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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5年夏天,在往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后,我拖着一个黑色的帆布箱子,背着上学时用过的已经坏掉一枚拉链的蓝运动背包,离开了这个家。箱子里装着两套换洗衣服,和几双袜子,以及一双经常穿的运动鞋。我一直不喜欢夏天,天晴的时候太阳毒辣,下雨的了又湿嗒嗒的。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写着:我决定自己生活一段时间。
下了楼,我给庞淑华打了个电话,说明我将要干的事情,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多注意安全,需要用钱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我想过了,假如孙建国下班回到家看到了桌子上的纸条,可能会满世界找我,甚至会跟庞淑华打听我的去向,庞淑华至少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免得将来的哪一天,孙建国找到我之后,劈头盖脸的质问我这样做目的何在,他如何辛苦地找我,让我对他所谓的辛苦充满负罪感,这样的话我们就扯平了,要知道我根本不想扯平。
从红枫区到绿叶区,差不多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而且中途还要倒一次车。天气热的人六亲不认,热浪将空气扭曲,使人呼吸不畅,太阳穴涨痛,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一想就痛得更厉害,脑子里如果有炮仗,我现在会把它点燃,“轰”地一声过后,我可能就死了,如果人脑跟电脑的原理差不多,现在我的大脑应该是死机了,不同的是电脑可以拔掉电源,我却无法重启。
上了车,我把包放在怀里抱着,另一只手扶着箱子,那一天我的世界闷热无比,公交车像是沙漠里的罐头,我则像罐头里的一条鲶鱼,粘乎乎地,动弹不得。坐在我前面的女士,像极了初中时的英语老师,有着白晰的皮肤,圆润的面庞,我上车的时候,看到了她白花花的胸脯上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方,那一天我心情低落,四肢无力,无暇欣赏,只想快点见到梁平。
我站在李家村口的布告栏前等梁平,布告栏上贴满了房屋招租和铺面转让的信息,有些用A4纸打印,还算齐整,有些是发布信息的人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新的信息经常贴在旧的上面,新旧交错,风一吹呼啦啦的响。
布告栏高一点的墙上,是一家通信公司的广告语:沟通,从心开始,广告语旁是一个靓丽的姑娘正戴着耳机打电话的样子,我就站在那姑娘脚丫子下面。
那天的气温至少有39度,梁平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晒得冒油。
“先把东西放到房子里吧,他拉过我的箱子。”梁平穿着一件白短袖衬衫,背后印着四个字:卓越数码。
“今天天气真热呀。”我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能说说天气。
“嗯,确实有点热,等哈把行李放好,我先回去上班,你在楼下的小卖部里买点洗漱用品,在周围熟悉下环境,晚上下班回来我请你吃麻辣烫。”梁平说。
“嗯,好”我道。
跟着梁平穿过幽深的巷道,我们辗转走进一条太阳晒不到的楼道里,楼宇间距很近,我怀疑在这一栋楼伸出手,就能摸到对面那栋楼的水泥墙面。
梁平拿出钥匙在暗红色铁门上点了一下,“滴”一声,门锁打开了,他拉开门,楼道里光线黑暗,几乎看不见任何物体,我定了定神,才看清狭窄到仅容一人通过的楼梯,跟着走了上去,梁平侧着身子拖着我的箱子,箱子角碰在墙上,咣咣作响。
他的房间在二楼,里面只放了一张床,一张像学生课桌那样的桌子,桌子旁立着一台风扇。
“我先走了。”他把钥匙丢给我。
好,我说。
房间门背后就是卫生间,只比麻将桌略大一点,如厕时如果蹲下的姿势不当,光屁股就会蹭到墙,而鼻子离关起来的门,只有一根烟的距离,我有几次不小心把烟头碰灭,转了一圈,躺在床上。
床头上有一本书,是:计算机硬件基础,我拿着书翻了起来。
翻了一会儿,眼睛发涩,就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挂着的灯泡和顶子的灰白色,确信自己真的已经离开了那个家。
梁平打电话让我直接下楼,他在楼下等我。
太阳已经落山,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麻辣烫的摊子上已经快坐满了人,梁平冲老板道:鸳鸯锅。又对我说:吃啥?来拿。
