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权欲之巅

吾九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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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遗憾地看到,您似乎根本没有将我的教导记在心上,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女王醒来的时候,听到熟悉的带着点冷意的声音。颠茄带来的后遗症令她的视线恍惚了一段时间,才看清坐在房间里的海因里希。

    阿黛尔不意外看到他。

    海因里希家族历史悠久,是罗兰帝国的庞然大物之一。他们这类家族,拥有外人难以窥探的底蕴,正因如此,在十几年前,他们哪怕已经被逐出帝都,仍能将自己的继承人送到王储身边。

    他有那个本事将道尔顿在这个时候支开。

    “六颗。”

    阿黛尔坐起来,抬手按在额头上。

    “起码要十颗才能致命。”

    第二颗醋栗入口时,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母亲死后的那段时间里,有太多人想要她的命。如何让一名年幼的公主最快地消失在宫廷中?答案就是颠茄。

    海因里希就任她导师的第一个月,她果盘中的醋栗被混进了颠茄。

    那次才是真正的危险。

    如果不是海因里希家族的秘药,罗兰帝国不会出现第一位女王。

    她永远记得醋栗与颠茄的区别。

    “您记得当初的教导令我不胜荣幸,但您为何不记得后半段——对于体质更差的成人,哪怕不到十颗都有可能致命?”海因里希坐在烛火前,穿着件银纽扣的黑罩衣,“只要再多一颗颠茄,哪怕是圣人降临,都救不了你。”

    他斥责完,才发现自己的口气和还是女王导师时一模一样。

    阿黛尔看着他。

    “如果您对自己的性命都如此漫不经心,那我想海因里希家族也没有与您继续合作的必要了。”海因里希避开她的目光,“我们需要稳定的同伴,而不是拿命去赌的疯子。”

    判乱从开始到结束时间其实不长,但他们仿佛已经隔了整整一个世纪没有这样面对面在一起过了。

    “道尔顿起疑心了。”女王慢慢地说。

    海因里希皱起眉头看她。

    “您的家族在港口或许真的拥有天罗地网,但在盖尔特城未必如此。”阿黛尔掀开丝绸被,赤着脚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封拆过的密信,“八月一日和解,不到一周内,我倾心道尔顿,并且有意嫁于他的流言就传遍盖尔特……速度太快,从一开始就很可疑。”

    “但他上当了。”

    海因里希冷静地说。

    他们像回到以前,师生之间能够迅速地领会对方的意思。

    女王与海因里希为道尔顿精心布置了一个局。

    人人都在说“迎娶女王,成为罗兰之王”,听得久了,就算道尔顿一开始不在意,后面也会被引诱着踏进陷阱里。一旦道尔顿产生了这种想法,为了追求女王乃至向她求婚,势必做出追求者应有的姿态。

    在一些政务上,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女王的想法与意见。

    因此,就算女王在御前会议上对道尔顿的格外纵容,依旧能通过这种手段微妙地推动事情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其实,最致命的一点至始至终都摆在明面上:

    ——平民怎可能迎娶女王?

    贵族不会允许,国会不会允许,甚至平民也不会允许。

    但是,以甜蜜的谎言、辉煌的王冠布置的陷阱,向来最为诱人。道尔顿的野心驱使他走了进去。

    “他问我想做什么,操控鲁特帝国的王储吗,就像操控他一样。”阿黛尔一字不漏地复述出争吵前道尔顿的话。

    阿瑟亲王的到来提醒了道尔顿。

    ——不论他此时多么光鲜,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平民出身。流言虽美,但永远无法实现。

    “嫉妒是一把双刃剑,它能破开蒙在人眼前的障雾,也能教人坠入新的泥沼。”女王意味深长地说,“颠茄背后是谁?旧神教派、还是雅格?又或者两者皆有?”

    “两者皆有。”

    雅格国王约翰六世求婚被拒,让他大为光火。鲁特帝国与罗兰帝国的结盟是他被迫召回舰队,但他打定主意不教罗兰女王好过。于是……尚且停留在罗兰境内的雅格大使自然地和旧神教派走到了一块。

    “叛国罪。”

    女王语气森冷。

    “您想要借这个机会对旧神派动手?”海因里希皱起眉头,“他们的反扑只会更加凶狠。”

    “您是以什么身份发言?一名旧神教徒,还是一名忌惮新兴商会的家族族长?”阿黛尔尖锐地问。

    和睦的师生相处瞬间破碎,温情的伪装被撕开,露出利益交互的内核。

    “只是提醒,神殿骑士团虽然沉默了很久,但不要小瞧他们。”

    “我把自己的命都押上赌局,你觉得我会什么都不做?”

