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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在鬼石滩扎营,兵力约莫上万,但戒备松懈。我部在佛晓前对其发起突袭,一举攻破敌方营寨,阵斩两千,缴获无算。溃敌在败逃途中又遭副使所部伏击,损失惨重,余部继续向西溃散。平戎征讨使丰炬有令!统兵万户孟彰尽速领兵跟进,沿途收拢战俘及缴获物资,三日之内,全军务必于石兰绿洲汇合,违令者,军法从事!”中军大帐内,银发褐瞳的夜族信使大略叙述了战况,并转达了来自征讨使丰炬的将令。
“孟彰领命!请转告征讨使大人,我部定会在三日内赶到石兰绿洲。”孟彰昂然接过令符,对夜族信使说道,“我已令人为将军准备好了营帐,今夜就请将军暂且在军中歇息一晚,明日再与我军一同出发吧。”
“不必麻烦,前方战情瞬息万变,征讨使还在等着我的消息,我这就动身回报。”夜族信使身穿一身乌黑发亮的精铁战甲,肩头的鹰首口中衔着一枚赤金打造的圆珠,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覆面战盔重新戴回头上,对孟彰行礼拜别。
银华军中,各级将官的战甲样式虽有不同,但是均采用鹰首作为肩甲的样式。自统兵百户起,鹰喙镂空衔以金珠,统兵千户平置两枚、万户平置三枚,统制使及统制副使以金羽替换金珠,以此作为军阶的区分。此番征讨使派遣一个夜骑百户作为信使,足见其对于此事的重视。
孟彰对夜人的秉性很是了解,见信使无意停歇,也并不多加挽留。派人送走来使之后,他对着帐中诸将说道:“此地距石兰绿洲至少还有三百里路程,我军皆为步卒,其间还需收拢人员和物资,要在三天内抵达,恐怕不太容易。诸位若有良策,不妨现在提出。”
“禀将军,按征讨使所令,我军需在星纶河西岸绕一个不小的弯路,多走不下百里,其中耗时过多,三日时间未免太过局促。”苏秉谦起身说话,似乎已经思虑多时,“末将认为,我部可以分兵两路,主力携大部辎重直接向石兰绿洲进军,另一路只需千人轻装绕行,沿途收拢俘虏及缴获,如此一来,两路皆可在三日之内抵达。”
“嗯。”孟彰点了点头,再度看向其他将领,“秉谦所说正合我意,若要达成三日之期,似乎唯有分兵一途可选,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位置居末的韩濯轻声开了个头,却欲言又止。
孟彰敏锐得捕捉到了韩濯的表现,立即笑着说道:“韩将军无需顾虑,在我孟彰麾下,诸将不论先后,均可畅所欲言。毕竟在战场上我们都是互相托付身家性命的兄弟,你若有话不说,那可就显得有些见外了啊。”
孟彰话音刚落,苏秉谦也十分客气得对着韩濯拱手道:“韩兄是西易候麾下爱将,年纪轻轻便能官至郡都尉,必有过人之处。秉谦是个粗人,平日行事难免疏漏,还望韩兄不吝赐教。”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韩濯在出言献策之前更加谨慎,不愿再口无遮拦,引起诸将不必要的猜忌。现在经由两人这么一说,反倒令他有些不好意思,他起身对着座上的主帅行了一礼,说道:“苏千户的提议很有道理,依照现在的情形,分兵两路确实是上策。只不过,如果那支轻装偏师在行进中遭遇敌袭,那时势单力薄,又远离友军,恐怕会有不利。”
“西戎先锋已被我军先行击溃,那条路上应该已经没有敌兵存在,另外,副使元烈麾下仍有两个百骑队在那附近看押俘虏和物资,平心而论,其战力不下千军……韩将军真的认为西戎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转头来,再度与我军搏命么?”孟彰虽认为叛军返身再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对此假设不敢怠慢。轻装步卒若是在平地上遭遇大股骑兵,纵然是银华军也难免会有一番苦战。
“此事虽不太可能,却不可不防,如果真要如此安排……末将请命,以本部千人担当此任。”韩濯说到最后,竟直接上前请缨。
“如此也好……”这请求虽有些唐突,但孟彰也并未太过意外。新将上任,总需寻机证明自己,如此方能服众,他本想派遣苏秉谦统领此路,不过既然这是韩濯初次主动请命,他也不便回绝,毕竟,这也不失为一个考察其能耐的机会。想到这些,孟彰一口应允了下来,接着问道,“除本部兵马之外,你还有其他的要求么?”
