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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凰不甘不平不舍, 昆仑这淡然顺受的模样, 让她既暴躁又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力。
良久,她才低声说:“傻山精,生离死别, 是世间最大的悲哀。”这些是独自存活无尽漫长岁月的傻山精不曾体会过,现在仍无法体会到的。事情到了如今地步, 她哪能看不出来, 傻山精是在求死想入轮回以投胎的方式入世。
她低声说:“你如果入轮回,我也入。你这么傻, 入了轮回,没了傍身的实力, 还不得被欺负死。”
昆仑轻轻地“嗯”了声,神情略微有异。她还从来没见过神凰的情绪这么低沉, 说话的嗓音都小了的样子。似乎很舍不得她。
神凰说:“手给我。”
昆仑不解,不明白凰鸟要做什么, 不过仍是把手递向神凰。
神凰见昆仑纤细的手指尖上都布着极细的裂纹, 眉头微不可见地轻拢下, 随即,她的手上用力按住昆仑的指尖用力地挤, 痛得昆仑皱着眉头“咝”了声,紧跟着, 那痛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头又再涌向脑间识海。如果不是知道凰鸟不会害她, 昆仑差点把凰鸟整个儿拖进她的识海中吞噬了。她生生地忍住疼和压制住吞噬凰鸟的念头, 紧跟着便感觉到神凰竟然从她的识海中抠了块意识烙印和魂魄碎片出去。
痛感犹在, 眼前却浮现起缭绕着神华的光芒,那光芒里是一滴裹着她的神识和魂魄碎片的精血,未等她明白凰鸟取她一滴精血和神识魂魄碎片要做什么时,便见凰鸟的指尖也浮现起一滴金色的同样裹着神识和魂魄碎片的精血。
神凰的手掌微拢,将两滴血聚在掌中,以法力强行融炼到一起,紧跟着便绘成符印分别打进了她和神凰的体内。
昆仑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气机与神凰的气机相连,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线将她和神凰联系起来。
这与神凰吸收她本源力量获得的气机连系不同。神凰得到她的本源力量,将来身死过后,本源力量散归,她与神凰间的联系便断了。这次则是神凰种在她俩的魂魄神识上的气机烙印,纵使身死,纵使入轮回,这缕气机烙印也会牵着她们相逢相识。
昆仑的心头微动,莫名地有点沉重感,似有点沉甸甸的。
凡人是弱小的,一个凡人承担起另一个凡人的一生,必然会是沉重的。
进入轮回,她希望小凰可以开开心心地过活,不用如今生今世这般经历着战争和杀戮和背负着灭族的惨痛记忆过活。神凰已经把气机烙印种下,她不好再强行清除掉,只说:“小凰,如果我们都入轮回,变成了凡人,忘掉前尘旧事,好不好?背负太多不属于今世的记忆,会过得不开心的。”
神凰“嗯哼”了声,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昆仑抬起头看向神凰,说:“拥有曾经记忆,不会是凡人。”哪怕是在无法修行的废土,她们保留着前世记忆,就不会是凡人,过不了凡人的生活,也避不开那些纷争,忘不掉那些发生的事。如她,哪怕保持着凡人的作息,哪怕过着凡人一样的生活,可是在凡人看不到的时候,她能看到苍穹外的世界,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村子外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什么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感知。她只是看起来像个凡人,只是把自己努力伪装成了凡人,并不是真正的凡人。她体会不到邻家小孩子闻到炒鸡蛋香味的渴望,体会不到因丈夫过世变成寡妇的年轻女人的绝望。
她行医救人,大家都称赞她是活神仙,可是,她只治在医书上有记载的疾病,只在医书上寻找治疗方法,她不会通过凡人以外的手段去救治他们,哪怕这些人她都能救,她也会看着他们死。她有保留,所以体会不到其他大夫那般拼尽全力熬干心血想方设法地去治病救人的心情。与其他的大夫相比,她就像个冷心肠。
神凰明白昆仑是真的想入世修行,忘却前尘旧世,忘掉远古大神的身份,忘掉自己曾为昆仑女神,只以一个凡人的力量,凡人的身份过活。她应了声:“好。”便没再说什么。
昆仑泡完澡,起身,穿上内裳,移步床塌。
凡人的生活,洗完澡就该上床睡觉了,但她家只有一张床。
她对神凰说:“要不,你和我一起睡。”
神凰的眉头微挑,莫名地觉得跟着昆仑来人间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心情竟突然好了些。
昆仑见神凰挑眉,以为她是不乐意,犹豫了下,说:“那打地铺?”书房的软塌太小,睡不了人。
神凰又有点像挠昆仑,气哼哼地说:“我堂堂神凰,你敢让我打地铺试试看。”她说着,麻利地踢掉靴子,上床。她抖开昆仑的被子,好奇地拎起来打量。被子这东西是凡人以及保持凡人习惯的那些仙家才用得上的,作用是睡觉的时候保暖,以及遮盖身子。昆仑的被子是用细棉布做的被面,素淡的颜色,但上面绣了只……山鸡?