    女王转过头看他。她只穿着细亚麻衣,烛光之下,单薄的裙子紧贴着身躯,她看起来纤细极了,和修道院壁上穿着亚麻衣举起蜡烛的圣女们没什么两样。

    “当我牺牲足够多的东西时,我定要拿到更多的回报。”

    她令海因里希感到陌生。

    “对旧神教派的打压不会涉及港口。”女王将信递给他,“告诉罗德里大主教,我要见他。”

    海因里希接过信,意识到一件事——

    阿黛尔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在她美艳的皮囊下隐藏着比蝮蛇更可怕的铁石心肠。

    她正在迅速蜕变。

    ……………………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女王狠毒,觉得她心冷如铁,唯独在凯丽夫人心中,她始终温暖,公正,仁慈——不论她做出什么事。

    当凯丽夫人回到女王房间时,发现女王静静地坐在玫瑰窗后,只穿着单薄的衬裙。

    “您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凯丽夫人想要让自己的声音正常点,但是失败了。

    “他们说你受伤了。”女王低声说。

    直到此刻,她才显出中毒后的虚弱,疲惫充斥在她的眉眼中。

    醒来之后,阿黛尔已经也得知在整个中毒事件里,凯丽夫人的丈夫扮演的角色——他收下了一座葡萄庄,让一名沉默的妇人成为夏宫厨房的新成员。放在平时,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事……

    但那位新厨娘挑出了那批醋栗。

    凯丽夫人的丈夫,布莱,他并非有意毒害女王,然而他确实为女王带来了死亡的威胁。

    火/枪手带走了他。

    他被拖走时,哭着朝她喊……“凯丽!看在我爱你的份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求求你……让陛下宽恕我吧,她会听你的……”凯丽夫人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被带走,感觉不到肩膀上的疼痛。

    凯丽夫人握住女王伸出来的手,发现女王的手又冷又冰,微微颤抖。

    “让他得到他应受的吧,陛下。”

    凯丽夫人说,感觉有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然而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布莱不可能活下来。

    女王和道尔顿以“叛国罪”逮捕雅格大使和一系列旧神教徒,他们的同党会抓住所有机会来报复女王。如果女王执意要饶恕布莱,那么又以什么理由处死其他人?如果女王在布莱的死刑书上签字,那么她们之间又该如何?

    这是一把刀,同时刺向她和女王。

    如果这是敌人想要的,那么凯丽夫人就要折断这把刀,将它丢进火里。

    “我很抱歉,凯丽。”阿黛尔反过来紧紧握住凯丽夫人的手,“我很抱歉……我知道那是颠茄,我知道的……”

    她感到愧疚。

    因为再来一次,哪怕她知道这件事将牵涉凯丽的丈夫,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次机会。她该隐瞒下真相,让凯丽夫人以为她是偶然中毒的,但是……但是她不愿意、也不能这么做。

    话出口,阿黛尔等待凯丽夫人的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去这最后一位家人……是的,凯丽于她,早不是侍女,而是不可分割的家人。

    “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凯丽夫人紧紧地抱住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唯恐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了。

    “如果……如果您真的再也醒不过来,那该怎么办呢?”

    阿黛尔感觉到一阵轻松,她知道自己没有失去最后一位家人。她回抱住凯丽夫人,她生命里扮演了第二位母亲角色的人。

    “可是……”她说,“凯丽,除了这条命可以一赌,我还有什么呢?”

    凯丽夫人泫然欲泣。

    “我们犯错,我们思考,我们在善与恶之间折磨。”

    阿黛尔轻轻念起她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

    黎明前的黑夜又冷又长,蜡烛的火苗在女王眼睛里燃烧、跳跃,凝成无数影子——那些过往所有柔弱的、坚硬的、手无寸铁的、无坚不摧的女人。

    …………………

    罗德里大主教匆匆地穿过回廊。

    他知道神殿骑士团正在策划针对女王的阴谋,但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真的谋杀女王。当女王渡过危险的消息传来,大主教松了口气——为罗兰,为旧神教派,也为……他自己。

    女王没有死,那么事情就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混乱不会进一步扩大。

    他这么想的时候,女王行动了。

    颠茄没有要了女王的命,却反过头来将旧神教派推上险恶的悬崖。

    通敌叛国,是一个比起异端更不可饶恕的罪名。与雅格大使有联系的一系列旧神教徒皆遭逮捕,罗兰与雅格的仇恨由来已久,消息传开之后,旧神派被痛斥为“叛徒”为人所不耻,威望一落千丈。

    鲁特帝国听闻阿瑟亲王险遭暗杀之后,勃然大怒,一面对雅格宣战,一面对罗兰王室施加压力,逼迫罗兰废除旧神教派享有的一些特权——大主教可以肯定,这其实就是女王想要的。

    女王的反击凶狠、迅速,甚至可以称得上早有图谋。

    她自然是有所谋划,给她警告的人,不就是他吗?

    大主教感觉自己被两道声音撕扯着。

    一道在说:你加入骑士团,你发过誓……与自己的兄弟们站在一起,承诺坚守贞洁、清贫、服从神、圣母与骑士团的兄弟,承诺遵守骑士团的规章制度,至死不渝……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你出卖了自己的兄弟,你令他们陷入死境……

    一道在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女王不能死去,罗兰需要她,罗兰经不起新的混乱和战争。她并没有率先对旧神派下手,是他们出卖了国家,他们先忘了荣誉与信条,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但很快的,第一道声音又出来反驳他了。

    ……说得不错啊,但是真的只为了这些吗?你为什么留着那颗该死的钻石?为什么没丢掉它?你在夜晚的时候注视它,到底想到什么?

    ……

    一切都乱透了。

    从那个下午开始,从那间忏悔室开始,一切都乱透了。

    他经过一个拐角,抵达约定的房间——那天夜晚他们躲避卫兵的房间。

    女王侧坐在淡金窗帘的格尔椅上,一本线装经书展开放在她膝盖上。刚死里逃生,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形越发消瘦,在她的病容前哪怕是狠辣的刽子手举刀也需犹豫刹那。尽管如此,她坐得非常笔直。

    大主教的脚步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