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婚事

知汝应有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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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定亲,问过我的意见了么?”

    一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用左手的末三指轻轻托着茶杯底部,食指轻轻描摹着上面的墨竹,拇指懒懒地枕在茶杯边上。右手也并不闲着,前三指松松地捏着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这声音敲得未免让人心里发慌。

    陈氏夫妇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陈母开了口。她平常惯爱笑,笑时可同满园春色争一争奇斗一斗艳。可如今,她这个笑却显得有些勉强,让人看了并不愉悦。

    “儿啊,你爹与你程伯父自幼相识,情分非比寻常。如今又同朝为官,相互扶持。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陈家公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将茶盖合上,缓缓抬眸,“我倒是无所谓,只怕程伯父的女儿嫌弃我是个病殃殃的瘸子,不肯下嫁与我。”

    陈氏夫妇心道,明明自己儿子也并不是多么心甘情愿,却反要将锅扔给程家女儿。于是,陈父道了声,“欢儿。”

    这算是一声提醒还是警告,陈默欢并不想去弄清楚。更甚者是,在这件事上,他乐得糊涂。

    他身为大理寺卿陈恪的嫡长子,本就是人中龙凤。又加之师承北唐楚问与叶轻迟,习得了天下一绝的医术。按理来说,他应当是五国闺阁少女偷偷放在枕边,或者挂在墙上用以瞻仰的画中人。可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这样美妙的人儿,上天怎么忍心让他无瑕呢?

    有裂纹的玉才更具一种破碎的美感。

    是以,那一年,学院医学考试刚刚随着渐渐消融的积雪敲下落音,陈默欢“医术冠绝五湖,容貌丑压四海”的名声便随着春风吹遍了千家万户。这还不算,后来隔三差五总会有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半仙,手握一个栓着破烂旗子的脏木棍,顶着一对浑浊的无珠眼,嘴里念念有词,神秘兮兮地掐指一算,断言道,“陈家公子不日便要有血光之灾!”相同的陈腔滥调不知唱了多少年,一直从陈默欢在医学考试初显身手直到今日。如今细细一想,陈默欢竟然是在无数句“他命不久矣,他福薄命浅”中慢慢长到如今的十六岁。

    因他“貌丑”一事,人人纷纷扼腕长叹。叹气之人尤以女子居多,年少的叹息少了一位好夫君,年长的惋惜没了一位好女婿。

    可传言终归是传言。陈默欢医术超群不假,但后者是否属实却仍有待商榷。

    可是,有的人是一点就着的急性子。同样的事情,不同性格的人所给的反应是不同的。譬如,同样是婚姻大事被父母擅自做主,陈默欢最多就是冷着脸。而程家二女儿一闻此,根本没给陈默欢当面商榷的机会,当下便用双手死死拉住自己的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嚷着要退婚。

    “爹啊,您可真是害死女儿了!女儿并非嫌弃那陈氏之子的长相,只是坊间人人传闻,那个陈家公子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说不准女儿还没嫁过去呢,他就一命呜呼了!届时,有了克夫之名,您再教谁来娶女儿呢?即便女儿嫁过去了,恐怕过不了几年,就要守寡到死!您可忍心?”

    这哭的极凶的大家闺秀不是别人,正是近日朝中新贵程家的二女儿,程媛。

    只见她长眉一蹙,卷着手帕擦了擦泪,“想我大姐与我同样都是程家的女儿,一个嫁给人中龙凤,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而我,就只能沦落到嫁给一个面目可憎的没有几日可活的死瘸子么?爹,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法。”

    程武虽是个极心疼女儿的,但程媛这番说辞也未免太扎人心。默欢贤侄哪儿有她说的如此不堪托付终生?

    他本是念着同陈家交情不错,亲上加亲,想要把女儿许配给陈默欢。可未曾料想,刚同二女儿程媛谈及此事,她便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任他说破嘴皮,她也仍旧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答应这门婚事。最后争得面红耳赤仍旧无果,程武心中愤懑,负手而立,将气的发抖的手在衣袖的遮掩下牢牢握住。程媛见他偏过头去不肯理会自己,蹙眉沉思了会儿,心跟着手里的帕子一般被狠狠地揪着。

    适时,程家小女儿程锦衣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破了这僵局。

    “妹妹!”程媛连忙拉住程锦衣这门救星,道,“姐姐有什么贴心体己话,不能跟别人说的都会跟你说。姐姐今天告诉你,姐姐不想嫁给陈家那个丑八怪,你想想,姐姐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帮姐姐想想办法。”嘴上虽是说着说给程锦衣听,程媛却故意拔高了声音,不时偷瞄程武几眼。

    程锦衣心知肚明,但她并未戳破,只道,“姐姐,你还未曾见过陈家公子,你怎知他是个丑八怪?”

