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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早一个转头的功夫, 瞧见杨昊便已是朝自己走来了。犹豫了下, 扭身便往街尽头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拐了进去。
刚进巷子口没走几步,自己的手便已是被身后跟来的杨昊给抓住了。顾早急忙甩脱开了,瞧了四下一眼, 见巷子里没什么人,这才低声抱怨道:“不是叫你不要来吗, 你这时候又来做什么。万一被我家人瞧见,那不是还要费些口舌解释吗?”
杨昊站在她身前, 低下头看着她, 叹了口气道:“二姐,我便当真是这么见不得光的吗,想见你一面也要偷偷摸摸的。”
顾早听出他话里那酸酸的味道, 怔了一下, 突然才醒悟了过来,轻呸了一口道:“你莫要胡说八道, 什么见不得光, 偷偷摸摸。我又没答应过和你什么。且这几日你自己虽是没来,你身边那三蹲每日里却总要在我家边上露个头的,你当我不知道吗?”
杨昊一呆,借了巷子口里透来的隐隐约约的灯光余晕,仔细瞧了顾早一眼, 见她面上神色不像是在撒娇的样子,心中便是一阵黯然,忍不住道:“我想来见你, 却是怕你忙,不喜我打扰,所以才忍了这么多天。三蹲回来却说起你铺子里新来了个小后生。我本还是不信,不想方才过来却是亲眼瞧见了,你对他笑语盈盈的,你平日里又何尝对我有这么好过?”
顾早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的胡髭已是没了,只此刻瞧着自己的眼神里透出了几分不满,再细看,却又像是带了几分委屈。心中一阵好笑,忍不住便抿起了唇角。
杨昊见顾早竟是笑了起来,两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还以为提到刚才那唇红齿白的小后生她心中高兴所致,心中一阵气苦,恨不得狠狠立刻便将她抱进怀里逼她就范,只是又怕她着恼,一时竟也不知该拿她如何,只得站在那里呆呆看着。
顾早忍不住抬手,一个手指尖便已是狠狠戳着他的额头道:“你这人当真好笑,那岳腾不过是进京赶考武举的外乡客,逢了不便才在我家铺子里做工糊口的。我方才不过是送个三姐给他做的夜点,你却是七七八八地跟我歪缠不清,这又算是哪门子的理?”
顾早不过是轻轻巧巧几句话,落在杨昊耳朵里却是不啻于那黄鹂鸣啼。心中一阵欢喜,便已是顺势包住了她方才用来戳自己额头的手,拉到了自己唇边道:“二姐,过些日子便是端午了,我想你给我做个香包,我也好随身带着。”
顾早一怔,忙不迭摇头道:“你要香包,只管向你家中开口,还怕少了你的不成?快别指望我了。”
杨昊哪里肯依,用自己下巴轻轻揉搓着顾早的手心,低声道:“我只想要你做的。别人的再好我也不稀罕。”
顾早手心被他下巴上冒出头的胡茬刺得发痒,抽了回来背在身后,这才正色道:“杨二爷,我实话对你说吧,我做出的针线那是万万见不得人的,你若当真拿去挂了,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杨昊见顾早缩回了手,又不肯答应做香包,逼近了一步道:“你若是不给我做,我明日起就天天到你家中坐着,反正你家开饭铺,也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
顾早见他竟开始耍赖,自己也被他逼得已经贴在了巷子的墙边,额头都似是感受到了他鼻间呼出的气息,吹动了几根掉落下来的额发,有些发痒。心中竟是一阵鹿撞,急忙伸出两个手抵住了他的胸口,使劲往外推,却哪里推得动,无奈抬眼看着他道:“我真的做不好。”
杨昊哪里肯信,低下了头,嘴唇几乎都贴在了她耳边道:“去年里我陪你一道去禅林寺的时候,亲眼瞧见你穿的那鞋子,鞋面上的花朵绣得都像是要招来蜂蝶,怎地如今给我绣个香包就不行了?你只要给我做了,再不好我也不会嫌弃的。”
顾早刚想张口说那出自三姐的手,耳边却是听见巷子口外传来方氏叫唤自己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猛得推开了杨昊,朝外跑了两个小步,那手却仍是被他不依不饶地一把抓住了。
顾早听到方氏的声音越来越近,吓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胡乱点头应了下来,这才甩了杨昊的纠缠,几步跑到了巷子口,恰恰堵住刚寻了过来的方氏,也不让方氏停留,一把拉住了便往自家铺子门口拖去。
方氏刚才明明似是瞧见巷子里有个黑乎乎的高大人影,想仔细再看下,却是已经被突然窜出的顾早拖了往回走,倒是吓了一跳。她出来本就是寻顾早的,见人出来了,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只一边走一边埋怨道:“我方才还看见你在铺子里,怎的一眨眼就不见了,叫你又不应,还道你去了哪里呢。”
顾早笑道:“没甚么,只刚才窜进了只野猫,我给赶走罢了。”说着已是进了铺子门槛,见方氏不疑有它,又忙着去收拾碗筷,这才松了口气。偷偷转回头,瞧见那杨昊居然又站在起初的油饼店门口,正望着自己笑嘻嘻的一脸得意样,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也不理睬,自己进了后院去了。
方氏自那日被顾早从顾大家拉回说了一通后,本来还指望从邻铺里打听到顾大家的最新消息。想着不过隔了两条街,若是从前在扬州乡下,芝麻大点的事情没几日便会传得满村皆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传得更厉害了。只是没有想到如今的这京城里,家家户户竟都只似是一心在做着自己的生意,顾大家的那事情也不过起先两日被提了下,接着便断了消息。自己又被顾早看牢了去不成那顾大家,心中只猫抓似地难受。
转眼便是十七,明日便是秀娘的成婚日了。方氏此时还不知道胡氏要闹退婚的事,人虽是在自己家中,只是那心思都飞到了几条街之外,不住在顾早面前故意提起秀娘,又抓住三姐问铺床的事情,三姐只推说伯父家的也没来叫,自己一概不知。
方氏见顾早淡淡地不大理睬自己,猛地便是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二姐,明日里便是秀娘的大喜,我这做婶娘的今日里不去瞧瞧,那道理也说不过去。我去去便回。”说着那一只脚已是跨出了门槛,早被顾早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方氏心中不喜,眉毛一竖,正要骂顾早,突地却是瞧见胡氏手上牵了秀娘,急匆匆往自己家来了。
顾早见胡氏此刻牵了秀娘到自家来,心中虽是有些疑惑,只是也知道必定是和胡清有关,急忙将她二人迎到了后院里。那方氏虽是满头雾水,只是瞧见胡氏脸色难看,不过几日不见竟像是老了几年,还道仍是为了顾大和那寡妇的事情寻过来的,哪里肯落后,急忙也跟了过来。
胡氏进了后院,也不坐下,心知如今这个家里隐隐都是顾早说了算的,当下也不看方氏,只一把抓住了顾早便道:“二姐,你可要帮帮我家秀娘。那姓胡的小子现在想赖婚,他家那两个老不要脸的也和儿子一只鼻孔里出气,竟是扬言明日里非要上门强娶,你说这世上还有如此天理吗?”
