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真假(下)

山外有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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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五儿又给了因为麻药后劲还不怎么清醒的敖烈一针, 然后让他自己去那个大罐子里找他师妹的内丹, 把人抱进到小屋子里去,别在她身边碍手碍脚。

    很多入魔的魔修, 都喜欢留下祭品的骨头来把玩,甚至将骨头做成装饰品或食器。因为魔界认为人的神机蕴含在骨头里,聚集神机最多的地方就是头盖骨。

    最过分的一种魔修,据说来自天山之后, 认为女性的身体蕴含着世界上最多、最有宜修行的神机,他们独特的修行方式是将女性的身体作为祭品, 而自己从女性身体中吸取神机。

    ……没错,就是把女性当炉鼎啦。

    总之,各地不同的魔修, 都有把祭品骨头留下把玩的习惯, 骨珠链、骷髅头也是常见的祭品。

    也算床上这龙族姑娘走运吧。

    弘阳仙长原本定下计划的时候,和她说:“两颗药,既然她(西灵元君)不在了, 一颗药给晚晚, 另一颗药你就拿着吧。”

    乔五儿表示自己并不想要,本来帮他忙就已经很麻烦了,再拿了药完全掺和到这件事情里去, 她以后怎么愉快地撒手不管继续去睡美男子。

    更何况她乔五儿就没有尊严的吗?自己修行到的长生才算长生, 吃药算什么?

    她原本想剩下这颗药干脆也给江晚算了,现在见碰巧还能再救个人,索性送出去了, 还能卖龙族一个人情。

    ……原谅她搞了那么多龙鳞龙筋吧,不要追杀她,她也是迫不得已。

    乔五儿一般快速地调配需要的药剂,一边看了一眼已经被她放进温水中的江晚,温水里加了些她研制的药丸,现在还没化开,没太起作用。

    弘阳仙长送给自己女儿的那盒朱砂很好找,江晚的芥子戒可以直接冲开,里面的东西也不多,一下子就找到了。

    虽说朱砂有毒,但现在也顾不得了,万一这姑娘没熬到她把药配出来呢?

    于是乔五儿还是把那整盒朱砂都倒进了温水里,朱红色如同晚霞晕开,水原本能没到她的脸颊边,但朱砂一入水,炼化之后附在上面的修为就立刻发挥作用,水在她周身一漾一漾的,乔五儿放进去的药丸也融化在其中不见了踪影,没一会儿水位就降到了她耳后。

    江晚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额头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躁动不安的魂魄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弘阳仙长制造傀儡的手艺真的太厉害了,这简直就是活人嘛。乔五儿想,要是他的三昧和太真玄女的完全一样,他绝对能再造个新种族出来。

    乔五儿把长生不死药收在了自己身上,见她情况稳定了下来,再加上手上的药剂需要时间才能炼化,便往外走了几步,去找刚才西灵元君被她捏爆的头颅。

    是这样的……乔五儿刚才忽然想到,既然西灵元君被砍了头还能继续活着,说不定她头被捏爆了还能活着呢?她又不是人族,不能以常理度之。

    为了防止被打不死的西灵元君偷袭,乔五儿决定再去补两刀,把剩下的那点渣渣都碾成粉全当风扬了,她不信剧情还能反转。

    现在的三流话本就是喜欢写这种结局反转的故事。

    要不要顺便去看看那个被她上了剧毒的薛怀朔?

    乔五儿思索了两秒,决定不去,任他自生自灭。

    草。这位姓薛的小朋友,我乔五儿虽然渣,但也很少干这种事情,你到现在经历的事情记得算在你师父弘阳仙长头上,不要来找我,我和这件事没关系。

    待乔五儿迅速找到西灵元君那颗残缺的头颅,把它完全给碾成灰之后,再回到那个房间的时候,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薛怀朔。

    他明明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刚才还因为剧毒缠身一动不能动,被乔五儿敷衍地给了一针解毒,乔五儿刚才还觉得他可能还要再挣扎一会儿才能恢复。

    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找过来的,他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吗。

    衣服上留着鞭痕,脸上还有点脏兮兮的,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在摸温水里躺着的姑娘的脸。

