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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一事很快便水落石出,官方说法是老屋陈旧碰火便燃与人无尤,但坊间传言却是连家少东家因爱生恨欲纵火杀人,毕竟那夜本该守灵的人是王彦成。
那晚王夫人突然发了高烧,虽意识不清却一直喊着儿子的名字,宣泽这才去了北街王家老院,替了正在独自一人为太婆守灵的王彦成。
但无论那场大火是意外还是阴谋,宣家姑娘为了将王家老夫人的尸骨救出火海而险些丧命的事迹很快便在坊间传了开去。
她拼了性命为王家守住了孝道,王家自是不能以她的毁容与残疾为由解除婚约,就算连一直持反对态度的王夫人也松了态度。
王老夫人的后事安排妥当之后,他已经不得不启程。
动身的前一晚,他去看她。
月半弯,满天星辰,槐花树下,他执着灯,将掌心中的一个物件递给她:“阿泽,这是我一生最珍惜的宝物,如同我的生命。现在我将它托付给你,替我好好珍惜,可好?”
她讶然接过,却发现那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铜镜。
不待她开口,他便伸出手,将她脸上的面纱缓缓揭下。
感触到他手指的温度时,她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避开,但终究还是没有抗拒。
昏黄的灯光下,镜子里她的容颜恍惚而可怖,似灼了火般烧得她的眼睛生疼。
已过去半个月,除了那一次确认自己的容颜被毁外,她再也不敢照镜子,甚至连水面也刻意避开目光。
她接受不了那样可怕又丑陋的自己,但是他却可以。
他轻轻揽着她的肩膀,一同低眸看向那面铜镜,柔声道:“我此生最珍惜的,便是阿泽。不是阿泽年轻时的容颜,不是阿泽无暇时的样貌,而是阿泽。”
待我走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告诉她要等我回来,然后做我最完美的新娘。我会与她白头偕老,待到白发苍苍的那一日,我们都会满脸皱纹,可我依然不会嫌弃她,就像她从不会嫌弃我一样。
那是她此生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会一字不差地记着一辈子。
他走了之后,她极力让自己过的更好,为请最好的大夫,开始日夜不停地刺绣。好在那场大火并未伤到双手,而她的绣品也卖得越来越好,请来的大夫也对她竭尽心力。
等他高中探花的喜报传到瑶泉镇的时候,她的腿伤已好了大半,虽然依旧行动不便,但至少已能摆脱拐杖独自行动,但脸上的烫伤却因伤势过重再也不可能恢复往日容颜。
她已无计可施,只能安慰自己,好在彦成他不会嫌弃自己。
他回来的时候,槐花树已在寒冬中落尽了枝叶。大雪纷飞时,门突然被叩响,正在拿了扫帚在院中扫雪的她怔了一怔之后开了门,看到一身风尘的他正站在门口,温柔弯了唇角:阿泽,我回来娶你回家。
他们的婚事定在了一月之后,要趁着过年喜上添喜。
为了那一日,她已等了许久。其后的许多个日夜,她都在不经意间会突然想起,自己就要嫁给阿成了,似与槐花清香一般甜蜜的幸福滋味就会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漫到全身。
那是久违的快乐,只可惜,阿爹阿娘却再也无法与她同享了。
是啊,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在她最委屈最难过的时候,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亲人却不在了?
似乎被手中的绣花针刺出了血,她疼得低呼一声,心底万分惊诧。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嫁给阿成是委屈难过,方才不还是如沐阳光般幸福甜蜜吗?
嘴角似是有泪珠淌了进来,咸咸的苦苦的,她抬手想拭去,却被一个更温暖的手给轻轻握住,耳边随着鸟儿清脆的叫声响起了一个轻柔又焦急的声音:“夫人,夫人……”
是夫人不是阿泽,是谁,究竟是谁?
“夫人,是我,青珠啊。夫人你怎么了,快些醒醒……”
她终于睁开了沉重的双眼,目光茫然而无神,过了许久才看清了眼前的女子。
是青珠,对,是青珠。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见她终于醒来,青珠松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与满脸的泪水,“方才夫人一直喃喃自语,怎么唤都不醒,可是吓死奴婢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近黄昏,前院似是更热闹了,喧嚣声隐隐传了过来,听着甚是刺耳。
“我没事。”她的神色哀伤,挣扎着坐起,目光投向墙角的一棵不高的树苗,似是随口问道,“东西可送过去了?”
