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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讲个故事。”
话音落下,眼前景色陡然一变,竟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如同一滴浓墨落下,随软软白宣肆意弥散开来,但好像,又不只是墨,因为随着那,姑且称之为墨的散染,周围的一切,都鲜活了过来。
如果把之前的人界冥府比作丹墨画卷,无论是在勾勒还是上色上,都太过小心翼翼,反而少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像是尘封了几千年的画卷蒙了尘。如今,有只手将这尘细心一一拂去,重新着色,浓烈而鲜活。
陈则回首望去,人界冥府中央,有一座高伟建筑破土而生,拔地而起,几欲贴近青冥。
红衣女子的声音传来,“我想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公元16年,西魏大旱。
公元17年,水灾泛滥。
公元18年,饿殍遍野。
公元19年……
在西魏国都,最为有名的当属常安西街的乐坊,东华尘。
据传,这乐坊的坊主与皇室私交甚笃,又传,这乐坊根本就是皇室做主东家所筹建。传闻之杂之广,不胜枚举。
“哎,让一让。闲杂人等回避。”
“呵,谁家的公子哥,出个门好大的排场。”
“不管是谁家的,能坐的起这等车辇的,必是我等得罪不起的。还是莫要招惹是非,快让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退开,车辇在东华尘前停了下来,车帘掀起,一袭绛紫衣衫的公子步下马车。
迎上前来的小厮道,“将……公子,人就在里面。我们是直接进去拿人,还是——”
那少年侧目睨了小厮一眼,“拿人?我都不敢动她,你敢?”
小厮惊觉失言,慌忙退下。
少年双手背负于身后,驱步走进,“告诉坊主,要一间上好的雅间,不要有闲杂人等打扰。”
“是。”小厮慌忙退下。
陈则转了转眼珠,走上前去,却被门口的仆人拦了下来,“哎哎哎,你干什么的。”
陈则无害一笑,“我啊,是过来听曲儿的。”
仆人道,“今日我们东华尘不营业,要过几日才能来呢。走吧走吧,别叫我们为难。”
“请问两位小哥,这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不营业了?莫非,是因为刚才进去的那位贵客?”
“嗐,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啊,来了一名贵客,比刚才进来的那位还要尊贵!说是要跟着我们这里的坊主学什么曲子,已经学了三个多月了。为了教她,我们坊主一般都是上午营业,下午歇业。这几日,才开始完全歇业的。等过了十七,我们东华尘就会恢复正常时间营业了。到时候,你再来听曲子吧!”
“十七,为什么是十七啊?”陈则道。
“这我哪儿知道啊,快走吧,等会儿叫我们坊主看见了,又该训我了。”
“多谢小哥。”
离开东华尘后,陈则进了对面的一家茶馆,在二楼挑了个临窗的好位置,借着半开半掩的窗户,暗中观察对面乐坊的动静。
可茶肆之地最不缺的就是热闹,陈则感叹,还真是选错了地方。
对面的东华尘连丝大动静也无,陈则单手扶额,很是头疼。
一直等到深夜,茶馆小二都要关门请他离开了,对面终于有了丝动静。
门开了半扇,从中走出两名女子。
其中一个,已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另一个,面上遮的很是严实,身上穿的衣服只是普通的宫女衣服。
陈则心里早已猜出了个大概:那个年纪大点的,想必便是这东华尘的坊主。这个年纪轻点的,经过一番精心乔装打扮的,便是白日里那看门小厮所言的极其尊贵的客人。
两人看起来私交甚笃,彼此并未有过多的寒暄礼节,简单的道了个别,一个上了马车离去,一个立在门前站了会儿便折回了屋内。
坊主正巧迎上出门而来的紫衣少年。
“秦坊主。”紫衣少年从门内款步而出,截住了坊主的去路。
秦坊主愣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我当是谁,原是莫将军。”
莫轻裘道,“近日来,公主对秦坊主多有叨扰,辛苦秦坊主了。”
秦坊主立直身体,“将军说的哪里话,能与公主一起探讨丝乐,是民女的荣幸。”
莫轻裘弯了弯唇角,目间却无丝毫笑意,“近日城中有些不太平,公主一人出门难免令我担心。日后,公主,便不会再来了。”
秦坊主知道,这是莫轻裘将军要禁公主的足了,便不再多言,只回,“是。”
等莫轻裘的马车远去后,秦坊主摇摇头,返回了东华尘。
将军府内,临窗而坐的,是位对着梳妆台画眉的女子,面色娇俏,染着喜悦。
忽然,门被人在外面踹开了。
捏着玉梳的手蓦然收紧,攥在柔软的掌心里咯吱作响。
“莫轻裘,你敢踹我的门!?”君怡一边说着,一边被莫轻裘提着衣领提了起来。
“莫轻裘,我君怡好歹也是堂堂一国公主,这一点,你需时时刻刻谨记,莫要忘了,以下犯上,做出、僭越之举!”
