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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苏玉也回到屋里,她见安予又开始煞费苦心地画了起来,便给他端了一盘饼子放在桌子上,而后自己退了出来。
最真的爱是一种默契,无需多言。
安予一个人借着明明灭灭的灯光,越画越入神。这时一阵木鱼声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搅得他举笔不定,好一阵心烦。
安予不耐烦的将笔一扔喊道:“一天到晚对着那个泥塑的身子敲来敲去,让人心里好不烦躁!你日日上香祈愿为的是什么?从白到黑只知道对着这尊佛像,荒废这许多光景,它要真能给世人个清白美丽的世界也就罢了,可拜了这些年,你又求到些什么!”
他话音刚落,木鱼声就停了下来。
安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气重了些,于是赶紧收好桌上的纸笔来到佛堂,见她仍跪在佛前不做声,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那么柔弱无力,自己一直都将大部分精力画在创作上,却对妻子十分冷淡。尽管如此,她那清丽的面容下却仍藏着一颗包容的心。一时间,惭愧之情翻涌上来,于是他便也跪下来凑到她跟前说:“刚才我心全在画上,言语重了些,并不是成心……”
不等他说完,苏玉便轻轻倚在他胸口。他也不再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股暖意顿时传往心间,流遍全身。苏玉自然地靠在他身上,在她的心里,即使生活再多艰难,只要这座墙不塌,一切都已足够了。安予轻轻闭上了眼睛,任那柔软的身体蜷缩在自己的怀里。他那张画满沧桑的面庞紧贴着苏玉精致的侧脸,轻嗅着她秀发的芬芳。双手由领口渐渐滑到她纤细的腰身,顿时昏昏黄黄的烛光映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他也慢慢褪去了衣服,身体虽瘦些,却是一副好男儿的骨架,挺拔而强健,只是干涩的皮肤上不见一点儿油光。晚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细碎的风声中带着两个人的欢愉之声。秋风萧瑟,他们颤抖呻吟着,在佛堂下激吻抚摸。肉体彼此缠绕,心灵也相互交织,此刻谁都离不开谁了。
在苏玉心里,安予是个高傲却有骨气的人,也只有她才认为他是个画家,好像只有笔墨和纸张才是他真正的生命。而在安予的眼中,他的妻子是个也清高的佛教信仰者,是高高在上,像个凉薄冷清不食人间烟火仙子。他们都彼此高傲的独立着,有相互深爱的不可分割。其实每个孤单的人总有一个执着的聆听者,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本该是个格外甜蜜的夜晚,可苏玉却在一阵惊呼中醒了过来,她动大到几乎将被子全都蹬到了一边,安予自然也恍恍惚惚的坐起来。安予皱着眉半睁只眼,还没来得及问,苏手捂胸口喘着粗气说:“我做了个噩梦……”
“你又不是第一次做恶梦,”说着,安予拉过被子接着躺下。
苏玉仍坐在那里,定了定神又说:“我梦见个菩萨……”
“菩萨开示,那是好事,怎么还说是噩梦。”安予迷迷糊糊的说。
“刚才菩萨开示,说我父母将不久于人世,还问我姊妹两个愿不愿替他们老人家还罪。”苏玉说。
“罪?还什么罪?”安予问。
苏玉说:“我爹操持的那份家业,不知坑了多少人,”
“那你是……怎么回答菩萨的……”安予几乎又要睡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
“还没等我答应,那菩萨却化作个青面獠牙鬼朝我扑上来,一口咬中心窝,这才醒了过来。”苏玉说完还心有余悸,却听到一旁的安予又打起鼾来。
无奈间她自己披上衣服,又来到佛堂前,合上双掌,想诵经却心乱如麻,半个字都念不出。一时间又想起梦里那个恶鬼的凶残样,他虽然害怕的要紧,却又想起菩萨一开始说他父母犯了命中大难,若是那恶鬼咬在他父母身上,更该是让她不敢想象的凄惨。于是她对着佛祖虔诚的开口说道:“慈悲无量世尊我佛在上,弟子方才于梦中蒙受点化深感不孝,逆子受父母生养大恩却任性离弃,若父母亲果真犯下大灾劫,我姊妹两个愿替父母受难,今发此大愿,至死不渝。”