“是,与往年一样,直接呈给老爷的。”青珠犹豫着,道,“奴婢看老爷也是很想念夫人的,现在晚宴刚刚开始,夫人若是愿意……”
宣泽明白她的意思,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有些饿了,去厨房端些清粥过来吧。”
青珠轻叹一声,不再说什么,替她点了石桌上的灯后便低头去了。
又是个繁星如灯的夜晚。
白日里婉转的鸟声渐渐平息了,小院平静而安宁。
她拿起案上的绣面,手指抚过上面已绣好的大朵槐花,眼泪扑簌而落。
那位姑娘说,记得与忘记、难忘的与想忘的往事都会在梦中一一呈现,曾经的爱恨悲欢会再次晕染在心头,此时是最难捱的。
本以为早已淡忘的过往就这样清晰而深刻地出现,甚至重塑了那时每一刻的欢喜悲伤,似是推着她重新经历了那时的人生。
倘若能重新选择,她是否还会像以前那般奋不顾身?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现在,她真的后悔了。
后悔爱上了他,后悔嫁给了他。
所以,纵然无法再回转人生,她也要终止悔恨,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思绪还在梦中的往事游离时,突然听到有人推开了小院的木门。
随着吱呀一声,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听出是男子的脚步声,宣泽身子一震,有一刹那间竟希望抬眼看到的人会是他。
然而并不是。
那个是陌生人,即便灯光昏暗,她也一眼便瞧出来人不是他。
甚至没有心情去质问那人是谁,她已垂了眸,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如今他连她的生辰都不愿记得,又怎会离开他自己的生辰筵席过来看她,自己怎会生出这般的痴心妄想,看来那位姑娘说的不错,情爱尚不断,这时是最难熬的时候。
她不问,那人却已径自走了过来。
那人应有二十多岁的年纪,眉目清俊,应该是来赴宴的宾客,举止间倒是有礼:“在下不知这院中还有人,唐突了夫人,还望见谅。”
她已娴熟地戴上了面纱,抬头看了他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语气淡漠:“既然已知唐突,就该出去了。”
那人一怔,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下了逐客令,更没想到看她年纪不大可声音却甚是沙哑,一时间有些尴尬,正不知要再说些什么,目光一扫却瞧见了满石案的绣面,也不经她同意便随手拿起一副来,眼中尽是赞叹:“没想到夫人绣工如此精妙,王府真是藏龙卧虎。”
她微蹙了眉,随口道:“若是公子喜欢,五十两一副。”
纵然她手艺再是精湛,五十两一副绣品也几乎是天价,她本是厌恶他的举止轻浮,想因此激他离去,没想到那人竟面不改色,当真在沉吟瞬间后竟当真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来:“这是两百量,在下要买夫人手中的那副。”
她惊愕了半晌,拿着槐花绣面的手更紧了些,拒绝道:“这个不卖。公子既是前来赴宴的贵客,还请自重,若是想四下走走,最好让丫头们带路。”
那人看似还有些不甘心,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身后有个警惕的声音还在院子门口便喊道:“喂,你是做什么的,谁准你跑到这里来的?!”
那个声音里充斥了怒气,将他吓了一跳,不由回头去看,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拎着裙子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青珠提着食盒大步跑来,先是皱着眉头瞪了那人一眼,才对着她施了一礼。
“青珠,这位公子是王府的贵客,只是走失了路,”她示意青珠起身,云淡风轻地道,“你送他回去。”
只好将拿着银票的手收了回去,那人讪讪转身,说了声告辞便随着青珠离开了小院。
她微蹙了眉,眼中现出几许疑惑。
那人说他不知这院中还有旁人,可却知道自己就是王府的夫人,而且很明显是为了自己的槐花绣品而来,当真奇怪。
可这世间本就有大把大把的事说不清道不明,连她自己都是旁人眼中的怪人。
更何况,她还有真正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和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