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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日光明媚, 风轻云淡,朱墨个皇宫里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青画在花容宫里待了大半个月, 除了练习夺天舞就是偷偷查记录相府当年案件的文献,并不见外客, 加上她本来就属于客居在外,所以宫里来了位尊贵的客人的事自然是与她无关的。那位客人虽然尊贵,墨轩也只是叫了想容和书闲作陪,并没有叫上她。
青画自然是乐得自在。想容是位严师,难得她不在宫里,青画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想去御花园闲逛, 却不想被采采拦住了去路。采采从外而来, 行色匆匆,见了她要走,她眯眼直笑:“郡主,陛下让你去见贵客。”
青画一愣, 迟缓地点头应了, 跟上了采采的脚步。很意外的,采采并没有带她到接见来使的正厅,而是去了御书房。青画在心里小小地存了一点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对于一个不得不请上书闲和想容一起出现的“贵客”,御书房相见未免太过小气了些。除非这个客人是什么外戚,或者,是已经在正殿接过风, 这御书房之会纯属是为了……见她?
临到御书房门口,采采盈盈一俯身道:“郡主,陛下吩咐奴婢们不能擅自靠近御书房。”
“嗯。”
青画默默应了,临进门的时候看了御书房前不远处几个荷塘一眼,时值初夏,荷塘里的菡萏花开了,花白如棉絮,衬着已经能让人有几分晕眩的阳光,棉絮一般的白带了一抹明晃晃的颜色,绿叶清水,水上几抹纯白,让人真真切切起了热意。
御书房今日难得没有半个守卫,连个通报的太监都没有。青画在原地稍稍喘了口气,叩响了御书房门。
门,被人轻轻从里头开了。青画从光亮的地方一下子进到略显昏暗的地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她听到墨轩含笑的声音:“怎么,郡主倒不好意思起来?”
书闲和想容都不在房内。
她疑惑地睁开眼,第一眼见着的是一抹衣摆。那人穿着一身的白,手里带着个玉笛,那笛子……她是认得的。青画彻彻底底调节好了视野,她瞪圆了眼盯着安坐在御书房里那个银发童颜,玉笛在手的男人,惊讶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司空。她想过会是青云宫里的什么人来访,会是青云的老皇帝,甚至想过是墨云晔,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下遇见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的人。
司空,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她在他身边足足五年,却从来没摸清过他的性子,他传她蛊术医术,治疗她早年已经半废的身体,时而庄严如一代严师,时而却……半年前,更是对她的告别避而不见。而此时此刻,他正睁着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眸,静静看着她。银白的发丝柔顺地贴在他的鬓边,平添了几分沧桑,独独那双眼睛是睿智而明晰的。被他盯着,会不由自主地畏缩。
他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青画顿时局促了起来,一时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种感情,再见司空有喜,突见司空有惊,对司空冷漠的表现有胆怯,对他的突然来访有疑惑。她呆呆站着,一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裙摆,好半天才从喉咙底挤出一句话:“师父……”
师父,这一声称呼她过去的五年时间她其实叫得不多,她还记得五年前司空逼着她选择是叫他先生还是师父的模样,可是真拜了师,他又不大愿意听她叫师父,说是叫老了,末了发现实在找不好一个十岁的孩童可以称呼他的更贴切的称呼,这才勉强同意了。而如今,对着她一声师父,司空的眼里突然起了一抹奇异的光芒。
“画儿,半年不见,怎么生分了?”只是一刹那,司空的眼里有了笑意,他朝她招招手。
青画会意,配合地走到他身边,任由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一点一丝地把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拨理顺畅了,又挑着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他有些斑白的眉梢微微翘了翘,淡道:“中过毒了?”
“嗯。”青画一愣,倏地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婚宴上的青莘,或者是陵香花。
“谁?”
司空护短,青画是见识过的。四年前,她曾经为了救一个上云闲山庄求救的男子割伤了手,不小心染了那男人身上的毒,结果那男人虽然是提着千两黄金上门,司空硬是没救,反而是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误打误撞治好的。那男人的毒才解,司空就派人赶他出了山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活了下来。
“是我自己不小心。”
司空没有接话,只是睁着他那双一看就是歪门邪道的眼睛回头看了墨轩一眼。
青画默默把他还搭在肩上的手抬了下去——帝师司空,这个名头青画是出了云闲山庄才知道究竟有多响亮,墨云晔,青云的老皇帝,墨轩,乃至于想容,每个人都对司空两个字敬若神明,无论是青画郡主,还是干脆传闻中的太子妃青画,都远远比不过司空嫡传青画来得让人瞩目。她想不明白,他长得倒是一副仙风道骨没错,只是那双眼里的邪气精怪,难道真的没有人见到过?
