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茶蒸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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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苏禾来拜见过大老太太之后,大老太太就叫赵妈妈带着温定柔去见女先生,苏禾正好也跟着一道走。

    这一路上苏禾都是不近不远的走在前面,除了起先打了招呼便再没有与温定柔说什么,温定柔也不在意,只是问了两句苏禾身体怎么样了,便不再说了。

    大约过了两道院门,温定柔隐隐觉得脚有些不舒服,上回罚跪的时候连日下雨,天气潮湿留了点病根,没好全又上了路,一路颠簸到了南陵,这腿脚就更不便利了。加上她原是在南城熬惯的,穷人家有些小病小灾的哪有时时就吃药调理的,她家可算好了,师父就懂些医术,但多也是忍着过去,熬不住才上山弄些药吃,去铺子抓药那定是生了大病了。

    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就靠那点差事钱,日子就是这么紧巴着过,温定柔又从小懂事,是个有苦自己耐着的性子,到了侯府也没人叫她改过来,便也没说过什么。原本她觉得这腿脚有些不便利是一时的,哪知道这会儿越走越觉得脚板脚踝都越发酸胀疼痛,但又不好意思劳烦别人,就一路忍着到了女先生授课的院子。

    赵妈妈带着温定柔进去给女先生行了大礼之后,便先离开了,留了宝玲和竹香在外间伺候。

    这位女先生姓朱,是鸿儒之后,生的高瘦,肤色有些黄,看着便是个端方道矩的人。

    她也不多与温定柔寒暄,入了座就开始讲学,说的是曹大家的《女戒》,说实话温定柔对此并不感兴趣,但她也知大老太太的用心,想起自己那贴身带了几年的红珠子,竟可能会连累家中姐妹,她也不敢不用心学。

    而这位朱先生教的也仔细,一句话要反复讲解两三次,像是怕她不能理解,又像是为了郑重其事,不如此不能突显《女戒》之经典。

    到了下学的时候,温定柔领了可业,拜别先生,就出外间来。宝玲和竹香捧茶的捧茶,拿书袋子的拿书袋子,一直问她累不累。

    温定柔觉得自己就读了那么一会儿书,竟像是出门考状元似得,便只是笑着摇头。

    坐着读了一上午的书,温定柔的脚也好些了,带着丫鬟走出院来,却见有个人在隐在月洞门后的藤蔓处。等温定柔走近了,他才走出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苏禾。

    此时苏禾已换了衣裳,头上用一支玉簪束了个髻,身上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海青,脚下一双云头履,见他眉目清秀,比之平日多有俊朗,倒不似往常的书生气,颇有些道骨仙风的超脱神韵。

    温定柔上前行礼,苏禾笑吟吟的回礼,又道:“早上出来时看表妹走路有些不便,我想多是在侯府那几日留的病根,便回去拿了些药酒过来,表妹回去用药酒揉患处便能好了。”

    说着就叫人将一个盒子交给了温定柔身后的竹香,温定柔连忙道谢,心想也难得他竟能察觉,便觉得这位表哥虽然软弱些,但心地却好。

    苏禾又看了看温定柔脚上的新鞋,便道:“这新鞋子穿之前,要先拗一拗鞋底,穿着就能软和舒适些。”

    温定柔听了微微愣住,想起顾凤严就曾经给她拗过鞋底,那是她好容易才买的一双新鞋,穿了却搁脚板,又舍不得不穿,便硬着头皮穿了两天,那时候她每日义庄衙门的跑,一天下来脚就不行了。还是顾凤严看出来了,让她脱了鞋,握在手中好好拗了几回,又用舂柄将一圈鞋沿都好好的敲了敲才给了她,别说这么一弄鞋子穿着就舒服多了……

    只是苏家的鞋做得精致,用料也好,温定柔有些不舍得这样“糟蹋”东西,才没这么弄。

    苏禾看她呆呆立着,嘴角笑得更深,却不多说,换了话题问她今日学了什么。

    温定柔回过神,忙答:“先生教了《女戒》。”

    苏禾稍稍点头,却道:“这书只读读便是了,不必太当真的,既然读书也可多读些别的。现在表妹都看些什么?”

