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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祁突然遍体生寒。
不要……不要再说了啊……
不要再说那个人的名字了啊……他没死……他还好好活着呢……
骗人……
什么“罪臣业已伏诛”……
那人清廉公正,千人敬万人仰……怎么会是你们口中的罪臣……
住口,全都给我住口!
“噗呲!”匕首刺开血肉的声音响起,慕祁猛然怔住。
“祁儿啊,承认吧。你是恨舅舅的,因为舅舅杀死了你亲爱的——”
“住口!住口啊!不许说!”
慕祁几欲落荒而逃,不要啊……求求你啊……别说啊……
慕祁拼命想要挣出被祁彧紧紧攥住的手,那只手还握着那把行凶杀人的刀……
“……子衿啊。”
慕祁猛地怔住,僵在原地。
子衿……
怎么会是子衿呢……
明明昨夜他们还同卧一塌,辗转温存……
不,不会的……不会是子衿的!是谁死都不可能是子衿死!对!一定是舅舅骗人!他要去找子衿,他要去找——
他猛然挣出手,连滚带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欲要夺门而去……
“……去哪儿啊?”祁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跪伏于地的慕祁身后响起,慕祁用尽全力却也打不开那扇门……
有没有人啊……快来开开门……
放我出去啊……还我的子衿啊……
开开门啊……
祁彧在他身后,继续开口,“你知道子衿为什么会死吗……”
怎么会猜不到,只是不敢想,不能去想——
慕祁双手捂住耳朵,“住口啊!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你快住口啊!”
“是为了你啊……我的慕祁……陛下。”那白齿红唇一张一合,森森獠牙将慕祁连血带骨吞吃入腹……
慕祁堵住双耳的双手突然显得那么无力。
害死了他唯一的子衿的……是他自己啊。
不可饶恕……
懊悔……不甘……
都是他这窃国贼自作自受啊……
“楚氏楚河楚云俱以清廉公正流芳百世……可是啊,楚子衿却是狼子野心——”
不,不是!
“心怀不轨——”
与子衿无关——
“篡权夺位——”
是他,是他啊!!!
“千古骂名——”
“啊啊啊啊啊!!!!”恨意云集,慕祁终于崩溃。
紧接着,又是匕首咬开血肉之声。
慕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大惊失色地看着终于释然一笑的祁彧,他说,“祁儿,终于结束了——”
慕祁愣住,祁彧却已因这致命一刀跌倒在地,他脸上的癫狂与阴森终于褪色,他嘴角不断涌出鲜血,他却全然不管,只笑着开口,“祁儿,你做的很好……如今,祁氏一族最后的血脉也终于受染,祁氏一族终于不会再被别有居心之人利用,我祁氏一族终于可以不用再为虎作伥……”
说罢,一阵阴风破门而入,那白袍招展的国师阴沉着脸飞掠而来,径直掠向祁彧,一把攫住他的颈项,提离地面,“尔等蝼蚁,命格卑贱,也敢坏我好事!”
祁彧只管笑,一边笑,一边流着血,“你不是想要我们祁氏的血吗?这次,给你个够!”
说罢,祁彧的身体突然爆裂,血如暴雨淋了那白袍一身,惨叫震耳欲聋!
“该死——!!!”
恢复了几许清明的慕祁无言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国师淋了鲜血后,顷刻间体无完肤……
那淋了血的国师恐怕连自身都难保,所以没有来得及对慕祁痛下杀手,便逃离了。
慕祁慢慢地从瘫坐变为端正的跪立,他跪伏于地,对着那一滩血轻声许诺,“北唐第三代陛下慕祁于今日立誓,在位之年,必将视民如子。定不负……”
定不负……
自刎以正族名的祁佑外祖……
为北祁自甘身居百官之末的楚河外祖、慕蔺祖父……
背负千古骂名与母后共同守护河山的父皇,为子民甘愿身赴黄泉的母后……
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祁封外祖,守护他平安无恙的祁彧舅舅……
还有,为了护他一世周全,自揽杀害永平罪名的,他此生唯一的挚爱,楚子衿……
是啊……
这局早就于百年前布下,他们皆是棋子……
棋子之间血流成河,下棋之人云淡风轻。
盛安是宫里的老人,经历了三朝。
今日,是陛下慕祁登基的日子。盛安穿着官服,垂手恭立在大殿前,等着陛下慕祁前来。
等了很久,就在盛安以为陛下不会前来,大典将要误时举行时,一身华服的陛下,出现在了宫门口。
“跪——”立在门口的内侍如是说道,一众大臣无不顶礼膜拜,齐声呼,“恭迎陛下圣安。”
陛下踩着白玉石路,朝大殿走来。
盛安直了直身子,悄悄打理了一下衣襟后,就安安静静地在殿前等陛下慕祁前来。
希望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盛安默默在心底祷告。
这位慕祁陛下,绝对是他们北唐开国以来最为乖张的陛下,无人能出其右。
有什么佐证吗?
