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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车出发前薜世贵隔一会儿就要问我一次到哪里了,所以当我到达楚雄客运站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了眼睛里闪着光的薜老板,他拎过我的背包放在他那辆黑色迈腾车的后排座位上。只有他一个人来接我,我顺理成章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此时只有下午四点多:“孙总一路辛苦了,”我笑着说:“没有,没有”,“先去我公司喝会儿茶,然后我们去吃晚饭。”
我今天喝了很多茶,现在并不想接着喝,但我也没有不喝的理由,只能少喝,打着车后,喇叭里放出苏芮的歌曲:所以牵了手的手,今生还要一起走。薜世贵用他那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肥手递给我一支玉溪庄园,侧着身子给坐在副驾的我点燃,这只手像熊掌一样饱满,指肚圆润光滑,手背上汗毛浓密。老郑说过,有这种手相的人,必定衣食无忧,是富贵相。老郑是我在赛柯电脑城的的师傅,也是我当时的领导,这个矮胖油腻的中年男人教会了我很多,人一生总会碰到几个寥寥数语就能帮你启迪人生的人,老郑就是这么个人,他说这个世界崇拜那些在人前混得风生水起风光无限的人,却对他们背后的沧桑与肮脏视而不见,这些人有酒有肉有姑娘,却反过来和你大谈理想,猛灌情怀,让你误以为成功真的可以通过努力获得,这些话我现在还记得。
这双毛手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打着电话,讲着浓重的云南方言:“老刘啊,晚上给我留个包间,招待个好朋友。”我不太听得懂,不知道是不是为招待我而准备,所以也不做声。
十多分钟后,我坐在他宽大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挂着八骏图的横匾,横匾对面贴着一句醒目的标语:不做,固然不会失败,但是也永远不会成功。标语挂的时间长了,有些许褪色,下面两个角也轻轻卷了起来。而办公室的陈设相对简单一些,没有靠墙的大文件柜,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中国地图。上回来,薜世贵就坐在国办公室的椅子上屁股都没动一下,只发了一根烟给我,带我上来的销售顾问用一次性杯子丢了几根茶叶,接了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就走了,那水也不怎么开,茶叶一直漂在上面。
一名穿职业装的年轻女性给我们泡茶,薜老板坐在茶几旁的单人沙发上,抱起一根水烟筒,他清了清嗓子道:“孙总,上次您来的时候,我那天有点忙,没招呼好,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次过来呢,好好玩两天,有啥需要尽管吩咐。”
我注意到他把“你”改成了“您”,听着比上次舒服多了,我望着他一笑,扶了扶眼镜:“薜总客气了,上次就是看您忙,我也没敢多打扰。”
“上次您回去之后,我又抽空了解一下你们天虎汽车,觉得品牌和产品都还可以,现在嘛在楚雄还没有一级经销商,咯能考虑一下我们公司?”他倒是开门见山。
对于主动要求合作的,我一般不会一开始就满口应承下来,这家伙肯定是看到了上海车展上的亮相的天虎SX70车型,才积极跟我联系的:“薜总,是这样的,合作当然没问题了,但是厂商对软硬件都是有要求的,店面形象、资金配置、销售团队一样都不能少哦。”
他说话的时候,嗓子里像含着一只知了,充满了杂音,但这不影响我听懂他的话语。
“您刚说的这些,我们都能满足的,我带你去看我的另一个店,那个品牌在走下坡路,我准备把它退了。”薜世贵又递给我一支烟,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我紧随其后。
出门拐了个弯,就到了一家汽车销售门店,展厅里只剩下一台车,一名销售顾问在展厅里瞎转悠,看见我们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薜总!”