    温定柔看了竹香一眼答道:“一些草经药理的书。诗词的我也不太懂。”

    苏禾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那边有个大老太太房里的丫头却来了,丫头见过了苏禾,就对温定柔道:“娴小姐在老太太那儿等着姑娘回去一道描花样呢,半日都不见姑娘回去,老太太便叫我来看看。”

    温定柔便辞了苏禾带着丫鬟回去了,回去路上竹香还笑道:“今日这话却不像二少爷说的,以前我听二少爷房里的小子说,二少爷最是厌恶人家诋毁经典的,现在却叫小姐把女戒随便看看,不用当真。我看二少爷真是变了一个人。”

    温定柔与苏禾不怎么相熟,只问:“是吗?”

    苏禾看着温定柔远去的背影,捏了捏刨袖中的几卷演义故事书,只得摇头苦笑。

    他知道温定柔是喜欢这些,只是舍不得钱去书坊买书看,所以一有空就提个四脚小矮凳去街口的茶棚子里蹲个角,听说书先生说。

    但温定柔平日杂事忙,早中晚要替她师父去义庄敬三次客香,她师父去衙门的差事的时候她又要去帮手,所以常是听一回缺一回的,记得当初温定柔就忍不住问他“您读书多,知道女子英烈传那个女将军中间几回都干什么去了么,怎么突然就回都下狱了?”之类的。

    本想着叫人给她送过去,但转念想想,苏禾又觉得不如来日找个机会亲口给她说有意思,便只暂时按下此事。

    而温定柔回了怡福堂后,妈妈丫鬟先带她入内解了首饰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才去内堂见了大老太太和苏娴玉。

    与苏娴玉拉手问好之后,温定柔才解释道:“方才回来遇到了二表哥,他知我腿脚有些不便,就给我送了些药酒,所以耽误了一会儿。”

    大老太太对苏禾和温定柔的事是知道的,听温定柔这样说,心里反而有些高兴,温定柔没有娘家,以后少不得要靠苏家这头帮衬,苏禾若是知恩图报,看重这个表妹,倒也是好事。

    苏娴玉听了便问:“我听说二哥哥读书时极好的,昨日只见了一面,不知为人如何?”

    温定柔道:“原来在京里二表哥是住外院的,并不常来往,但他性子很和气。至于念书,该是顶好的,那时我听姊妹们说过,上回二表哥去应试原是要提个鼎甲的,是舅舅去辞了的,说是公候之家只要守分,今后哪有不如人的,不如将这机会给那些寒门书生,这才没有得元。”

    苏娴玉有些惊讶,只道:“原来如此。”

    而大老太太却很以为然的说道:“却该是这样,我们苏家如今这样的富贵,最要紧的便是要守住自己的本分。”

    温定柔似懂非懂的点头,苏家势盛她也知道一些,不说她舅舅,就是她的大姑姑,也就是大老太太的独女,如今静贵妃,听说极得皇帝宠爱,而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又被立为了太子,待来日太子登基,苏家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温定柔想舅舅和大老太太在这时提倡守分,就是说书先生故事里说的惜福守拙以望福德长远的意思吧。

    大老太太又与温定柔说了两句,留了苏娴玉午饭后,就让温定柔和苏娴玉进房了。

    二人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坐下,丫鬟们在炕桌上摆上笔墨纸砚等物,又点了清香,奉上茶果。

    温定柔提着笔,半天也不知道该描个什么,她最是不在行针线,以前在南城时,缝缝补补的都是赵芳帮着她弄,在侯府时虽然跟着姐妹们学了几天,但做出来的东西却还是不伦不类。

    苏娴玉瞧她半日也不下笔,便问怎么了。在一旁的竹香笑道:“姑娘不知道,我家小姐最不擅长这个。”

    温定柔笑了,点头说是。

    苏娴玉便搁下笔道:“这也是姑娘必要学的,表姐若是不擅长,可以先描些简单的小样慢慢练习。”

    说着就叫随身的丫鬟去取她初时学习刺绣用的描红本子来。

    温定柔推辞道:“不用叫人特意来回跑一趟的,太麻烦了些。”

    苏娴玉道:“她们原就是做差使的活的,有什么麻烦的?就是表姐身边的宝玲姐姐和竹香姐姐是极好的,表姐不知道罢了,有些丫头一日半天的不差使,便能学会偷懒的,你待她宽容,她却能得寸进尺的。”

    温定柔平日能自己做的都习惯自己做,也不怎么在意这个。

    倒是竹香想到以前偏院的那些丫鬟婆子,却连连点头道:“就如姑娘所言,我家小姐最是善待下人的,平时有些什么能自己去的从不叫人,就是这样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小姐偶有叫人办事的,那些不得眼的东西都要想法子推诿呢。”