    乔五儿在他的衣服上看见半个血手印。可能他手上本来有血,想伸手去摸自己妹妹的脸,又怕弄脏她,就先在自己身上擦了擦。

    乔五儿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心下叹了口气,走过来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室内的年轻男人听见响动,犹豫片刻,往后退了一步,以保护的姿势站在了自己师妹身前。

    薛怀朔还以为自己如此鏖战之后的五感依旧和全盛时期没什么区别,没想到来人已经发现自己了,只是想着乔五儿似乎不太喜欢自己,怕她看见自己起了厌恶之心,不愿意施救,于是后退了一步。

    可他又想万一乔五儿把自己师妹的伤口治好不是为了救她呢?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她这一系列看不懂的行为到底是要干什么?

    薛怀朔从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做好事,想着大不了和师妹一起死在这里。

    于是他站了回去,静静地和响起脚步的方向对峙。

    乔五儿走了过去,俯身把江晚脸上的血痕擦掉,薛怀朔看不见,再加上他太急切,手上的血又太多,其实并没有擦干净,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淡淡的血色印痕。

    “我是在救她。”乔五儿说:“你出去吧,碍手碍脚的,不要反应过度。”

    没等他有什么疑问,乔五儿就继续说下去:“我救她是因为她是我义兄的女儿,我义兄临死前把她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她。”

    薛怀朔顿了一下,说:“你义兄是……太阴星君,也就是我师父,弘阳仙长。”

    乔五儿见他眼眶空洞洞的,浑身到处是血,自己看着也是活不久的样子,还这么坚定地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说:“是的。他已经死了,而你师妹是你师父的女儿。”

    薛怀朔抿了抿嘴,说:“师父没告诉我,他说他女儿出生就死了。”

    乔五儿道:“确实出生就死了,她现在用的身体是具傀儡,我义兄用尽心血才造出来的。”

    薛怀朔:“她在混元山外门的这些年,我师父并没有去看过她。”你不要骗我。

    乔五儿笑了笑:“因为傀儡身体会消磨魂魄的神机,我义兄也没法避免这一点,于是他想了另一个办法,用其他魂魄先养着这具身体,等他拿到长生不死药之后,再把女儿的魂魄放进去。如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西灵元君手上拿到药,来救我义兄的女儿——否则朱砂一旦用尽,她魂魄神机迟早有一天被消磨殆尽。”

    她摸了摸江晚的头发:“我义兄还动摇过,觉得女儿在别的世界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可是有次他拿到一面残缺的鉴世镜,迫不及待去看看女儿过得怎么样,发现她在被那个世界的父母虐待……之后才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薛怀朔:“……她说她自毁过,就是那个时候?”

    乔五儿点点头,她忘了薛怀朔看不见,又说了一句:“我义兄临死之前让你别叫他师父了,你们两清了。”

    薛怀朔不明就里:“什么两清?”

    乔五儿说:“他养了你这么多年,手把手教导你心法修行,给你提供居所,保护你不受他人欺晦,已经两清了。”

    薛怀朔道:“我是感念师父恩情,所以来为师父报仇,不是要与他两清。若……若真如你所说,晚晚是师父的女儿,我自然会好好对她。”

    乔五儿短暂地笑了一声,她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可能是思维定式了,被洗脑洗习惯了,不愿意把师父往不好的方向想。

    薛怀朔见她笑,顿了顿,又说:“她是我妹妹,我当然要爱护她。”

    乔五儿忍不住笑:“抱到床上去的妹妹?”

    薛怀朔以为她作为长辈很介意这样的事情,便说:“您若是介意,待她醒来,我愿意请您当主婚人。”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愣,原本习惯性地要把她放在妹妹的位置,可是如今不知道为什么,要与她结为夫妻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心底流了出来。

    乔五儿摇摇头,又说:“我也不想你瞒你,这件事本来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些事情你不要算在我头上。”

    “你用的那对义眼,上面刻的仙鹤就是你师父的傀儡印。”她语速不算快,留给他理解的时间。

    乔五儿觉得他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你师父瞒着你他精通傀儡术的事情,就是防止你发现自己一直被傀儡印操纵。原本你不会那么快发现的,他给你的那条覆眼白纱南流景可以有效缓和傀儡印和你自身修为之间的冲突。若不是计划里写着我需要在今天除去你的视感,让西灵元君活着告诉我药所在的地方,那对义眼也不会那么容易滚出来。”

