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惟余嗟叹

知汝应有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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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温冷寒是出了名的死对头,因为府邸住在对门,曾因互相攀比不断修缮府门。今天你添一砖,明天我加一瓦。

    如果非扬州本地人氏有一日于街上,看到左右两侧各有一扇富丽堂皇的府门,如同牛粪上镶了一层珠宝,镀了一层金。那一定是冷府与汤府。

    汤温一听冷寒也逃不过,不由得喜上眉梢,幸灾乐祸,“呦,听说冷寒大人的手气可是差到极致啊。”

    这两人的关系之差,陛下自是有所耳闻。为了把两人的钱骗过来,他故意接上汤温的话头,“啊,冷爱卿的手气不如汤爱卿的好啊?那——”说着,故意摸着脖子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他要是说冷寒手气不好,说不准冷寒就借机不玩这个游戏了。可他说的却是“不如汤爱卿”,冷寒能依?

    服谁都行,服汤温?做梦!

    一向寡言却毒舌的冷寒大人道,“好不好,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汤温拉了拉衣袖,“来啊,谁怕谁啊。”

    好了,鱼不仅咬了钩,还把钩一口吞进了腹。

    汤温冷寒相视俱是不屑一顾的冷笑,双目相接处擦燃争强好胜的电石火光。

    正要摩拳擦掌,好好大显身手一番,却不料,那狐狸陛下的耳朵立起,尾巴摇的欢快——

    “来来来,先说好啊,寡人出石头,谁不出剪刀寡人罚他十年俸禄!”

    汤温:“……”

    冷寒:“……”

    靠,赶鸭子上架,强买强卖呀!

    正是傍晚,天空将金鸦之卵卖给了地面,地面用箩筐收起那卵时却毛手毛脚,磕坏了那卵栖身的壳,蛋白混着蛋黄四溢洇开了一团。

    丞相府中,那人被一身金黄浸染了白衣,白簪束发,去了那覆面的白纱,粘着二八胡须。

    如玉手指衔着茶盏送至唇畔,浅饮一口。

    未几,有一人捧着一摞奏折上前,“启禀大人,这是需要署以丞相之名的奏折。”

    声如玉碎,“放着吧。”

    茶盏搁下,那人面如三月桃李,正是楚问。

    晚风轻摇,吹乱了她手边的一封信,署名是祁彧。

    那上面,写着一位乱臣贼子的原本计划,详细而又周密。

    可是,却没有付诸实际。

    因为另一封信。

    不知前因后果的十四岁少年恨了慕容陛下,整整十八年。

    他知晓自己父亲犯下滔天罪行,却不知伯父自刎以正族名。

    他明了凤栖国更名换姓凤鸣国,却不明慕容一片赤诚丹心,只当狼子野心篡权夺位。

    直至,陈默欢送来的那一封信。原本,扣下信的祁彧只是随手将它扔在了其他寄来的信堆里。

    可是,楚子衿死后,陈默欢醒来,双目猩红地望着他,“祁彧,你怎配冠以祁姓?你凭什么扣下慕容叔叔写的信!”

    “那是慕容写的信?”祁彧跑回房间从那堆信里找出了陈默欢寄出的那封信。

    十八年的错恨终于敲下落音。于是浪子回头,千金不换。

    铁骑踏破昔日国都,确实怀揣不轨之心,欲要取而代之,变换风云,改朝换代……

    因为,北唐起初名北祁,这皇室原本姓祁不姓慕。

    他祁彧不甘,甚至一度迁怒于祁鸢——

    千里江山,怎可拱手相让?

    窃国之贼,怎可委身屈嫁?

    这怒火烧灼了整整十八年。在得知祁氏一族血脉为他人利用后,因滔天怨怼助燃,理智终于发了昏,被冲破牢笼的复仇之狼一口扑杀!

    为何短短一夕之间,他便能云集千军万马,且个个都是精兵良将,一声令下,直捣皇城?

    因为祁彧暗中筹划了十八年,自得知祁氏血脉为他人栽赃嫁祸之后,想要夺回皇权的野心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所以,他暗中煽动大臣上书,言慕祁有祁氏血脉,恐难胜任太子之位……

    所以,为了保住慕祁性命,慕容夫妇忍痛割爱,将其太子之位革除,着他即日启程,远赴封地。

    这时,祁封自告奋勇,承担下看护慕祁的责任。

    一切,如此顺理成章。

    本来,就差一步,这乱臣贼子就真的要篡权夺位了。

    可是……慕容夫妇亲笔留下的那封信救了一位浪子,让他于悬崖处勒了马。

    那信上,如此书:

    “不睹芝仪,瞬又半载。吾儿子祁,近日安否?将你贬黜驱逐扬州,实非父皇母后本意。儿可知,因为祁氏血脉,你外祖自刎,你母后不得不退位,父皇只能忍痛革除你太子之位。”

    看到这里时,祁彧还满是冷笑,因为他觉得他的阿姊实在是太傻了……竟然还没有发觉……自己一族全为受冤而死……

    可看到后面,祁彧的冷笑一寸一寸僵住,碎裂成齑粉。

    不可能……阿姊怎么会知道的……就连他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察觉不对,找到那国师留下的残存卷宗才知晓……不可能啊……

    可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看口吻似是祁鸢之笔——

    “虽然如此,可是你不要因为自己身上有祁氏血脉而感到难过。我们祁氏一族不是祸国乱民的血脉。我们是被奸人所害,为人所利用。所以,你应该为自己身上有祁氏血脉而感到骄傲。”

    不……

    说谎……

    明明就是说谎!

