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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只有布匹翻动的声音,夜半将尽,静谧了一整夜的天空临近黎明时分才挂上了一弯幽蓝冷月,模糊的月光从未关的窗口洒入,连带着屋外清冽的风声。男人幽幽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绢书,身影在斑驳的月色中透出疲倦:“王府颁令,岚城少主来访,其间馫狐楼拨人代为扈从。”
这是强力宵禁的第十夜,城门各处贴着王府发出的檄文,雾都境内整夜连着十日都不可点引火光,一列列士兵从街巷各处冒出,毫无规律却整齐严肃的掌握了十个夜晚的暗黑。男人在睡梦中被叩开楼门,伸手不见五指中领取了王府指令。
“左姐姐原本约午后才回城,现下已传了话过去让她加紧最快赶回来了。”有看不见的身影立在黑暗中,小心的弓着腰,“清叔点好了人,全是布阵的好手,再加上左姐姐,定能万无一失。”
男人暗中凝神,却是冷不丁的一句:“这就要天亮了。”
这天,被宵禁令侵乱的市场贸易更加早的开始了运作,潮攘的车队在哨关进进出出,一路鞭打着在晨风中瑟瑟的奴隶,愈多在卖出之前已死的奴隶喂肥了停驻在每座邸街上的庚兽,连连的士兵骑着青乌角马在广场人潮间奔波,空中不时飞过驾着鲲蓟鸟的术师带着最新战报飞向都城中心,偶然落下片片溅血的羽毛在提醒着雾都的子民那西北地区明硕家和三祁君王城打得有多火热。气温骤降,哨卡外总有外姓的逃难者为了苟全性命不惜躯身为奴入城,王府举城戒备,每座城口都布了强大的术师坐镇。但这样有条不紊的戒备还是在今天,随着岚城少主的到访给打破的仓皇狼狈。
离天明还有一线,这个繁华的都城如它闻名于世的名称一样,迷蒙的雾气散布在冷蓝色晨曦中,厚重又森幽的雾气就像天罗地网包裹着每一个企图进入这里的人,冰冷拷问。大道上跑过一列迅急的马队,辩物模糊的林间深处惊起幼兽惶恐的嘶鸣,铮铮马蹄之下从地平线外射来一道灿金的光线,为首的女子在层层风袍之中只露出眼睛,回头喝道:“快,天亮了。”
世人无从想象这里的繁华鼎盛。如果你可以站立在高高苍穹之上,俯身望下,就可以看见这座美丽都城随着清晨的来临,好似一只开了口的巨兽,千百年来不露疲态的收拢着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人群或因各种理由,进入这里,即便要被不礼貌的盘查,即便要被各种苛责的规矩压迫着低下头颅……雾都城门开启前会有士兵摇响一樽铜铃,多年前曾有政治家指着那些或华服美衣或衣衫褴褛皆俯身佝偻排队入城的队伍,戏称这声铃音为“朝拜”之音。
可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呢?挪衡书中所著——“白岩千里,红渊万丈”,说雾都的琉璃建筑倾世而立,高耸的山峰顶上有一泻千里的红岩,上面盛开着美丽妖娆的黑色花朵,如深渊般绝望壮丽。这里有一座王府,神秘强大的鹤年家在此处安稳惊世的传承了千百年,设街巷三十二邸,哨卡向西七座,向东十三座,向南向北各十座,这些是鹤年家不分昼夜的眼睛;城内有王府编制的二十四楼,是王府明面上最直接的王令执行者,成为着鹤年家拨动世事的手臂。
可是这些,都不是雾都成为一个好似天地中心的理由。
疾驰的马队在哨卡外终于勒住了缰绳,为首的女子单手结印掌中渐渐显露出一面玉牌,迅捷得不愿作一丝停留的姿态。哨卡处的士兵此时正在一丝不苟的盘查着停在城口处的三两辆装满奴隶的笼车。空气中飘着恶臭,三足灰翎的兽鸟将头探入车类,不时咽下或已腐烂或余温尚在的肢体而发出愉悦的嘶鸣。
有年幼的孩童被吓得哭喊,一旁的妇人局促的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心地躲在了一边。人潮拥挤,却没有一丝多余的人声。一派秩然有序。
身后的妃潼一把将帽檐摘下,有些不耐:“麻烦各位同僚先让我们入城,王府重令要紧。”一边撩开披风露出胸口的徽记——一只五彩三尾狐狸被困在一轮圆月中张牙舞爪的样子。