“末将希望,能将医营暂拨我部同行。”
“医营?”孟彰感到有些意外。
“大战之后定有伤患,夜军士卒自然无需担忧,但是对于众多的西戎战俘,他们恐怕无暇顾及。王上若要使得北陌砂地长治久安,必然要以仁德治之,令其甘愿俯首。所以末将认为,可在收拢战俘之时对伤者予以救治,以彰显吾王的恩威。”
听到以仁德治国的言论,诸将多掩口失笑。夜族自古便以铁腕弹压天下,对于聚兵作乱之人,必以强兵服之,若失强权,并朝可能早已分崩离析,又哪里有国可治。在大多数当朝军人的眼中,所谓仁德治国,只不过是少数不切实际者的可笑遐想。
“韩将军想得周到,希望此等善举能够感化叛逆,让王师今后少费些刀兵吧。至于医营,就暂交将军统领了。”孟彰对仁德治国的论调也是不以为然,但医营多备的马车却很适合用来载运缴获的物资,细想之下,还是允了韩濯的请求。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诸事议毕,各部将官领受将令,陆续回营整备。韩濯与孟彰约定了合流的时间和进兵的详细路线,最后一个走出中军帐。他招帐前卫士牵来马匹,翻上马背后便很快驰离了中军,不过,他并没有返回本部驻地,而是神色匆匆地朝营外赶去。
在满是青色鹅卵石的河滩上,六千大军就地取材,依水扎营,军营内部工整有序,营外岗哨森严。河边,炊营的士兵碰巧猎到了几头被冲进浅水而搁浅的金刀鲟,正三五个人挑着抬往营内宰杀烹食。深秋的金刀鲟肉质鲜嫩肥美,是当地不可多得的美味,捕到大鱼的士兵们面泛喜色,俨然已将迫在眉睫的残酷征战抛于脑后,全心享受起上阵前的最后几刻安宁。
韩濯在营地外兜了半个圈,见无人跟踪,便策马向北驰去。奔行了约莫十多里地,一堵无际无边的绿色高墙渐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那便是被称为“灰木之森”的森林外缘。他在古木参天的森林外收缓了马速,以极灯的位置为参照,最终寻到一条幽深的小径,转而向森林深处慢慢行去。
灰木之森是一片方圆两百余里的原始森林,林中遍布着木质坚硬的千年古木,且伴生着数不清的奇珍药草。曾经有来自元洲的汪姓商人想要修筑一条从星纶河边通往这里道路,将林中的巨木和珍草贩往外界牟利,但由于沿途盗匪猖獗,且周遭环境恶劣,他最终无功而返,白白浪费了十余年的光阴和一生积蓄,在晚年身染重疾,负巨债而亡。自那以后,灰木之森变得愈加人迹罕至,不论是自恃天下之主的夜族还是游牧于周边的戎族,都没有兴趣问津这片化外之地。灰木之森北缘紧贴着浩渺无垠的银砂海,每年秋冬之际,漫天的沙暴都会伴随着狂风向南侵袭。若不是这片高墙卫士般的林地阻挡了暴虐的风沙,恐怕千里戈壁早已化为了那银色沙海中的茫茫一瞥。
借助一块破旧发黄的羊皮地图,韩濯骑着马在迷宫般的林中折转。半刻后,他的前方豁然开朗,一座规模宏大的古塔废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拨开面前的灌木,可以发现地面上铺就着厚重的石砖,这些雕琢着精细花纹的砖石历经了千百年的风雨洗礼,已有不少断裂破碎,各种灌木在砖石缝隙中疯狂的生长,几乎完全掩盖了这里曾经拥有的辉煌。在这片遗迹的核心,红红绿绿的苔藓和龙蟠虬结的树根将古塔的塔基覆盖的严严实实,抬头看去,残存的塔柱上刻满了晦涩难懂的象形文字,也不知是属于哪支早已失落的先民。不远处,爬满藤木的神像巨颅斜倒在树丛之中,其空洞的双眼似乎在凝望着不请自来的造访者,在斑驳光线的映衬下显得尤为阴森。
拴好马匹,韩濯找了一块干燥的条石坐下,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干饼慢慢吃着,好像在等着什么人。手里的饼刚吃了一半,他便听见身前的灌木中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都见过三次了,还不放心?”韩濯连头都没抬,仍然低头啃着手中的饼。
沉静半晌,那灌木后才传出了如同锯木般怪异的嗓声:“韩将军,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你真的能找到这里来,是他让你来找我的么?”
随着声音的发出,一个低矮的身影拨开灌木,出现在了韩濯的视线中。
这是一个披着奇怪斗篷的人,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这斗篷上长满了各种蘑菇、青苔,不时还可以见到一些色彩斑斓的爬虫在其间穿梭,好似一整块从地面揭起的腐败草皮。
韩濯将最后一小块干饼扔进嘴里,拍了拍手,皱着眉头看着那人,说道:“每次见你穿着这身脏兮兮的袍子,我都会几天吃不下东西。”
“呵呵,韩将军与一年前一样生龙活虎,不像是食欲不振之人……”怪人蹬腿一跳,竟跃起一人多高,稳稳踩在了离韩濯不远的树藤上。他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从身上夹起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瓢虫,端详了一阵,顺手丢入口中咀嚼起来。
韩濯顿时感到一阵恶心,摆着手道:“行了,兰斯塔,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当然,当然!你来这里找我,一定有很重要的发现!快说,你这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名为兰斯塔的怪人从树上一跳而下,两只碧绿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
“我在银华军中发现了一个人,我觉得……你也许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