顾早吃了一惊,看了秀娘一眼,见她已是脸色发白的样子,急忙让三姐带去屋子里休息,这才让胡氏再说下去。
原来那胡氏自知道胡清成了白身后,知道官女婿是飞掉了。胡清家本就是她的本家远亲,家底如何自是再清楚不过的,哪里还愿意将秀娘嫁了过去,也顾不得自家女儿名声了,一心便只想着退婚去。只是没想到自己和顾大几次找去,胡清不是避而不见就是跳脚大骂,他那两个刚刚抵京预备喝儿媳茶的爹娘,知道了自家儿子的倒霉事情,更是异口同声地不愿。被胡氏逼得紧了,便拿出那婚书扬言要去官府状告顾家悔亲。胡氏自知理亏,只是如今要她认了这门婚事,却也是抵死不肯的,情急之下,便想出了个主意,这才急忙忙地拉了秀娘找上门来。
“二姐,明日里便是婚期了,那破落户扬言到时候要上门强娶,秀娘自是不能待在家中,这两日便躲在你家避下风头。”胡氏一番口沫横飞后,对着顾早如此说道。
顾早微微皱起了眉头,胡氏眼尖,以为她怕事不愿,心中便是不喜道:“二姐,你素日里不是和秀娘好吗,如今怎的这点事体也不愿出头了?”
顾早摇了摇头,看着胡氏道:“伯娘,秀娘的事情,我自是会帮的。只是如今那胡清婚书在手,秀娘就算躲得过一时,又哪里躲得过一世?便是闹到衙门里,只怕理亏的也是你这一边。这两日里秀娘自是可以躲起来,只是也需想出解决的法子才好。那胡清不肯退婚,打的便是嫁妆的主意,既然是你要退婚在先,何不给他给银钱?那胡清得了钱财,自然就会退婚的。”
胡氏呸了一口道:“我先将秀娘藏起来,明日里等那破落户过来,抓住了大闹一场,再去衙门里告他骗婚,如今是上门来敲诈的。宁可把那钱送去给衙门,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这破落户!”
顾早见那胡氏排出了这样的阵仗,虽是觉得不妥当,只是如今已是火烧眉毛找上了门,当之务急的便是先让秀娘躲过明日的那一出闹剧。想了下便道:“伯娘,我家离你家太近,四邻的也都知道咱两家的关系。明日若是无事最好,万一闹将起来找到了这里,那就不成事了。”
胡氏闻言,一下子倒是没了主意,顾早想到了个地,正要开口,冷不丁边上那早听得张大了嘴巴的方氏猛拍大腿道:“你家染院桥的屋子如今若是空着,过去躲两日倒好。”
顾早见自己的老子娘竟是难得和自己想到了一块,也是点了下头道:“我娘说的不错。伯娘你家那屋子应是多年前的旧屋了,知道的人不多,那里又多小巷子,便是有个消息退让的也方便。不如晚间我陪了秀娘悄悄过去藏在那里,待风头过了再说。”
方氏第一次被顾早赞许,心中大乐,当下便热心地说自己也要陪着过去,倒是被一边在听的沈娘子给劝住了,说自己自会照应,那里屋子小,人去多了,反而招眼,方氏这才作罢。当下几个人便又商量了下,最后说定让顾早和三姐今日晚间与沈娘子一道趁了天黑悄悄去那染院桥的旧屋,方氏和柳枣照旧在家。顾早又再三叮嘱了方氏,让她务必不能多嘴,见她拍着胸脯应了,这才放下了心。
胡氏见顾早一家竟是真心帮着自己的,心中这才稍稍有些惭意,讪讪地道了声谢,顾早还没回话,方氏已是抢着说道:“亲不亲自家人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虽则你平日里也不怎么待见我家,总归还是烧同一注香的。你家秀娘的事,我本也是不愿多管的,只是如今你既然已经找上了门来求我,我总还是要帮衬着些的,免得被你背后里戳着脊梁骨骂。”
顾早听自己老娘那话,起先还说得人模人样,正有些惊讶她怎的忽然转了性子,待听到后半句,便已是哭笑不得了。当下也忍住了不说,只是瞧那胡氏,已是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十分尴尬的样子,暗叹自己老娘和胡氏不愧是连襟的亲妯娌,两人竟是半斤八两地不相上下。想来当年同住扬州东山村时,家中必定也是没少过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