薜世贵抬手在展厅里画了一圈:“孙总,你看,这个地方可能达到标准?”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左右环顾瞄了瞄:“嗯,这个应该是没问题,我再看看其他地方。”这个展厅面积大概有五百平方,地面上是白色带浅灰的磁砖,单面落地玻璃,内二层有四间办公室,一楼有两间,卫生间在楼梯转角处。
我看完展厅走出门外,将烟灰弹在门口的垃圾桶内,去远一点的地方看他这间展厅的全貌。薜世贵还抱着那支水烟筒,咕咚吸了一口:“楚雄州卖汽车的了嘛,都集中在这个汽车城里,我这个店的位置好,三天两头有人来问我要不要转租。”
我附和了一句:“位置确实不错。”顺手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孙总,你看,这展厅空着也是空着,我们等会回去就把合同签掉,早些卖起来。”他倒是着急的很,眼神也颇为诚恳。
“这样,薜总,我今天晚上把你的信息反馈给上级领导,明天他们拍板就可以签了。”他越着急,我心里越有数,所谓反馈信息等领导拍板,也就是个装腔作势的流程。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薜世贵把水烟筒拎在手里又往回走。
他带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加上我刚好坐满一车,车子穿过几个红绿灯,绕出城外到了一家绿树成荫的农家乐。
我们一坐下,菜就端了上来,几乎全是肉菜,摆满了桌子,随行的那位女士从老薜的后备箱里拿出两瓶五粮液,二话不说就打开一瓶,倒了满满一杯放在我面前,那一杯足有三两,我赶紧推辞,把倒满酒的杯子递给薜世贵:“喝不了这么多,来,薜总这杯是给你的。”
薜世贵推手拦着我:“孙总,都是朋友了,一定要给个面子的。”
那位女士插话道:“孙总,一会儿我跟您喝,喝酒嘛图个高兴,意思一下就行了。”那杯酒又被薜世贵推回来放在我面前。
“来,我先敬您一杯,我叫魏琳,您叫我小魏就可以了。”魏琳举起酒杯在半空中等着,“来,来,来,一起,”薜世贵也举杯伸向我。
“合作愉快,样样好啊。”有人说着酒词。我抿下一小口,小魏一口就喝掉三分之一,她的杯子和我一样大。
“小姑娘好酒量啊,”我感叹道。
她没说话,另一个小伙子说:“我们云南人喝酒是用缸的,女的比男的能喝,魏琳的酒量两个男人都喝不赢的。”
魏琳道:“瞎说。”
“菜还合胃口吧?”薜世贵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嗯,不错,很有特色。”我捏起桌上不锈钢盘里的瓜子,用指甲挤开,吃了一粒。
“来,孙总,我敬您一口。”我这才吃了两口菜,薜总的酒杯就碰了过来。
我赶忙拿起酒杯,仍旧只抿了一小口,吃饭的地方在一种绿植包围的树下面,周围扎了竹篱笆,透过树荫,天上云朵淡薄。
我一走神,小魏又端起杯子,孙总,我敬您一口,这姑娘肤色浅黑,眼神明亮。
“好哦好,”我嘴上应承着,看她先喝,这姑娘的酒又下去三分之一。
我轻嘬一口,正要放下杯子,被魏琳一把挡住:“啊,孙总,您喝酒一点都不实在,咋还有那么多。”
“你干了我这杯喝一半,”话音刚落,小魏一仰脖子,酒杯见底,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修长手指倒拿酒杯向我示意,已一滴不剩。
“孙总,看您的了,说话要算数。”薜世贵在一旁帮腔,本来是开玩笑的,但是没想到这姑娘不仅酒量好,而且很豪爽。
好,我一大口喝掉一半,赶紧拿起筷子吃菜。一圈转下来,我的酒也喝光,魏琳打开另一瓶给我满上。这次我没有过多阻拦,毕竟五粮液不是在哪儿都喝得到的。
酒过三巡,我一口喝下整杯茶水,接过薜世贵递过来的烟点燃,在黄昏的微风中吐出一口烟酒味混合的气体,两杯酒下肚我有点上头,但还没有醉。
“孙总,看看我们还加点什么?”薜世贵指着还剩了好多菜的桌子。
“不了不了,已经吃撑了。”我要了个饱嗝,又猛吸了口烟,“差不多我们回去了。”
“这还早,孙总辛苦了一天,我们去放松放松,”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放松是什么意思。
“喝多了,回去睡觉了,”我推辞着。
“孙总的酒量我看得出来的,这点酒根本不在话下,我们去KTV,吼上一嗓子。”话毕,薜总站起来拉着我的胳膊:“走。”
那个没喝酒的小伙子开车载我们来到一家叫做天使KTV的地方,门迎将我们带入一间大包房。两张巨大的黑色玻璃茶几上已经摆放了两打啤酒和一些小吃。穿着黑短裙的大堂经理给薜世贵点烟,薜世贵一指我:“先给我们孙总点,他是我们的贵宾。”
那个大堂经理一转脸:“孙总好。”打火机的火苗在我眼前闪烁。我瞄了一眼这个大堂经理,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我捧着她拿着打火机的双手将烟点燃,这个女人的双手又滑又软,稍微有些冰凉:“玩的开心点,有什么事情叫我。”在高跟鞋的支撑下,她扭着屁股抽开手走出包间门。
魏琳熟练的加冰块,倒满一杯啤酒放在我面前:“孙总,刚刚喝的白的,现在喝点啤的。”
另一边有个小伙子问:“孙总,唱什么歌,我帮你点。”我正想说你们先唱,我坐这儿缓一缓再说。门口走进来啤酒推销员:“感谢各位老板赏光,我敬你们一杯。”
薜世贵看着这姑娘白花花的腿说:“一点诚意都没有,我们喝这么多酒,你要一个一个的敬。”说完指了一下我:“给这位老板要敬三杯,展示一下我们云南人的热情好客。”
“好!”这姑娘很干脆。
“老板您贵姓?”她端起一杯酒。
“免贵姓孙,”我回头看向挑事的薜贵:“薜总,你这样搞,我一会儿要睡地上了。”
“哪里哪里,到楚雄咋个可能让你睡地上咯,房间早开好了,一哈子送你过去。”他冒出一句云南话,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这姑娘的腿。
女推销员给他敬酒的时候,我在旁边说:“这个是大老板,要敬五杯。”
“五杯就五杯,哪个怕。”薜总与姑娘推杯换盏之际,音箱里响起汪峰《当我想你的时候》,小伙子递给我一支话筒,我准备开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