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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棠先是怔了怔,不过很快就想起来凝露城是怎么一回事了。◎◎
听浪岛凝露之城,孤悬于东海之境,那里是避魔所在。常人经历了妖魔之事,往往更多的妖邪便会接踵而至,此之谓磁石之患。伏魔道在千年前便兴建了此城,将这些身受妖魔之难却无伏魔之力的平民百姓纳于城中庇佑,又推举伏魔道中第一流的高手人物为城主,而被选上城主的高手往往将此视为莫大的荣耀。这些事池棠都是听嵇蕤介绍过的,但是更多的详情就不甚了了了。
“纵是凝露城的弟子,总也是伏魔道的晚辈,却如何有居于尊位的荣宠?”那乔夫乔妮兄妹其貌不扬,看起来又极为年轻,池棠想不明白他们怎么有资格和道融天师、许大先生这样的一派宗师并身而列。
“这是尊崇听浪岛邹兰舟邹老前辈。邹老前辈出身五老观,一身伏魔绝学,在一百年前就已是伏魔道顶儿尖儿的高手,从辈分算起来,就连五老观的天风子观主都要尊他为师叔,你想想,他的亲传弟子,可不是和这些名门宗师平辈?况且凝露城创建至今,这是第一次有城中培养的弟子现身伏魔道,这无疑表明,即将开始的人魔大战,凝露城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可不是又为伏魔道添了一大助力?虽是这兄妹二人看起来年幼,但邹老前辈能遣他们至此,必也是极为得意的门下高足,不可等闲视之。这也是伏魔道的大事,将他们安排在上尊位,更表示了对凝露城的重视。哈,德馨师兄瞒得我紧,我在上清宫那几日竟是一点口风未露。”乾冲一边解释,一边看着上尊位的八人俱各安坐,胡二公子又在言了,大抵是些场面上的套话,听不听倒也无碍,所以几位乾家弟子的轻声私语可以继续下去。
“那岂不是说,凝露城的邹老前辈也想争这个盟主?”池棠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和人间的武林盟主一样,这是无比光鲜的名头,伏魔道在世人眼中虽如神师仙圣,可毕竟也都是血肉之躯的人组成,是人,就不可能像神师仙圣那样脱,功名利禄的诱惑终归还是充斥其间的。若说那位邹兰舟老先生忽而动了好强之意,来争这个盟主当当,也不是情理之外的事。
“不会。”嵇蕤在后面很肯定的摇了摇头,“邹老前辈若有这等心思,昔年也不会放着五老观的观主不做,毅然接受了凝露城主的职司了。虽说凝露城主是莫大的荣誉,可在伏魔道中并没有什么实权,更得因此远遁世外,操持着孤岛自给自足,若不是真正极心奉公的义节之人,也不会主动承担此任。§§№ 有这么一桩往事倒未曾向池师兄言及,昔年挑选新任凝露城主时,本有两个人选,除了邹兰舟老前辈,还有一人也在推选之列。可那人似乎并不愿意,还是邹老前辈接过了这个担子。”
“哦?却是谁人?现在还在吗?”池棠来了兴致,不过料想生在那个时代,如今还不知那当事之人健不健在。
“那个人你当然认识,而且现在也不在了……”嵇蕤故意不直接说出答案。
“孤山先生岳独峰!”池棠心中一动,立时脱口而出。没错,只能是他,百年前就已拥有绝高造诣而自己见过却又已经去世的人,除了孤山先生,他根本想不出第二个。