    若是早已知晓自己一族蒙冤受屈,怎可能毫无怨怼——

    祁彧愣住了。

    祁氏一族素以什么为誉?祁氏一族皆君子啊。

    不,什么君子……傻子,真傻!

    一族人都被屠戮殆尽了,凭什么不恨啊!

    自己被迫退位交出皇权,凭什么不怨啊!

    祁鸢……我的好阿姊,你凭什么不怨……凭什么不恨啊……

    祁彧感觉自己如今的嘴脸是那么的丑陋,可怖至极。

    是他心胸狭隘,把穿在身上的恶狗假皮穿的太久,以至于忘记了,曾经奄奄一息告诉自己要把君子好生养护的小君子……

    “祁儿啊。自小你父皇是对你严厉了些,可是你不要心存怨恨。你知不知道,你父皇为了北唐,甘愿背负千古骂名。所以,父皇母后去后,无论这天下之主是谁,都请你守护好这片山河。

    有太多人为了它抛头颅洒热血,可是万骨将枯,热血终冷。如果没有前仆后继之人继续洒下热血,再好的山河都要逊色。

    若战火永熄,盛世安康,自是父皇母后期待之景。若山河飘摇,国将不保,请你代替我们继续守护。

    也许很难有再见的机会了,但请记得,父皇母后永远都会守护祁儿。祁儿,是我们两个人此生最大的财富。

    国为重,己为轻。”

    祁彧痛不欲生,双手抱头低下身去。

    为什么……为什么事实会是这样……

    于是,他找到了楚问。

    阔别十载,楚府大门打开的那瞬,两人都怔住,两两相对无言。

    ……

    楚问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日,楚问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出诊。可却迎面逢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一位朝中大臣的儿子。相貌平平,也就性格有些特别而已。

    如何特别?恃宠而骄,目无法纪。

    民间百姓脍炙人口的打油诗多半以他为主要角色,随性创作。当然,这打油诗多半是为了讽刺贬损。虽然不至于让这位官二代恼羞成怒杀人泄愤,但面上无光总是难免的。

    好在,这位周公子虽然品行不算好,但并不将坊间之言放于心上。是以,传唱打油诗的人才能侥幸躲过一劫。

    “这位公子为何要拦我去路?”

    “哎,别叫的这么生疏嘛。我跟我爹都说好了,只要你点头,我就下重金聘你为妾,择日迎娶过门。”

    “此等殊荣,在下愧不敢当。公子既已有良人相配,就不要再四处留情拈花惹草。我今日心情好,不与公子追究胡言乱语之过失。”

    “如果你想当妻的话,我可以让你当妻的!我周某说到做到,苍天为证,日月可鉴!如果你不喜欢我有太多女人的话,我回去就把她们都休了,只要你一个,好不好啊?”

    楚问面上本是淡漠,如今却添了几分厌恶。

    “你如今既能为我放弃她们,来日也定能为了其他女子而抛弃我。这位公子,你若是再要苦苦纠缠,休怪楚某不近人情了。”

    周某吓得瑟缩后退了几步,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你待如何?”

    “祁彧。”

    “来了!”祁彧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布包,翻开来看,正是大小不一顺次排列的银针。

    周某瞬间矮了半截。

    楚问睥睨着他,“你怎么了?”

    周某被随从一左一右搀扶着,仰头答道,“站的太久,腿麻了。”废话,被你吓得腿软了!此等女子,虽然貌美,但实属招惹不得的母夜叉!

    楚问伸出手,从布包里取出了三枚银针,漫不经心的用手指轻轻捻开,“正好,不才愿意为公子解了此祸。”

    “你的针灸有奇效,周某,周某早就有所耳闻。此番,乃是慕名而来,一片赤诚。”

    楚问瞧了瞧手中的银针,“也好。这次总要让周公子不虚此行才好。”

    “祁彧,取十根针。”

    “啊?十根!?这这这,这只是腿麻需要那么多根针吗?”

    祁彧笑笑,像只舔着爪的狐狸,耳朵抖得分外机灵,“那当然,针到命除嘛。”

    周公子又矮了半截下去。

    “周公子这是……”楚问一本正经问道。

    周某道,“刚刚坐了太久,后背又麻了。不碍事不碍事。”

    楚问笑笑,如三月桃李初破料峭寒风,“一针让你一蹶不振,两针让你双目失明,三针让你火冒三丈,四针让你四分五裂,五针让你五感全失,六针让你六亲不认,七针让你七窍流血,八针让你八花九裂,九针让你含笑九泉——哎,公子,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你的腿和背都好了?”

    周某早已连滚带爬爬出了大门,期间摔了好大一个跟头,差点翻出一个筋斗云。大约如果可以,他确实应该想到远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吧。

    只见他“张牙舞爪”,厉声哀嚎,“不要了不要了,你就算再好看,我也不敢娶了!”

    是以,楚问母夜叉的诨名又被重墨添上了厚厚的一笔。

    忽然,祁彧摸着鼻子问,“医仙姐姐,你将来不打算成亲吗?”

    楚问看了祁彧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那倒也未必。只是他不是那个想嫁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