早朝从来不上,你问为什么?起不来。
晚餐从来不吃,你问为什么?想睡觉。
这都还是小事。要讲起这位陛下做的荒唐事,可真是罄竹难书。
盛安在心底暗暗腹诽,就保持现在这个状态继续下去就好,各位路过的神仙佛祖保佑……
突然,慕祁陛下停下了。他止在第一阶台阶前,把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漫不经心地又收了回来。
盛安心里咯噔一下……祖宗……您别闹……
却见慕祁陛下只是伸出手掩住口鼻,貌似是……打了个哈欠。
盛安,“……”心脏有些难以言说的激动,几欲破膛而出。
一步两步三步……慕祁陛下安安分分地走到了盛安面前。
盛安正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却在见到陛下怀里的物件后大惊失色。
“陛下,这不吉利——”话未说出口,便被陛下随手扯过的殿前柱子上的红色纱幔塞住了口。
“废话忒多。”陛下神色有些沉郁。
盛安乖巧地点点头,欲哭无泪地三令五申,“老奴晓得了,老奴不会再多嘴了……”
慕祁抱着怀里的牌位,说,“盛安公公可要快些,寡人还要回去画画。”
盛安,“……”不理朝政您还有理了?
有贼心腹诽没有贼胆说。盛安硬着头皮,删繁就简地把大典压缩了近一个时辰。
末了,盛安用衣袖擦擦冷汗,轻吁出一口气。
慕祁陛下抱着牌位扬长而去。
第二日,《罪臣录》编写团队早早地便候在了慕祁陛下的住所前,预备等到日上三竿,这位祖宗才会起床。
可等了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内侍过来告知,要他们前去陛下的雀陵台,说是陛下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众人心想:敢情今天出的太阳是昨个儿忘了走的月亮冒名顶替的?
到了雀陵台后,众人只见陛下端坐在桌后,双眸看着桌上,谴责道,“你们来的也太迟了,不知道早起一会儿床吗?”
众人:“……”全国上下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您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得连声附和“是是是”。
“行了,过来吧。”
众人凑上前去,陛下分配完工作后,众人的反应千奇百怪,很是精彩。
一个道,“多大的版?长十五米?”
又一个道,“夸,褒奖?不是罪臣录吗?”
众人总结了一下,陛下的要求无外乎是这样:
说是罪臣录,记得不过是一个人。说是谴责,实际上是不仅要夸出花来,还要夸得世上绝无仅有。
写书排版?大错特错。要把内容写到最上乘的绢帛上,做成纱幔,挂在床上,柱子上……挂满整个屋子……还要应和着陛下做的金贵的画……
把他们杀了吧,越快越好。
待雀陵台修缮好后,陛下索性便将住所搬到了雀陵台。
正是午时,盛安带着一名内侍送来了奏折——十份。
因为陛下说过,奏折太多会惹得他不快。于是在盛安的精挑细选,大臣们言简意赅的集思广益,丞相的任劳任怨下,陛下每天只处理十份奏折。
盛安立于雀陵台前,内心是十分崩溃的。
瞧瞧,这好好的一个御书房教这祖宗随心所欲一通乱改改成什么了。
写着诗句绘着画像的上等绢帛如丝似涓,仿云若雾,横看竖看,俯看仰看,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歪风邪气。
从头到脚打理了一番行头,盛安吊了吊嗓子,清了清音,一咏三叹道,“奴盛安,拜见陛下。”
没人理。
盛安心跳如擂鼓,战战兢兢地欲要“三令五申”一番——
“奴盛安,拜——”
一卷竹简在殿门咿呀作响中挣脱飞跃而出,恶狠狠地敲中了盛安的额头,惹得他重心不稳跌了一个实打实的后仰,左右忙不迭搀住他,盛安劫后余生地一手抚膺略显急促地呼吸了一番,一手手忙脚乱地把头顶的帽子整理好。
做好这一切后,他连忙直起身来,可衣摆些许的凌乱还未来得及着手拂去,又一卷竹简便朝着他左脚边硬生生地砸了过来。他单脚一跃跳起躲开,八卷竹简却密不透风地接踵而至。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身,简直是避无可避。
得,每天的必修课罢了。盛安麻木在原地,一脸苦大仇深,生无可恋地把一身行头打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