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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别院过去的路上, 陆灵徊把她当年的遭遇完整地告诉了叶微行。
当年她因愧疚在神水宫留了大半年,想着等那个名叫阴姬的小姑娘伤好透再作其他打算。
神水宫避世多年, 然家底丰厚,远胜一般武林世家。
所以阴姬虽然被陆灵徊那一刀伤得不轻, 但在神水宫的诸多疗伤圣药调理之下,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痊愈了。
她卧病在床期间, 陆灵徊为表歉意, 主动揽下了给她煎药喂药的活。
最开始那段时间,神水宫里的弟子还不大放心,生怕她是个混进神水宫的奸细,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陆灵徊并不在乎那些小姑娘的看法, 就像她明明可以直接走但还是选择留下来照顾阴姬一样, 她觉得人活在世上, 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后来神水宫主发现了自己这群弟子的不放心,哭笑不得道:“倘若陆姑娘真对神水宫有所图谋, 那她大可以直接动手,何必这么麻烦?”
神水宫主这么一说,顿时就叫这群少女回忆起了陆灵徊出刀时的模样。
那样的刀,那样的刀法,的确有踏平神水宫乃至傲视天下的资本。
于是她们便放下心来,各自习武练剑去了。
神水宫里的女孩子多是武学奇才, 又因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而无心于外物,一个比一个清冷。
阴姬作为下一任的神水宫主,更是其中翘楚。
头两个月里, 陆灵徊和这个年仅十二的小姑娘加起来也就说了五句话不到。
后来她渐渐可以下床走动才好一些。
同其他弟子不一样的是,阴姬主要练的不是剑,是掌。
据神水宫主说,这种掌法因为过于艰深,练起来需在水中运掌,苦不堪言,所以历来只有宫主有资格练。
当时阴姬的左肩伤处还未好透,不好立刻下水练掌,只能在岸边用一只手比划。
陆灵徊那会儿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神水湖边晒太阳,每次阴姬过来练掌,她都会看上片刻。
如此看了一个月后,陆灵徊便吃透了这套掌法,也搞明白了它为何要在水中练。
她告诉阴姬:“伤好之前,你还是别作无用功了,你练的这套掌法,威力并不在招式本身。”
阴姬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但却停下了动作。
陆灵徊又道:“这掌法的艰深之处在于它需借助水的力量才能发挥它的最大威力。”
这回阴姬总算开了口。
她说:“师父也这么说。”
陆灵徊笑了:“所以你最好还是休息吧,早点伤好,才能早点回水里练啊。”
她是好心才如此提议的,结果阴姬却因此变了神色:“你莫看不起我,我只是现在还打不过你罢了。”
陆灵徊:“……”怎么这么会钻牛角尖曲解?
考虑到对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觉得好笑之余,她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没有看不起你。”
阴姬转过脸,又看了她片刻,最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眼走了。
陆灵徊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神水湖边晒完太阳,就起来去了厨房。
这一日她煎完药送过去的时候,阴姬难得不是完全不理她,反而主动问了一句有没有蜜饯。
“我给你去厨房问问。”陆灵徊说。
“……谢谢。”少女低声道。
照顾了她三个月,陆灵徊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谢,以至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勾起唇角,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说罢她便转身出去寻蜜饯了。
有了这个开端之后,两人的交流总算变多了一些。
而随着交流的增多,陆灵徊才渐渐发现,其实这小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清冷。
她只是生在神水宫,又因根骨而被钦定为下一任掌门,所以从小就没有过过什么轻松的日子。
说实话,看她伤还没好透,躺在床上也有一摞武学典籍要看,陆灵徊实在是有些怜爱。
于是陆灵徊对她说:“你师父那里我去说,这几个月,你就先别看了。”
有明王镇狱和那一身可怕的刀法在,神水宫主当然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
师父发了话后,阴姬才终于松一口气。
不过这松一口气的日子也不算长,冬天尚未彻底结束,她的伤就彻底好了。
神水宫主和陆灵徊都很高兴,尤其是陆灵徊,在确认了自己那一刀没有对她的习武之路造成影响之后,可谓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但阴姬本人的情绪却不高。
陆灵徊觉得大概是因为她又要重新刻苦起来了,还安慰她道:“放心吧,凭你的天赋和悟性,用不了两年,就能彻底驾驭神水宫的武功了。”
阴姬闻言,偏头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道:“你之后打算去哪?”