    程媛双手绞着手帕,咬了咬唇,道,“他即便不是个丑八怪,但他双腿瘫痪,定是个病秧子!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说到伤心处,程媛落了两滴泪,用帕子轻轻擦了去。

    程锦衣道,“爹爹与陈伯父交好,况且这事是由爹爹提出,如今若是无缘无故反悔,只怕会伤及两家和气。”

    程媛听到此处,忽然两眼放光,也不顾脸上泪痕还在,忙用双手捧起程锦衣的手,笑吟吟道,“妹妹,是姐姐忘了,咱们程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程锦衣怔了一下,“姐姐……”她才刚十四啊。

    程媛道,“妹妹,你若是应了此事,此后若是有需要姐姐帮忙的,姐姐就算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与你。”

    程锦衣不由得望了望父亲,见他一脸为难,也同样万分期待望着她。

    她还在犹豫。程媛突然靠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妹妹,不瞒你说,姐姐已经有心上人了。这个陈氏公子无论是容貌如何还是寿命如何,姐姐都不想嫁也不能嫁。”

    程锦衣望着程媛,然后轻轻垂下眼去,“嗯。”

    她年纪尚轻,还未情窦初开。

    她没有心仪之人,便由她来嫁吧。

    只是——

    程锦衣为难道,“不知陈氏公子那边是否答应?”

    程武心中石头落地,面上显出几分轻快之色来,他忙取了大氅披在身上,“女儿别担心,我这就去陈家同你陈伯父商量此事。”然后,他看向程媛,“还不跟上来?”

    程媛绞着帕子,扭过头去,“我不去,要去爹你自己去。”

    眼见着程武脸色又要转为赤红,程锦衣却已取了大氅穿上走到程武面前,抬手拂去他肩上的雪,然后双臂挽着他的胳膊,“爹,我同你一去吧。要和陈家公子成亲的人是我,爹带女儿去也应该带我去才是。”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陈府。

    程武上前敲门,前来开门的是名小厮,见来人是程武,连忙将人迎进来,“呦,是程大人。”

    程武道,“你家大人在家么?”

    小厮笑着行礼,“在家呢在家呢,程大人快往里边请。”

    穿过长长的走廊,这便到了厅堂。

    “程大人来了。”

    陈恪夫妇好像正坐在一起面色严肃地讨论着什么事,听了小厮这声通报,讶异倏忽闪过面上,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程兄,刚刚还念叨你呢,可巧你就来了。来来来,快坐。”陈恪迎上前去,拉着程武朝里边走,同时吩咐了小厮一声,“去备茶。”然后,他往程武身后一瞧,看见个怯怯的小姑娘低着头,“这是锦衣?上次见她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呢,几年不见,长这么大啦?”

    程锦衣应道,“见过陈伯父。”

    陈恪忙摆手,“咱们两家还需要这些虚礼作甚。”然后回头吩咐道,“给锦衣拿些吃着玩打发时间的糕点来。”

    程锦衣心道,陈伯父还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不知爹这次的提议能不能成。

    刚入了座,须臾便端上了茶水与糕点。不消一会儿,忽然有另一名小厮行来,先分别见过了陈恪三人,然后又看向了含着半块糕点的程锦衣,“锦衣小姐,公子想要见你。”

    陈氏夫妇面面相觑,脸上是愕然;程氏父女呆若木鸡,面上是茫然。

    程武最先反应过来,“锦衣,默欢想要见你,你去一趟吧。”

    程锦衣有些慌乱,等她回神之后,她已经停在陈家公子的院子前了。引路的小厮不知何时早就退下了。

    她立在那儿僵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应该是种植着很多东西的,只是如今是凛冬,瞧不见它们竟相生长的荣景。虽然是枯枝败叶,但让人感觉到更多的却是诗情画意而非萧索。

    “陈公子?”刚刚停了的雪又藕断丝连下了起来,她出来的急,既没拿大氅又没带手炉。料峭寒风只是吹一吹胡子瞪瞪眼,她便忍不住瑟瑟发抖了。

    屋子里传出一声,“进来吧。”

    这一声比起院子里的雪,竟不知谁更冷。

    程锦衣连忙小跑进屋檐下,她立在门前,好一番举棋不定。

    这时,又闻那人开口,夹杂着炉火的哔剥声,“你在院子外面站了那么久还没站够,还要在我门前再站吗?”

    程锦衣心道,这人刚刚看见她在院子外面发呆了?如今也瞧得见她这般犹豫不决的模样?

    程锦衣脸色因发窘而染上了绯色,慢慢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贴在门上,然后轻轻舒了一口气,终于推门而入。

    满室暖意扑面而来,她心里悬着的一口气不由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