莫轻裘道,“要不是你皇兄担忧你,我才不会收留你呢。”
翌日,公主发现自己出不了门了。
“莫轻裘!本公主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公主此言差矣。只要公主一日见不到陛下,得不到出府的旨意,我还是有照顾好公主的职责的。”
“好!我现在就进宫,你给本宫让开!”
“我说过,我的职责是好好照顾公主。如今城里很是不太平,公主还是莫要出门为好。本将军会同公主一起待在府里——公主,请便吧。”
君怡同他对峙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伸出双手狠狠地用力将那人退开,忿然拂袖而去。
一旁的柳太傅连连摇头,“将军这又是何必。你年长公主,要多让让她才是。”
莫轻裘望着那人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轻轻一笑,“这是陛下的旨意。能不让她知道就不让吧。能拖一拖,哪怕是一天也好。”
“可公主迟早会知道。这事瞒不住的。”
“瞒不住吗?试试吧。”
话音落下,莫轻裘转身走向正厅,柳太傅双手负于身后,仰头看向无尽青冥,“痴心人,逢乱世,隐衷肠,情错付……”
如此过了三日。
第四日,公主终于偷偷溜出了将军府。
因为这日莫轻裘有事外出,并不在府内。
可不过四日,这常安竟已换了另一番景象。
空无一人。
公主穿着一身用以乔装的仆人男装,脸上粘了八字胡须,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
终于,听到了人声。
是两位普通的百姓。
“走快点,去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啰嗦,啰嗦!”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跟上去看看。
“皇宫?”君怡有些不解,怎么全城的百姓不好好在自己家里待着,跑到这里围着皇宫做什么?
皇兄知晓此事吗?
正寻思着,忽然人群朝两侧退开,厚重的朱红宫门缓缓打开,初生的日晕中,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皇兄……”君怡正要上前,后衣领却被人随手一提,提了起来,拎在半空悬着翻了个身,下一刻,人已经骑在了马上。
因为是倒着坐在马上的,君怡坐稳后甫一睁开眼,便看到了那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甲。
是莫轻裘。
“放我下来!”君怡想要下马,却被莫轻裘轻松制住。“别乱动,当心摔下去。”
缰绳一拉,马儿纵蹄奔向远处,君怡从莫轻裘伟岸如山的怀里努力探出头来,看向越缩越小的,孤零零的立在宫门口的人影,眸底迅速氤氲起一片水雾,“莫轻裘。”
马儿仍未停,公主又道,“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那里的。”
马儿戛然而止,激起尘尘飞扬,只听公主道,“我得陪着他。”
莫轻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声的,“若是,他如今千夫所指呢?”
公主道,“荣辱与共,死生俱同。”
莫轻裘一直在想,如果这八个字他也能许给那个人就好了。那样,他就有身份有足够的立场站出来护着那个人,无论生死,皆共往之。
“驾!”马蹄奋扬,踏踏作响。
当二人下马时,太庙里还未有人。
“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莫轻裘单手握住缰绳,“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响起了人音。
他将马匹拴好藏好后,拉着君怡在路侧的灌木层里藏了起来。
领头的是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装神弄鬼。
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城百姓,中间围着的,正是一袭玄发玄服的当今陛下。
“皇兄……”
莫轻裘拉住君怡,“别动。”
人群继续前进,大部分人留在了山脚,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跟着术士,围着君王踩着石阶朝山上的太庙走去。
他抓住君怡的手,尾随上人群,“走,跟上。”
起初,因前面人群的阻挡,君怡位于人群之末,看不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行,留在半路途中的人越来越多,队伍不断缩减,君怡这才能隐约窥见皇兄的几片衣角。
“奇怪,这石阶上是什么东西?”无意间垂眸一扫,君怡看到石阶上有些红黑色的痕迹。
莫轻裘垂眸扫过,终是有些不忍再看。
当队伍只剩下最后的零散十几人后,君怡终于弄清楚了到底是什么回事。
太庙的祈福之行,原来是一城百姓胁迫自己的君主,从山脚第一层石阶一直磕头跪拜到山顶太庙……
这血迹有的已经发干发黑,有的,却是刚刚才沾染上的新鲜血液。
显然,今天之行已不是第一天。
应该是这几天刚刚发生的事,可莫轻裘竟然瞒着她,封了家里一众家臣的口。
终于,在暮云四合之际,一行人抵达了山顶。
“跪。”
早已脱力的君王在一片钟声中踉跄跌倒在地,十指血染成污,满身狼狈。
其余人跟着跪下,朝太庙盈盈一拜。
“愿我朝历代先君明主,恕我君昏庸无能,泽祐我凤鸢国,山河无恙,万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