    温定柔没把竹香的话当一回事,倒是苏娴玉听了,却有些感同身受,她娘是江南盐商送给她父亲苏侯爷的如夫人,以前一直是没名没分的,后来她娘生下弟弟,苏侯爷才把他们安置到了老宅中,但因为家里祖母最是厌恶她娘这样的人,他们姐弟这些年也没有入籍,她虽知道自己在家中该是排行第四,比很得父亲喜爱的苏家三小姐苏如玉小一些,可家里的下人从不叫她四小姐,反而是用名字称呼。

    所以她和她娘才搬来时,这儿的婆子丫鬟也是极其敷衍蒙混的,若不是她娘有些手段,只怕她现在也治不住这些人。

    想想同是小姐,人家一出生就千金万贵,被人拥簇着长大,自己却要受这么多的委屈,她心中即心酸又不忿。

    想到这个,苏娴玉就握住了温定柔手道:“表姐的处境我最是理解的,那些丫鬟婆子惯会踩低捧高,表姐也不用放在心上,现在有大祖母为表姐做主,若有什么不好只管打发走了!”

    说着苏娴玉便狠狠看了守在四角的丫鬟一眼。

    温定柔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原就不善说话,因从小师父就教她万事靠自己,平日自己多干些什么也没觉得有什么委屈,心中并不理解苏娴玉的心情。

    但她也明白,苏娴玉这话也是为自己好,便点头嗯了一声。

    宝玲在旁听了这些,把话往心里放了放,要找个时机去回大老太太。

    大老太太叫她来服侍温定柔之前就提过这位表小姐在外面生活了十几年,心性有些淳朴,也有叫她在旁不是提点的意思。

    现在她听了竹香的话,再结合这两日她见得,便知温定柔是个随和的人,这虽好,但却不能让温定柔在人前立威,宝玲虽不喜苏娴玉说的话,但也明白这话不是没有来由的,越是高门大户中,人心利益就越是复杂,并不是凡事只要宽容就能处好的。

    所以她觉得此事还是要与大老太太说一说才好。

    苏娴玉又拉着温定柔说了许多,温定柔谁都应了,但却并不全然放心上。

    小人物之间虽也有争利贪小便宜眼红人家好处的时候,但平日有些什么大事,都要靠着邻里帮衬方能渡过,所以即便平日有些摩擦,大多时候也是团结的,这和深宅之中却不大一样。加上温定柔所住的南城虽是小地方,民风却好,是出过几位名仕的地方,所以她的想法总还是偏于淳朴。

    二人坐到婆子过来传饭才过去小厅跟着大老太太用了饭,之后二人又一道在梢间歇了午觉,起来后苏娴玉又陪着温定柔练了会儿字,才离开。

    大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心也软了些,毕竟苏娴玉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她虽不喜欢苏娴玉心思重,但也觉得温定柔却有些太坦直,便想叫二人伴着读书,以后等宫里的嬷嬷来了,让人好生管教,一来能让温定柔有个伴,二来或许能把苏娴玉的性子教回来一些,本也不是个坏心的姑娘,只是环境使然的趋势进利了些,怎么都是苏家的骨肉。

    大老太太想好了,就让丫鬟去给柳姨娘传了话,柳姨娘听了,傍晚又带着子女过来说是请安,话里话外却都是感激。

    这样便又过了几日,京里回了信来,赵妈妈拿与大老太太看了,前面说了些问安的话,另说两个教养嬷嬷已在路上了,最后又说了贵妃欲带着太子和膝下的四皇子和公主回南陵省亲的事,说是已得了皇上首肯了,只待拟定时日传旨,又说皇上这几年推崇廉政,因此不必大兴土木,只叫人收拾出原苏家接待当年还为太子的皇帝所住过的集思草堂便可。

    大老太太看了信件,心中略略沉吟便大致明白的贵妃此行的用意,这几年为了填补朝廷早几年抗击北戎造成的国力空虚,皇帝推行廉政,自上而下的推崇轻徭役养民生的做法,甚至颁布了一系列的限制乡绅地主圈地抬租的国策。而南陵地处南部中心,多大家世族,而南陵附近的洲郡多是国家产粮中低,这些大家族为了自身的利益,并不愿意推行新的制度,贵妃带着太子南行,只怕也有让太子来监督国策实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