嵇蕤给了个肯定的表情,只不过他在池棠背后,这个表情池棠自然看不到。乾冲则接口道:“所以,如果邹老前辈现在想来争这个盟主,你不觉得大违常情了吗?而且作为常年远避世外的前辈耆宿,他真当上盟主又能怎样?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个荣誉的虚衔,这种虚衔他已经有了一个,没必要再加一个。”
梯阶上,道融天师作为此次的东道也开始了言,也多是些客气的致辞,南国风尚,本多清谈陋习,可惜伏魔道中的人们一样未能免俗,不过,这也许是出身礼仪之邦的人们的通病,你说这些套话是废话,可你当真不说了,又有许多人要斥你为目中无人,不谙礼节了。
所以,就这样维持下去吧,好在场下的窃窃私语也一样是现下的通病,开场时汇烟凝字的美景只不过使大家专注了一会儿,现在嗡嗡的话语声却也渐渐响了起来,大伙儿心照不宣的按照固有的惯例各行其是,只要记得在致辞一旦结束的时候大声道谢喝彩就行。
“那大师兄觉得,这次共盟之会,究竟是谁人当选的可能最大?”在百舸帮的船上,池棠就和邝雄他们进行过这个话题,至于当时灵风问起锦屏公子的时候,邝雄几乎立时便予以了否定,锦屏公子再厉害,也不过是因为结了姻亲才加入伏魔道的新人,本身又是妖仙得道,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伏魔道的盟主的,倒是如果把此次锦屏山大战的战绩都送到紫菡院的名头下,还显得更实际些。
乾冲想了想:“池师弟应该知道了吧,这次推举盟主的方法,其实候选的人物只可能从上尊位上那四位名门宗师中产生,除非在座众人中有人得到的推举呼声比他们更高,而在相决不下的时候,再以候选人门派中这几月的除妖之数来考量,这是你那时候提出的法子,现在被移花接木的用在了这个地方,说到底,决定是不是盟主的最重要的还是自身的声望势力,你当时的那个方法很好,可惜,对于世情来说,并不适用。”
这一点不出所料,池棠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是自勉自强的豪言壮语。世事本就是如此,机遇永远不可能对每一个人平等,官场仕途是如此,武林江湖是如此,伏魔道亦难以例外。
“那为什么这些时日许多伏魔门派争相除妖?既然当选盟主无望,又何须如此热衷?”池棠这是有感而问,他的目光也相应的看向了地绝门宣号幡的位置,况三已经来了,一身土黄色的粗麻衣,矮壮的身材裾坐于地,像极了一块方整的岩石。
“因为此次共盟之后,要衡量伏魔道每个门派的除妖之数,由此决定该门派在伏魔道中的分量,这可是各家长脸的时候,是一些小门派由此壮大的契机,更决定了各大门派在往后的联盟中所拥有的权力。”
“什么权力?”
“比如说,我乾家和紫菡院相距不远,在伏魔地界上本是相存并立,不分高下,而一旦联盟之后,就有了主从之分,谁的权力更大,就可以指使号令另一方,身为盟中同道,不得与违。举个例子,如果紫菡院比我们乾家的权力大,她们就是这个地界的主事,那么许多降妖的事情就不会像我在悬灵室根据寻魔图安排你们的去向那样了,得听她们的安排。”乾冲显然从德馨道人那里知道了很多,“当然,这个前提是紫菡夫人没当成盟主,而最终成了我们这一块地界的主事。我倒不是不赞成,五指生在一个手掌上才能握成拳头,只不过,谁不想让这个拳头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去运使呢?”