立马有士兵大步过来,接过为首女子手中的玉牌,仔细审视后方说:“馫狐楼的人,放行。”
大开的城门口下立着一排足有九尺的魁梧人墙,铠甲幽暗的士兵听到口令,从中裂开欲让出大道。
变故就在一刹那。
冷冽的风刀从后方刮来,不可阻挡的横扫着一切,白雾,晨光,近冬的气温,梗横在前的所有,齐齐斩断。时机短促,人群只觉得眼前一闪,那道磅礴锐利的无形风刀恶狠狠地劈砍在人墙之上,身着轻铠的壮硕巨汉向后飞落,在空中喷出一片亮眼的血沫。
气温骤降。丈大的黑影从后方飞掠而来,更快更利的一记风刀却在他之前,不容商量的劈在了城楼之上。
白色石面上灵光浮现,矗立千年的城墙纹丝不动,一道身影却从楼上直直坠下。头发花白的老人狼狈的趴在地面上,吐血不止却仍微弱的喘着气。
“何方歹人胆敢犯我都城?”所有的士兵拔剑出鞘,立马排列出阵型。城口排起长队的人群惊慌着躲在一边,但都不由自主的掉头去看那越来越近凌驾在空中的黑影。
一块泛着森冷寒气的巨大冰块跃然在头顶上空,居中刀削斧凿出一座美轮美奂的冰座,黑发散落至脚边的女子目光阴翳,居高临下的端坐其中。
“你敢拦我?”字字酷寒,尽是不悦。
那列马队原定未动,居首的女子一手牢牢握着玉牌,一手向后拦住,示意其他人莫要妄动。
“你……你是何人?”平日高贵威严的王府术师此刻颜面全无的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丝可以爬起的力量都不再具有。
就在第一记风刀袭来的瞬间,作为监城术师,他第一时间在人墙上结下防护风阵,未有料想即便是在有防备的前提下,那突如其来的强攻仍是无可匹敌的。防护不足以抵挡一瞬,下一记攻势几乎要了他的命。作为在整个雾都都排得上数的术师,一招都不敌于此,这人年纪这般小却是从未见过的面孔,又敢在雾都这般恣意霸道,大概……大概,他紧张的吞下刚呕出的血:“没有人敢在雾都撒野,除非……”
“你还不算老,可以不死。”女子眉眼冷冽,闭眼间架着冰座向城内飞去,不明就里的士兵执剑追赶,一派厮杀守城。
“先回楼。”打马扬蹄。左垠图眼里尽是疲惫的血丝,却满满的警觉伶俐。她回过头,白雾聚拢又飘散,被逐渐热起来的阳光驱赶躲避。
“竟然被发现了。”
“我们吗?被谁发现了?”
“那个,御住了疯丫头虚刃的那个。”
“那个快要死了的老头?”
“不是,是那个在马上的,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很年轻很漂亮的那个?”
“哪个?裹得严严实实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漂亮是年轻?”
“咳咳咳……”虚弱中有些气急败坏,“看她的手啊,不仅漂亮,还是个好手。疯丫头发的第一记虚刃她比那个老头更快的反应过来,本来她旁边的士兵正高举起手要还她玉牌,那恰好在虚刃的波及范围,但她以我都看不清的结印速度极快的结了一道风阵,护住了那面令牌和士兵的手,干净利落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发现。”
“这种地方还有人能这么轻易的抵挡蔚蓝的虚刃,我有点不敢相信。我更不相信蔚蓝竟然会放过她。”
“我也不明白,女人啊,即使有一万张嘴也说不出真心的话来,更何况她们的行为呢。”
“谁有一万张嘴?”
原本白雾攒动的空间骤然定格,一抹高大怪异的身影凭空而现,惊魂未定的人群如逃难般四散开来,各种或华美或朴素的马车仍在苍白的排起长队。天已经大亮,城内似有撞钟声,一翁一翁的传来,提醒着人们一天的开始。
留守的士兵不惧的举起剑,“进城必须排队接受检查。”
那个身影确实很高大,足有八尺多的汉子背着一个竹椅,一张因为疑惑而愈加显得憨厚的脸向后仰看着。
“跟你谈论女人好疲倦,快去排队吧,好弟弟。”看起来苍白又清秀的少年背坐竹椅上,单手撑额,一副怏怏的病态。
“排队要好久呢。”
“正好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