当时的陆灵徊根本没意识到什么,听到这个问题,还认真思考了一番,可惜无果。
所以她对阴姬说的是不知道,先到处看看再说。
阴姬咬了咬唇,道:“那想到再走也不迟。”
她摇头:“不了,我都在这待这么久了。”
她没有说的是,虽然待了这么久,也勉强算与她们师徒交了个朋友,但她真的不喜欢神水宫这个地方。
江湖那么大,穿越一场,还有了这么高的武力值,她总得去一点自己喜欢的地方,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许是她拒绝得太过坚决,阴姬听后,倒也没再说过类似的挽留之语了。
之后又呆了两日,陆灵徊便去寻神水宫主辞行。
对方大概也不想一直供她这么一尊大佛,听说她打算离开,表情都比平时活泛。
“是吗?”神水宫主说,“那我派人给陆姑娘准备盘缠?”
陆灵徊拒了,当初她留下来是为了让自己问心无愧,如今再拿神水宫的钱像什么话。
她既如此坚持,神水宫主当然也没有勉强。
可惜不论是她还是神水宫主都没有想到,就在她临行前一晚,阴姬竟会偷了神水宫的独门化功散,混着毒\\药掺进她的饭菜里。
陆灵徊对此一无所知,就这么吃了下去。
当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心口难受得厉害。
她试图运气,结果却直接眼前一黑歪了下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间暗室里了,周围有水流涌动的声音在回荡,听上去十分诡异。
陆灵徊:“?!”
她本能伸手去摸自己的腰,万幸,刀还在。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这回她没有再尝试运气,而是站起来观察了一下这间暗室。
观察至一半时,顶上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听上去像是某个机关被开启了。
陆灵徊仰头定睛一看,果然瞧见了一条通道。
下一刻,一身白衣的阴姬缓缓走了下来。
她看到陆灵徊已醒,也是惊了一惊,但旋即恢复表情道:“你居然醒了。”
陆灵徊觉得她的神态很不对劲,便没有搭腔,只定定地望着她。
两人隔了约有三丈距离,如此对峙了片刻后,她大约注意到了陆灵徊的手还放在刀上,便走了过来。
陆灵徊看她这个架势,猜她是想夺自己的刀,忙闪身避过她朝自己伸出的手。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不明白。
“你的武功……”阴姬的表情变幻了一瞬,比她费解得更厉害。
话音落下,两人便同时出了手。
阴姬出了掌,陆灵徊拔了刀。
这一拔刀,陆灵徊才发现自己虽然不能运气,但依旧可以出手。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出手,她诸多招式的威力都会大打折扣。
阴姬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手上动作慌乱起来不说,表情也再挂不住了。
“这不可能!”她说,“你明明……”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陆灵徊问,“倘若是因为我伤你那一刀——”
“——不是!”她几乎是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否认完,整个人的气息也乱了。
叶微行听到这里,已是目瞪口呆:“她当时才十二岁吧?”
十二岁就想玩囚禁play了,水母阴姬是否有点太虎了!
陆灵徊:“……”
陆灵徊道:“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叶微行听出她语气里对这件事的阴影,十分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陆灵徊叹了一口气道:“她意识到化功散无法奈我何之后,就干脆不动了。”
叶微行:“啊?”不动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那间暗室的机关在哪里,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想留下我,所以她就打算跟我一起不出去了。”
“……”叶微行发现自己无法评价。
“就这么过了大概两天后,我身上的毒发作了,她说只要我答应她留下来,她就出去给我拿解药。”
那时候的陆灵徊只觉得整件事都荒谬无比,世上怎么会有脑回路这么诡异的女孩子。
可是为了不死在那间暗室里,她只能先暂且答应下来。
阴姬见她答应,终于高兴起来:“早该这样了。”
她扭过脸:“那就快点把解药拿给我。”
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还中了毒,她的面色已经相当难看。
她原本想的是,等阴姬开了机关,她便趁机出去。
然而机关真正开启了之后,站在暗室外头的,却是神容凝重的神水宫主。
神水宫主问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阴姬毫不犹豫:“我想她留下来。”
陆灵徊不想听这对师徒的对话,一刀斩过去,趁她俩都本能闪避的时候,直接跃上了这间机关暗室的出口。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刀法被化功散和毒打了折扣的事也叫神水宫主察觉了。
对方广袖一挥,从暗室追了出来,在她面前站定后,目光落到了她手中的明王镇狱上。
陆灵徊:“……”
她的预感一点没错,这神水宫里没有什么正常人!
