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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显每次想起当初在浦口大营,崇祯召见群臣时,史可法代表大家说的那句话,就会忍不住在心中摇头暗笑。
“陛下宅心仁厚,是为苍生社稷之福。”
这位史阁部,真的是心地纯良,不过他对崇祯的误解到底是有多深,才会相信皇帝不再追究“卢马之乱”背后的真相?
南下以来,崇祯的性格确实有所变化,但若以为他从此就变做了一位仁厚之主,那恐怕是想多了。
如果崇祯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主,天下就没有小气皇帝了。
何况这种事情,跟宽宏大量也无关,叛乱的背后,一方牵涉到统兵大将,一方牵涉到差点继位的藩王,这样的谋逆大案,除非当皇帝的是个傻子,否则放在哪个帝王的手里也不可能糊里糊涂的就过去。
以李邦华的老谋深算,接任淮抚旬月,便有了消息,派了张煌言回京密报,这比周世显自己估计的时间要快了不少。
“我启程之前,恰巧出了刘孔和这一件案子,李总督说,既然刘泽清的内部先乱起来,索性把刘夫人也带到南京来,把这些事亲口向驸马说一说,以利驸马决断。”
听了张煌言的话,周世显点点头,在心中权衡着,一时没有说话。
李邦华说“以利驸马决断”,意思是文臣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能打不能打,你周驸马下个决心。
淮安的事情,其实是两件事,一件是关于刘泽清,一件是关于福王。因为两件事搅在一块儿,所以看上去有些复杂。
不管有没有福王的事,刘泽清这颗毒瘤必须去掉,是早就议定的事情。
在前世所谓的江北四镇之中,靖南伯黄得功的一支,是正统官军出身,有些小毛病,但无碍大局,是最为放心可靠的一支力量。
剩下的三个,因为崇祯的南下,所以现在还没能靠着拥立的功绩成为“镇”,只是身上都加着都督衔,可以在麾下统领几个总兵。
高杰原为李自成的部下,投奔官军之后渐渐的积功升职。他性格暴虐,行事在黑白之间,唯有一点好,就是还知道自己是朝廷的人,还肯替朝廷打仗。
剩下的两个,刘泽清、刘良佐,便都是百无一用的祸胎,其中又以刘泽清为最,按周世显的总结,他对待朝廷的态度,只有三条。
你不给我军饷,我就自己去抢,你给了我军饷,我还是要接着去抢。
就算你给了我军饷,但你若想让我替你去打仗,那绝不可能。
清来降清,闯来降闯,朝廷发饷给他养出来的兵,通通都是替别人养的,反噬自身。
这样的人,给他一两银子都嫌多,居然还坐拥淮东,每年靡费兵部数十万两白银,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能不能忍是一回事,打不打得过是另外一回事,若是打不过,那就只能继续忍下去。刘泽清也是看准了京营无力,觉得朝廷拿他没办法,才敢如此猖獗。
“玄著,”周世显问张煌言,“刘泽清的军力,孟翁和你怎么看?”
毕竟刘夫人为了相救丈夫,所说的情形或有夸大之处,非有李邦华张煌言的意见来做印证不可。
“刘夫人所说的大致不差。”张煌言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着图,“他的亲信力量不过一万人——”
按照张煌言的说法,这一万人分别是由刘泽清的侄儿刘之榦率领的两千五百中军,由亲信总兵李化鲸率领的四千人,由副将郑隆芳率领的两千人,以及副将姚文昌所率领一千五百人。
“本来最能打的是马化豹的部队,可惜被卢九德解散了,只剩下大约两千人的一个壳,其实打不了仗的。另外的两名总兵,柏永馥和黄国琦,都是刚从河南和湖北撤下来的,各自有大约五千人,不算他的亲信,部队的组成也很杂,不会为刘泽清出死力气。”
周世显低头去看张煌言画的那张纸,只见指的中央画了一座城池,写着淮安两字,城池周围按驻军的位置画着几个圆圈,里面写着主将的名字和兵数,兵力多的圆圈就大些,兵力少的圆圈就小些,刘泽清的嫡系则画成双重圆圈,倒也一目了然。
周世显一笑,心想张煌言此时不过二十五岁,在兵事上的才华就已显露无遗。
“好像还少三千人?”他问张煌言。
“哦,那些是向东北方向派驻的守军,还有一些零散打粮的部队,离淮安比较远,即便起了战事,也一定来不及赶回。”
这就齐全了,周世显算了算,若是真的要动手,自己能动用的力量是三支。
第一支是自己的府兵,尚未满员,战兵两千两百人,辅兵六百人,还有几百长夫,可以按三千人算,是主力。
第二支是刘孔和的部队,由他的部将陈王信带领,大约两千五百人,按刘夫人的话看来,士气和战力也还过得去。
第三支是李邦华漕运总督属下的武力。
“这一块乱七八糟的看上去有不少,其实真正能用的也就是两营督标,还有我带去的三百长矛手和两百藤牌手。”张煌言说道,“加在一起是一千五百人,都在淮安城内。”
“明白了,”周世显点头说道,“刘泽清的罪名,想必孟翁和你也已拟过了?”
“是,孟翁和我一共拟了五条,供驸马参详。”
第一条,是不听朝命。
第二条,是纵兵大掠临清、淮安两地。
第三条,是刺杀朝廷命官韩如愈。
第四条,是卷入逆案。
第五条,是弃地南逃。
前四条每一条说出来,周世显都点头称是,听了第五条,周世显没有答话,看着张煌言,沉吟不语。
“怎么?”张煌言见驸马不说话,疑惑地问道,“驸马,不能治他这个罪吗?”
能倒是能,只是……
驸马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玄著,说起来,万岁南狩的日子也还不长……”
张煌言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周世显一说,他立刻便明白了。
万岁爷也是刚刚才弃地,从北京逃到了南京来的,现在说刘泽清南逃,则将置万岁于何地?
大哥不说二哥,这个弃地南逃的罪,就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