“不若,让两个丫头来说说可好?”
沈天玑回头瞧了二人一眼,二人立刻就规矩了。
“妍儿在姑苏曾有一个友人,亦是秋闱应试的考生。那日不过是去贡院贺他而已,恰好碰到监考的纳兰大人,”沈天玑道,“着实谈不上有多少交情。”
沈天珩点点头,“便是有交情也没怎的,京中闺秀与公子们因才艺切磋而结友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我瞧着……”他笑着摸摸线条优美的下颌,“纳兰大人可不像妹妹这般,对妹妹轻描淡写呢。”
“这些菊花原是他府里好不容易得来的,我过府时瞧见,无意中说了句妹妹喜欢怡花弄草,若是看到这些名贵的花儿定会喜欢,不成想他就将这些花儿全送到沈府了,另外还给了树围等一应物件儿,又配了专门的花匠,倒真是用心。”
语落,青枝碧蔓再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沈天玑看到沈天珩意有所指的笑容,又看了看两个无状丫头投过来颇俱暧昧之意的目光,雪颜登时腾起一片红云。
她恼怒地瞪了哥哥一眼,气得转身回了房间。
沈天珩笑着对青枝碧蔓道:“你们姑娘恼了,进去伺候着吧!”
“是,三少爷!”
两个伶俐小婢进了门,沈天珩才离开莹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