摊子边上有一个立式冷柜,柜子里放满了竹签穿起来的食物,荤素一律5毛。
我们挑了两篮吃的,在桌边坐下,梁平拎来两瓶啤酒。
“怎么想起要出来工作了,放着好好的家不住?”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梁平具有忠厚老实的品格,却并不聪明,前两年他爹开车撞了人,判了三年,这件事情我们当着他的面从来没有提过,都知道提起来他心里必然难过,他爹已经关了两年,他还没有开悟,我真想给他一巴掌。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我今天应该在天虎汽车生产线施工现场,看着领导们拿过崭新的铁锹把一块黑色的石头埋起来,上刻“奠基”二字,我们在旁边看,时不时的鼓鼓掌。
孙建国和庞淑华的房子在下马巷,下马巷是藕村的一个小地名,藕村归槐树镇管,这些年在历任镇长前赴后继的努力之下,原本坑洼中种藕的地方被填平,建起了高大的厂房,命名为:红兴市红枫区槐树工业区。
孙建国所在的红兴市国营钢铁厂下辖的修理厂和红兴交运集团修理厂以及其他两个单位合并,成立了天虎汽车集团,生产基地就定在了槐树工业区。
汽车集团大量对外招人时优先招聘这几家合并单位的子弟,我从钢厂辞职,资料已经递进了天虎汽车的人事部,面试也只是走走流程而已。
就在这关键时刻,钢厂修理厂的一名汽车修理工,家里有个亲弟弟,弟弟想开个修理门市,但是兄弟俩本着开源节流的精神——用来修理汽车的工具,他们没打算买,哥哥往小腿上拴着皮筋,今天带回去一个扳手,明天拿回去一个改锥,后来丢的东西越来贵重,百分表和千分尺也不见了,甚至还有千斤顶。
其他的修理工向车间主任报告说是一些工具不见了,要购买工具不然没法干活,主任觉得奇怪,因为有些工具是买了不久的。经过推论认为是进了贼,于是这哥们儿说服厂长于某个深夜里,在车间不起眼的地方悄悄把监控装上了,要不然没有证据,报警了也没有用。
本来这些事跟孙建国是没有关系的,好死不死的是,配件库管的房间里也装上了,中午工人们都去食堂吃饭,孙建国在配件室里抱着女配件员啃,啃了一阵子又开始摸,还把手伸进了女库管员的裤子里。
像这么精彩的节目,如果只有车间主任和厂长在看的话,一定会耐心看到结尾,但是旁边还站着保卫部长,保卫部长把显示器关了,冲出监控室的门,找到孙建国以后,大喊一声:孙建国我操你妈,一拳打在了孙建国的面门,那一拳太过用力,孙建国鼻梁被当场打断,两只鼻孔开始流血,要知道那个女库管员跟保卫部长是一个妈生的,看到别人跟自己的亲妹妹又啃又摸的,谁受得了,况且那库管员也是有老公的人。
当时孙建国正准备在库管员窗口领配件,被保卫部长一拳打翻之后,他那妹妹——库管员大叫:哥你干啥?!
保卫部长回头冲他吼了一声:不要脸的东西!
孙建国和这库管员眉来眼去已久,明眼人多少能看出来一些,他在大庭广众这一吼,等于坐实了妹妹和孙建国之间的奸情。
后来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是库管员辞职了——她也干不下去了,老公没多久也知道了,就离了婚,同时离婚的还有孙建国和庞淑华,庞淑华本来就是钢厂的临时工,离了婚就回了农村。
孙建国同志由于在部队立过一个三等功,此次事件中没有开除,被警告处分,三年内不得升职,本来集团公司成立,拟任他做装配线组长的,我进天虎汽车的名额也被取消了,此时我从钢厂离职不到半个月,用一句歇后语说:这叫驼子跌跟头——两头落空。
一路上,我想着梁平有此一问,脑中编织了无数说辞,但现在还是不晓得如何应付,说实话永远是不可能的,颜面尽失的事情我说不出口,我该如何回答使梁平完全相信而不生疑呢?
我开动大脑挂上快档思索了起来:“我在钢厂上了快三年班,本来咱的专业是计算机,但是在那儿却成了资料员,天天跟一群老大爷虚度年华,感觉时间长了怕是会废掉,而且连个女朋友都交不到。”
抱怨工作连带转移话题,梁平听了,终于点点头:“你说的是对的,沉默久了,人会变成傻子,我就是这样。”
我知道他心里想起了什么,举起杯子:“来,走一个。”
梁平咽下啤酒:“你还找不到女朋友,初中毕业那会儿你不是跟苏青萍挺好的么,意思老同学没搞到手。”他用了一个粗俗的字“搞”。
“滚!”我道。
“靠,初中毕业,我再没有见过她的面了,别说搞了,手都只牵了一回,才牵了五分钟。”我想起了初中毕业前,给苏青萍的语文书里放了张小纸条,约她晚上在学校的垂柳下聊天的事情,下了晚自己我在柳树下等他,坐在双杠上,她过来站在柳树下问我有什么事情,我从双杠上跳下来说都快毕业了,想跟你单独处会儿,我拉过她的手,说了那三个字,苏青萍说她很激动,肖萌萌在远处喊她回家,她就走了。
没过几天初中就彻底毕业了,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毕业就算了,连家也搬走了。
“你要是还搞的话,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请我吃一个礼拜的麻辣烫。”梁平说。
“有屁就放,跟老子还卖关子。”我把一串牛肉放入红油汤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