池棠算是听出道道来了,盟主可以号令各地的主事,而主事亦可以号令本境的众多伏魔门派,层层相接,形成了一个由上到下的执掌脉络,从行事的道理上来讲,这无疑很有效率,然而真正的难题是令行禁止的响应能力,说实话,如果真像乾冲所说的那种情况出现,自己恐怕也未必服膺紫菡院的号令,谁也不喜欢被别人支配。然而规则一旦制定,就必须去遵守,不然这次共盟之会也就没有意义了。
很巧,梯阶尊位前,胡二公子正在介绍这方面的安排,看来大多数的伏魔同道都已知情,并没有什么惊诧哗然的情形出现。
“也就是说,这次共盟大会最重要的并不在于盟主是谁,而是通过这几月的除妖数量对所有伏魔门派进行一次大考量,然后定出位次高下,以作职司划分。那还有这许多游侠散人呢?他们听谁的号令?”池棠能够看到旗幡最密的所在坐着服色各异的人等,刘骥在其中一脸专注,正听着尊位上的言。
“这是一个新的议题,宗师会商中已经有了答案。让所有的游侠散人尽可能的挂名伏魔门派,作为该门派的名义弟子,就像是云游僧人在寺庙中的挂单一样。他们可以不必遵循该门派的诸多门规,然而行事却可以用这门派的名头,当然,真想投入此门,受其约束,自然最好。实在闲云野鹤惯了的,也不勉强,只是以后无论行走何处,都得听从当地主事门派的号令。”
一次大变革,池棠对这个议案颇为震惊。名义上的挂靠,对于各大门派实是惠而不费的好事,由是声威更隆,又不必对挂靠的散客游侠负什么责任。而散客游侠又各有绝技,真挂靠了伏魔门派,也极有可能秘技融汇,更为扬光大。更重要的,是把整个伏魔道的人物串联在了一起,真正形成了同气连枝的局面,即便是坚持孤身游历的,也不得不接受整个伏魔联盟的节制,照这样看来,这个伏魔盟主的权力简直惊人,隐隐有了些君王分封而治的味道。既然如此,那么最终盟主的竞争也必然是异常激烈。
“嘘,现在是让人来介绍伏魔大势啦。”董瑶忽然提醒,她一直很专心的听着,对几位师兄的小声交谈近乎充耳不闻。
见师妹如此关注,几位师兄自然也不好意思絮烦嘈扰,当下个个正襟危坐,面向尊位聆听起来。
现在胡二公子接过了道融天师的话头,正纵论当今时局,细述伏魔大势,言语间眉飞色舞,妙语连珠,听起来也不枯燥。从他的言中,池棠倒是感觉形势一片大好,鹤羽门在关中斩获颇多,虻山妖魔已大有收敛;南国齐心戮力,鬼怪无处容身,还特地说了落霞山紫菡院的过往,说到彼时孤山先生勇搏鬼将,火鸦化人力挫阴谋的时候,董瑶还拉了拉池棠衣襟,轻声笑道:“说你呢,池师兄。”
是的,池棠几乎可以感到尊位上几位宗师投射过来的目光,总被人看着多少有些不自在,况且还是誉美的夸赞,池棠赶紧低下了头去。
胡二公子说到末了,神情遽尔一凝,语调也变得无比沉重:“大道乾坤相辅,世事悲欢并存。我们的胜利并不是没有代价,孤山先生大败鬼将,却也气化魂逝,殒身而去。还有一位我们尊敬的前辈也在与妖魔的恶战中倒下,其间详情,由这位前辈亲历此战的高足来向诸位禀述。”
池棠知道那位前辈是谁,因为他看到了祁文羽瞬时间现身在梯阶之上,是鹤羽门文字门的衔云子先生,他的死讯还一直未在伏魔道中公开。
衔云子战死的详细过往,池棠在长安就听祁文羽说过了,此际重闻旧事,却也不免感慨,一代伏魔宗师,却因一时大意,被虻山千里生将计就计,不仅命丧当场,还赔上了两名得意弟子。
场下众人却是第一次听闻,大多露出了惊诧悲愤的神情,祁文羽说话时眼神自然而然的望向了池棠,也渐渐说到了之后的事体,负伤被救,与关中豪杰和斩魔士联手,扶持东海王苻坚即位,入宫铲除了被虻山妖魔操控的暴君苻生。
场下的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已经有人在相互询问了。
“又是火鸦化人?他倒做的好大事,是什么人?今日可来了此会?”
“你见过这人没?如何以前从没听说此人?”
“吓,又在落霞山斗鬼将,又在长安城逐妖怪,还生生让氐秦国改朝换代,可了不得!”
……
池棠猛然省悟,这几月的经历过往实则都是伏魔道中惊天动地的大事,自己却一向未觉,兀自懵懵懂懂。
祁文羽似乎也听到场下纷纷攘攘的交头接耳,很适时的停止了叙述,然后朝池棠一指:“那位火鸦化人,乾门师兄,今日也坐在这里。是的,就是这位,池棠池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