苏玉至今已有四五个年头没回过家,但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表面虽然不说,心底却是一只牵挂着父母。梦虽不能当真,可这却触动了她心底最柔弱的地方,这夜夜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天微微发亮,安予从朦胧中醒来,他只看苏玉还在睡着,却不知道她一夜未眠。安予给她简单准备了些饭食,随后收拾好自己的作画的一应材用,装在一个布袋背包里,准备上街摆摊。尽管这是他拉下面子硬着头皮去干的事情,却也是绝对不能讨价还价的。因为他除此之外身无长物,而两张嘴每天都要吃饭,他又舍不得苏玉干些这样的活,所以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这个时候布衣巷里已有不少人开始往外走,都是些推着车的、挑着担赶早去镇上占摊儿做小买卖的。这些人三三两两过了阙桥,在晨曦中打足精神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可实际上,他们眼中的今天与明天、昨日与未来并无甚差别,不过都是庸庸碌碌苦挨日子讨生活罢了。
安予夹杂在他们当中,看不出有任何独特之处,因为他与周围的人一样为了果腹而奔波。讨生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动荡的年代。命运总是戏耍有梦想的人,你的路越是坎坷,生活越是给你添油加醋。
他走了不足二里路,在一家旁边停了下来。平时放字画的桌子就倚在饭馆墙角处,桌子上还接了个竹枝小架,他将一幅幅书画挂上去后,破旧老态的桌子立刻被遮地严严实实。
从来书画不分家,桌子上挂着的除了画自然还有一幅幅笔道飘忽的书法。安予虽然画作得多,却没有书画兼通的本事。那些书法都是出自苏玉的手笔,所写内容大抵都是些劝善的佛偈和情爱诗句。她家传行书笔法,字体飘逸出尘,字里行间不但流露着女子的柔婉,细细品看还带有男子的英气。两个人一写一画,最后由安予拿去卖,不过这年代没多少人愿意把钱花在这上面,多少有些个附庸风雅又有闲钱的人,也不过是专挑名人字画,买回家去充门面。所以安予的生意并不好做,哪怕遇上一个个懂行的买去两三张,都算是谢天谢地了。
这里好像是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那些堆在一起的画作显得落寞不堪。只有它们的主人才知道,为了它们的降生,他废了多少心血,熬白了多少黑发,那一笔一笔描绘的过程又是何其的艰辛,最后展现在世人眼前的这一幅幅画,不管能不能称得上是艺术,它却总是真正凝聚了作者心血和灵魂的。安予对此深有体会,他每天晚上都画到深夜,对他来说画画就是一种自我摧残,同时他还在享受着这种折磨。因为只有寂寞的人,才能读懂孤独的心。每一幅画里都有他自己,他所面对的,就好像一个个心外的自我。
同时他也是一个很自我的人,他宁愿以自己的方式被束缚在无可救药的茧子里,既不愿改变自己,又不相信命运。既不向生活低头,又不愿放弃自己的理想。很多时候当我们站在原地望着未来的美好,可一步步迈出去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惊喜,得到的却是始料未及的痛心。
整个上午一晃就过去,即使街上行人越来越多,他也仍是没有开张。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蜷缩在街角的落魄画家。
太阳照的人暖暖地,安予坐在那里昏昏欲睡。安予半睁着眼,朦朦胧胧看见有人走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因为买卖上门而高兴地清醒过来,就好像他知道那人只是看看就走似的。可正相反,那个人一幅画不落的都翻看个变,最后问安予:“我买下你所有的画,要多少钱?”
安予仍倚在那儿,半闭着眼说:“有喜欢的就挑一副,要是看不上眼就让开,少拿我开涮。”
那人一拍桌子说:“我今天就是要拿你开涮!”
安予猛地睁开眼睛,一步就撞到那人跟前,瞪大了眼睛刚要发作,却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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