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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再现,南游七的胸前飚出一线血虹,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地,至死都还没能从这场突变中回过神来。他的头巾随之脱落,露出一副黄肤黑发的易人面孔。
韩濯拾起头巾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远望军营方向,见没有人被惊动,这才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此二人看来只是鹰骑中的下级走卒,久疏战阵而又心无戒备,倘若来的是两个夜族校官,绝没有这么容易被人偷袭得手。
庆幸之余,韩濯手脚麻利地将鹰骑所骑的马匹卸了鞍具,向与营地相反的方向远远驱离。随后,他低下身在两具尸身上仔细摸索起来,很快,一封非同寻常的密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车声辚辚,马声萧萧,医营的车队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前进营地。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夜族兵将几乎人人带伤,另还有不少从死人堆中扒出的重伤员亟待救治。以齐良为首的少数精英医官忙碌得满头是汗,身上沾满血污,不时大声敦促着初次上阵的医官新丁们端水备药,竭力挽救着每一个伤者的性命。
与想象中那哀鸿遍野的情景不同,夜兵营地中很少传出哀嚎声,那些受伤的夜族武士们只是安静地接受着医官的包扎,默默注视着营地的中央。在那里,仍然可以行动的同伴正在一一擦拭着战死袍泽的躯体和装备,将其重新着装,郑重下葬。每一名在战场上亡去的武士都需要被重新穿戴甲胄,以坐姿面朝家乡的方向,伴随其随身兵刃一同埋入地下。千百年来,夜族人一直坚信这样的葬礼能让战死的袍泽带着至上荣耀升入属于武神的殿堂,他们的灵魂不会因死亡而消散,而是会留存世间,继续守护那些继承其意志的人们。
身着单衣的陆秀帘坐在一架马车的车辕上,眺望着不远处堆叠燃烧的火堆。木塔般的柴垛上,战死的西戎叛军像牲口般被垒砌成堆,其尸骨在火焰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伴着呜咽的晚风,交织为一首曲调凄凉的夜下葬曲。
突然,轻微的枯草折断声在其耳边响起,似乎是有人在悄然靠近。
偷袭!?
陆秀帘立即警觉起来,起身的同时右手不由自主得摸上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未带刀。来者似乎也感觉到了陆秀帘的举动,脚步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很快,一个身影走出马车前方的阴影,出现在了陆秀帘的视野中。
“陆秀帘,陆备官?”来人斜靠在车上,双手环抱于胸前。
“你是谁?”陆秀帘眉头微皱,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来人未着战甲,身上松松垮垮的披了一件已有些褪色的素锦短袍,腰间悬有一柄皮鞘短刀,刀鞘上打着银华军的鬼鹰印记,看来也是军中之人。此人虽看似随意的斜靠在车边,但他的手却始终保持在距离刀柄的三寸之内,全身上下没有露出任何可供人突袭的破绽。
“你不认识我,我却识得你。星纶河畔拳打夏郡长史,视三百鞭刑如挠痒,照单全收,一声未吭。陆备官的事迹已成军中传奇,人尽皆知,可敬可畏。”那人向前走近几步,见陆秀帘仍是满面警惕,不禁失笑道,“我好歹也是一军主将,怎么好像被你当成了山精野鬼一样,堂堂军营之中,难道还怕有人对你不利么?”
来人竟是韩濯?
陆秀帘原以为那个亲自领军奔袭百里为夜军解围的新锐千户至少会是个中年大汉,没料到竟如此年轻,他意识到自己的姿态定然极为不敬,慌忙正身行礼。
“陆备官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了,”韩濯对着陆秀帘摆手,“我从医营探视伤员回来,正好路过此地,便想过来与你这个军中的新起之秀聊一聊……”
他走至陆秀帘身边,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边。两人一左一右,陷入怪异的沉默。
“韩千户,”陆秀帘犹豫再三,还是率先道出了心中的疑惑,“秀帘军职低微,之前为何会得千户特别关照?”
韩濯遥望着远处燃烧的火堆,没有回答,明黄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翻腾跳动。陆秀帘以为韩濯是对其贸然发问而感到不悦,急忙跪拜道:“秀帘戴罪之身,未能在战场上立下寸功,平白受人关照,心中无时不在忐忑不安。此事如鲠在喉,实在是不吐不快,还望千户恕罪。”
“陆备官年纪轻轻,何必如此迂腐?当下就只你我两人,千万不要再行这跪拜之礼了。”韩濯将视线从远处移回,招手示意陆秀帘坐下,接着说道,“我入军时便听人说起,去年所募的新兵中,有几个人很是厉害,日后必成栋梁,陆备官你以刀术见长,名字也在其中。前日夏郡长史之事你并未做错,在那种情形下,我相信换了谁都不会放过那个恶语中伤我军的小人。我钦佩你的为人,因此有意结交,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说罢,韩濯从怀中掏出一个雕琢精巧的银色酒壶,笑着在陆秀帘面前晃了晃:“陆备官河滩之上尽显英雄气,不知酒量如何?”
陆秀帘从前并不饮酒,但入军后经不住贾川等人的软磨硬泡,也常被拉往酒肆聚众对饮,一年下来,酒量也大为可观。见韩濯手中酒壶只比手掌略大,陆秀帘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但表面上仍是谦虚的说道:“小酌尚可,但远不能与酒肆豪客相比。”
韩濯似乎看穿了陆秀帘的心思,抬手便将酒壶抛于陆秀帘,说道:“无妨,先尝尝这酒。”
打开瓶塞,陆秀帘立即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窜鼻而来。
果真是好酒!
没有多想,他抬头便是一口,只觉那酒液犹如滚汤过喉,呛得他连连咳嗽:“千户……你这酒……真是够烈的!”
“那是当然,”看到陆秀帘的窘相,韩濯露出一切皆在其意料之中的微笑,“我这私酿的烈酒可与市面上的大有不同,如你这般喝法,两口下去,非倒了不可。”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过酒壶,抿着嘴嘬了一口,闭着眼睛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
“千户会自己酿酒?”
“别用这种看酒鬼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不喜欢军中米酒那平淡如水的味道而已,可不是什么嗜酒如命的人……对了,此事万勿外传。早在云楼郡时我便因为酿酒之事被人私下戏称为‘酒都尉’,现在初来乍到,我可不想再把这个诨号带进银华军来。”韩濯谈论起酒的时候面露得意,仿佛一个厨子在炫耀自己的厨艺,身上丝毫没有沙场宿将应有的威严,令人感觉亲近不少。
“家父也酷爱饮酒,家中的地窖中存满了购自各地的美酒,不过,他每次都会喝得烂醉……”
“小酌怡情,暴饮伤身,喝醉了当然不好。不过令尊喜好藏酒,与我也算是半个同道……敢问令尊名讳?”韩濯苦于无处试探陆秀帘的底细,这正好做个顺水推舟。
想起家人,陆秀帘不自觉地用手摩挲起颈上挂着的一块凤形残片,缓缓说道:“家父是三江郡的船商,姓陆,名庆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