最终她只能拼尽全力与这对师徒战了一场。
阴姬满心想的都是把她留在此处,出手时本就多有疑虑,发现自己师父的意图后,挣扎了一瞬,竟反手去拦神水宫主了。
“你走罢!”她说。
“逆徒!”神水宫主被她气得不轻,又不忍真的伤了这个才痊愈没多久的徒弟,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灵徊沿神水湖一路逃出谷去。
陆灵徊毕竟还是中了毒,离开这个没正常人的地方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大夫。
神水宫虽然避世已久,但一直不曾迁移过祖先定下的地方,所以始终地处江南,只是杀名在外,叫旁人不敢靠近罢了。
江南多名医,但无论什么名医,给陆灵徊诊完脉后,都是连连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后来陆灵徊才知道,其实她身体里的毒也不是那么可怕,只是他们认出了这毒的来历,不敢与神水宫作对罢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先离开江南再作打算。
往北的那一路上,她听说了神水宫主暴毙身亡,新宫主继位的消息。
江湖上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新宫主杀了自己的师父,也有人说是老宫主练功走火入魔,所以暴毙了。
陆灵徊坐在茶棚里听着这些猜测,哂然一笑。
她想以阴姬的性格,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那想必下一步就是派人四处搜寻她的踪迹了,所以她又加快了赶路的速度,打算过了豫州之后,直接往关外方向去。
唯一令她发愁的就是她身体里的毒。
这毒不算很烈,但每隔十五日都要发作一次,发作时,她的功力就会大打折扣。
出关路上多强盗马贼,还都是成群结队出现,功力大打折扣的时候,她无法保证自己有以一敌众且及时脱身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随着发作次数的增多,她受到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
离开豫州地界,还没来得及出关,陆灵徊便差点被折腾去半条命。
那是在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古道上,她骑在马上,忽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而后直接歪下了马。
摔倒在地后,她意识越发涣散,连自己的马有没有跑掉都不知道了。
就在她痛得即将彻底昏过去时,她听到一道特别清亮的声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那个人救了我。”陆灵徊说,“我当时觉得我一定是世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但在最后关头,我竟又遇到了一个好人。”
“那个人是大夫?”叶微行问。
“半个大夫吧。”她垂了垂眼,“他从小就是看医书长大的,但在我之前,他一个病人都没治过。”
陆灵徊对神水宫的毒无能为力,干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对那个救了她的少年说,放开了手随便治吧,死了也不怪他,是神水宫的错。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本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她甚至开始许愿等自己在这嗝屁了后,还能回到现实世界继续打游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少年在抓着脑袋翻了无数医书后,竟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尝试的解毒之法。
陆灵徊毫不犹豫:“那就试呗。”
“可这个药方里有好几味药我家中没有。”他为难地挠头,“倘若时间足够,我倒还能派人去寻上一寻,但你的毒……”
他没有说下去,可陆灵徊知道后面的话,无非是拖延不得等不起。
陆灵徊想了想,问:“你找找有没有效用类似的草药来代替呢?”