司空的话音未落,青画就惊讶地发现,墨轩本是坐在御书房主座之上,居然因为他这淡淡地一眼突然站起了身,对着他恭恭敬敬点了点头,抱拳行礼道:“朕仰慕司空先生才学已久,不知司空先生可否留在朱墨,助朕大业?”
司空但笑不语,银白的长发盖住了他的神情,说不清的疏离。
墨轩有些尴尬,犹豫片刻道:“司空先生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朕已经派人准备了清净的别馆,想必司空先生与郡主有许多旧情要叙。就请先生先到别馆休息吧。”
所谓别馆,其实也不过是宫外独立的一个小庭院。这别馆毗邻宫殿的精美的小院里处处花开,步步草绿。几个管事的太监把他带到门口就规规矩矩地跪礼告退了,只留下青画默默跟着司空进了院子,绕过画廊,最后到了花架下站住了。
司空不开口,青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脸色不大好,青画大概猜得出来是因为她的脸色不好中过毒又不肯老实交代的原因。只是墨云晔的事情,她实在是不想让他插手,所以只得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讨好地笑了笑:“师父,您怎么突然来朱墨?”
司空揶揄抬眉,不动声色。
青画心里更加忐忑,看他这副风雨不惊雷打不动的样子,她顿时泄了气,执拗起了性子皱眉道:“师父,我想自己处理,您别插手。”
不让他插手,原因有两个,一是她与墨云晔的仇乃是私仇家仇,参了外人始终不是个办法,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她亲眼见到所有人对司空的敬仰之后,她是绝对不能让这么一个每个君王皆想得之用之的人偏向任何一边的……他这一偏,乱的恐怕是江山,是天下。
司空眯眼笑,眼里兴致盎然,他说:“你和墨云晔有仇?”
青画胡乱点头。
司空又笑着问:“私仇?”
青画郑重点头:“是。”
话一出口,她的眼眶居然有些湿了。也只有在司空面前,她才会不佳遮掩地把自己的慌乱暴露在外。墨云晔与宁锦,不得不说是私仇。然而承认这一点却几乎用尽了青画所有的力气。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情,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初夏的风闷热得让人心慌,青画被压抑得喘不过起来,她僵硬地移开了视线,看天边的云朵,看地上的青草,看杨柳垂挂湖面起的水波,而后——她恍然发现了另一个身影,让她狼狈地遮掩自己过于外显的心思。
青画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那个身影默默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无声无息,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青持。青画想叫出这个名字,却……叫不出来,怎么都叫不出来,因为他没有穿他的太子官服,因为他没有戴着他的太子冠,更因为……他的脸,根本不是属于青持的清隽隐忍,而是一张刀疤纵横,奇黄无比的脸——那是,宁臣的脸。虽然十年后的青画早就知道那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但是那却是十年前宁锦见到的宁臣的脸。
丑又怎么样,闷葫芦又怎么样,她只记得他有一双如水的眼,一双会看着她三月芳菲发作而悄悄红起来湿润得闪光的眼睛。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经是青云的堂堂太子,宁臣他早就不该在这世上了啊……
“画儿,怎么发起了呆?”
司空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青画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此刻心底的躁动声响还是司空的嗓音响——宁臣……她有好多疑问,没有一个人可以解释此时此刻的情况。她只是无措地站着,和那个长着宁臣脸的人面对着面,相顾无言。
“画儿,你可认得他?”
“我……”青画恍然惊起,裙摆已经被她抓得不成样子,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不去看他,只是闷声道了一句:“我不认得他。”
“不认得么?”司空轻笑,“不认得就不认得,画儿,来,我们师徒许久不见,早该好好叙个旧了。”
“嗯。”
青画茫茫然地跟着司空入了别院,心思却还停在柳树下那个沉默的身影身上。
“宁臣,你也进来。”司空淡道。
那个长着宁臣脸的人终究是抬起了头,缓步跟上了他的脚步。他一跟上,青画更加战栗,她心里的那一抹不安被抽长成了丝,一卷一卷,在心尖上打了好几个转,绕得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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