这山鸡的眼神睥睨不可一世,神态倨傲,看起来就很不好相处,大有一言不和就挠人阵势。毛色艳丽还泛着神华,头上还有羽冠,那爪子也是锋锐有利,大有一爪下去就能挠破天地的威力,偏偏,它就三根尾翎。
昆仑见神凰盯着自己绣的被面看,担心神凰挠她,解释:“在凡间,凤凰是皇家才能用的东西,所以,我少绣了你几根尾巴。”
神凰又抖抖被子,嘴角微挑,语气却是气哼哼的:“我堂堂神凰,你居然拿我当被面!”她说完,又用力地嗅嗅昆仑的被子,上面沾了不少昆仑的神气,她又继续哼:“还每天晚上都盖着我睡。”
昆仑说:“凡间的被子都会绣被面的呀,只有那些穷得实在绣不起被面的人家才不会绣。通常大家都会绣鸳鸯和牡丹之类的……”她的声音微低,悄声说:“我绣别的东西,它们压不住,只能绣你和九尾,可没见有往被子上绣狐狸的。”
神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谢谢你没嫌弃我!”说完,躺下去,把被子全部抖开,盖着昆仑的被子,盯着头顶上的蚊帐,问:“你每晚躺床上做什么?”不管昆仑躺床上做什么,都不会是睡觉。昆仑女神打个盹都是好几千年起步。
昆仑的床并不宽,刚好够睡两个人。
她只有一个枕头,凰鸟难得不霸道一回,分出一半给她,于是,她贴着凰鸟睡了半片枕头。
昆仑说:“凡间的夜里也很热闹,很多人在晚上造孩子,往北去三百多里就是省城,有很多花楼,很多姑娘唱曲和招揽客人,一些姑娘不愿意,就会被老鸨和龟公打得死去活来,还会给强行喂药之类的……”
“人们看得见的地方和人们经常忽略的角落,像是两个世界,有些地方,比炼狱更像炼狱。”
昆仑说着,声音更小,说:“镇上的花婶和她儿子……呃……和她儿子生了个儿子,然后对外称是她儿媳妇生的,她儿媳妇怕挨打,认下了。”
神凰:“……”
昆仑又悄悄说:“我推算过,也看过花婶的儿子的血脉气息,他们确实是亲生母子。”
神凰:“……”她知道昆仑没事就坐在昆仑山头看热闹,但没想到来到人间这习惯还在,这都看些什么啊。她伸手,捂着住昆仑的眼睛:“你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又补充句:“也不怕污了眼睛。”
昆仑说:“不是用眼睛看的。”
神凰说:“污了神识就更不行。”她说话间,扭头看向昆仑,便见昆仑脸上的伤痕消失,脸上的皮肤恢复往昔的白皙细嫩。她动用神眼凝望望去,只能看到原本的伤口处有隐约的神华微光,便明白昆仑这是把伤口遮起来了。
昆仑说:“我一个人住,要是露出现在这张脸,会惹来很多是非,会遇见很多丑态。我脸上有伤,那些人看到我的脸便是一副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模样。”
神凰忽然很好奇昆仑在人间的经历,让昆仑把她的人间的见闻和经历说来听听。
她俩聊到半夜,脚程比神凰略慢的九尾到了。
九尾顺着神凰和昆仑的气息到了院子里,一眼瞥见这俩同盖一床大被躺在床上,整个儿都愣了下。她回过神来,缓缓迈进屋,坐在客堂。
昆仑起身,迎出去,喊道:“九尾。”
神凰正听到昆仑说某户人家接生保大保小的事,九尾便来了,然后她身边就空了。她顿时没好气,暗想:“破九尾,不知道明天早上天亮了再来,哪有半夜三更进别人家的。”她气哼哼地从床上起身,踏着重重的步子去到客堂。其实她的步子并不重,真要是重了,不要说昆仑家的木地板,连大地她都能一脚踩踏,只不过是脚步时踩出来的声音大,显得步子重,表明她的不高兴。
九尾似笑非笑淡淡地瞥了眼神凰:欺负昆仑单纯没别的心思,都钻人家被窝去了。
神凰:你管我,我乐意!
她炫耀:“昆仑还把我绣在了被面上天天晚上盖着我。”
昆仑:“……”她诧异地扭头看向之前还很不乐意,这会儿又炫耀上的神凰,有点不太明白这是在闹哪一出。可能是在故意气九尾?反正她俩打打闹闹都习惯了。
九尾:“……”还要点脸吗?
昆仑解释道:“人间有在被子上绣鸟的习俗,没有绣狐狸的,我这是入乡随俗。”
九尾:“……”她为什么不去找神界的人打架要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