少年道:“可以是可以,但这个方子太复杂了,我怕这样一来,又给你带来什么新的病症。”
新的病症也比死了强啊,陆灵徊想。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鼓励那少年放心大胆地替换了治吧。
可能是因为知道她耗不起,少年最终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为她去配药了。
药配出来后,陆灵徊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就直接吞了下去。
可能是老天都觉得她惨得不像话,这药最后还是起了效果。
她的毒解了,也没有因此落下什么后遗症。
可是救她的少年说:“只是暂时还瞧不出来而已,也许将来哪一日就忽然发作了。”
陆灵徊经历一遭死劫,哪还会在意那么多,道:“那也是将来的事。”
考虑到神水宫的人还在到处搜寻自己的踪迹,之后没几天她便拜别了这位救命恩人,一路出关去了。
两人告别的时候,这少年对她说,她毕竟是他的第一个病人,日后若是身体出了问题,欢迎她随时回太原找他。
陆灵徊很感激他,但她深知自己再出现在中原,极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此后二十年便一直呆在了大漠,直到这回玉罗刹告诉她,有个姓叶的剑客在西湖边建了一座藏剑山庄,想见她一面。
至于那位姓西门的少年口中可能因药方改动而可能带来的无法预料的结果,最后其实作用到了她脸上。
她维持了遇到他时的容颜,二十年未曾老去。
这还是她在大漠待到第十年时才发现的。
“卧槽,西门?”叶微行的重点已经不在容颜不老上了,“还是住在太原的?!”
“难道你也认识他?”陆灵徊十分惊讶。
“二十年前十五岁,年龄也对得上……”叶微行顿觉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我跟你说,我的大徒弟就是他儿子。”
陆灵徊:“什么?!”
叶微行:“真的,一会儿见过了神水宫的人再回去,我就带你去见我大徒弟。”
说到神水宫,陆灵徊的表情就重新凝重起来了。
她实在不明白,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姑娘怎么就还不肯放过她。
叶微行见她如此,也有些自责:“这事怪我,我不该为了偷懒就拿明王镇狱的名字来用。”
然而陆灵徊却摇头道:“跟你无关,神水宫上下,没人知道我的刀叫明王镇狱。”
叶微行不懂了:“那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问题陆灵徊比叶微行更费解。
两人只好加快速度,往“天下第一”的住处过去。
叶微行当初开这个马甲时,为了保持神秘,常年都让人关着院门。
这回她和陆灵徊一起过去,依然没走正门,下了马便翻身飞入了院墙之中。
院内,果然有一身着白衣的少女正执剑侯在门边。
而白衣少女左脚旁就跪着叶微行那个看守别院的心腹。
叶微行在路上听完陆灵徊在神水宫的经历时,就决定这趟要为老乡好好站一个街了。
所以她一进去就干脆利落地脱了马。
她落到那少女面前,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只对跪在她脚边的自己心腹道:“你是我藏剑山庄的人,跪天跪地跪父母都行,跪这么一个上门找碴的算什么?”
她一到,她的心腹自然也有了底气,忙点头道:“大庄主说的是。”
而叶微行直接上前一步把人拉起来往后一推扔给陆灵徊,再径直欺上了那白衣少女的面门。
叶微行道:“神水宫的人是吧?”
少女在听到她说出藏剑山庄四个字的时候就变了表情,之后发现自己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她的动作,顿时张大了眼睛。
叶微行继续道:“我听说你要找天下第一?”
少女微沉着声音开口道:“是又如何?”
叶微行笑了:“那你可以有事说事了,因为我就是天下第一。”
此话一出,院内的气氛登时变了。
少女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叶微行翻了个白眼道:“我让你有事说事你是听不懂?”
说罢还直接拔出了剑。
“水母阴姬就是这么教你的?”
“……”
“你伤我手下时的底气呢?”
“……”
“还是说神水宫也是一群虚有其名的欺软怕硬之辈?”
被她这么三连问,这白衣少女的脸色又白了白,道:“你莫以为你建了个藏剑山庄就能踩在神水宫头上!”
叶微行闻言,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这位妹妹,现在是你仗着自己出身神水宫就擅自闯入我的别院还伤了我的手下,怎么到你嘴里就反了?”
“你!”
“我什么我?我哪句说错了?”叶微行恨不得把自己和姬冰雁那丰富的斗嘴经验全用上,“而且想见我的人是你,现在见到了我,不肯说目的的也是你,那你到底是想怎样,爱上我了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老叶:我为老乡站街,我自豪。
晚安!今天再说我短我就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