    薛怀朔抿了抿嘴,他的肩膀在不自觉地紧绷:“你想表达什么。”

    乔五儿说:“你不是真的喜欢她,这是假的,你只是被傀儡印控制了。”

    薛怀朔觉得荒谬,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假的?为什么?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师父直接告诉我晚晚是他女儿,我也会对她好的。”

    乔五儿没跟着他笑,脸上的笑纹落下去,眼睛直视他:“要联系另一个世界只靠我是做不到的,我也不知道你师父答应了三清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不必这样,说两清就两清吧。”乔五儿继续说:“多闻天王就在禁制外,我建议你在他打破禁制进来之前就走吧,他虽然是来找敖烈的,但你身上有堕魔迹象,他不会放过你的。”

    薛怀朔让开一步:“你把药给晚晚,我带她走。”

    乔五儿觉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把药给躺着的姑娘喂下去,然后把调好的药剂倒进朱红色的水中,说:“我们出去说,她需要这么躺会儿,不然药性进不去。”

    薛怀朔跟着她往外走了几步:“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是真还是假我自己心里有数,况且她醒来之后看不见我也会来找我的。”

    乔五儿顿了顿,说:“她不会的。”

    “她醒过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在另一个世界被虐待的记忆,以及这个世界被迫爱慕你的记忆,她都不会记得的,我会教育她、培养她、对她好,你不必上赶着负责,和你没有关系。”

    “被迫?”薛怀朔抓关键词抓得很准。

    乔五儿点头:“再说一遍,你是被傀儡印影响所以才喜欢她,你缓一缓就知道自己的真实感觉了。而她,她本身就是个傀儡,要依托长生不死药才能变成人。弘阳仙长为了防止她从另一个世界骤然回归,不懂事把自己搞死,又怕留下傀儡印以后会对以后变成活人有不好的影响,在最初的傀儡体内放置了特殊材料,抽引了我的一缕意识放进去强制指引,以防止她不按计划来。”

    乔五儿摊摊手:“不过用过长生不死药之后,这些不好的东西都会消失的,她会干干净净地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上。”

    薛怀朔挑她的逻辑错误:“你刚才说师父用傀儡印让我喜欢上晚晚,现在又说晚晚是因为被你控制才喜欢我……这又有什么意义?”

    乔五儿纠正:“不是控制她去喜欢你,是控制她去讨好你,让你别杀她。那时是怕傀儡印对你没什么用,所以留了个后手……但其实很有用,从我操纵者的视角看,你第一次见她就已经产生了很多好感,傀儡印很成功。”

    薛怀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近乎本能地在挑她的逻辑错误,希望找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把她说的话全部推翻掉,证明她说的全是假话:“你是操纵者?那不是我师父的傀儡印吗?”

    乔五儿答得很轻巧:“你师父去赴死之前就把傀儡印都移交给我了,我们是结过血契的义兄妹,这种事情不难的。”

    “赴死?他是故意让西灵元君杀掉的?为什么?”

    乔五儿发现越聊需要解释的地方越多,这个问题不把弘阳仙长和三清道祖的交易和盘托出解释不清楚,她又不想说刚才自称不知道弘阳仙长和三清道祖的交易是骗他的。

    她揉了揉自己眉心,觉得很烦躁:“总之你还是快走吧,多闻天王来之后你就走不了了。”

    薛怀朔一点都不松口:“我要带上我妹妹。”

    乔五儿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有病啊!你又不是真喜欢她!她又不是真喜欢你!她变成人之后都不会记得你!你何必呢!放过她不好吗!都说了两清了两清了,你能不能让她好好活着?”

    薛怀朔声音有点疑惑:“……放过她?”

    乔五儿深吸一口气:“你是个瞎子,父亲是偷盗天界法宝的浮山龙,母亲是个普通人族,要不是我义兄去求九曜星君,九曜星君早就从你体内拿回自己被偷盗的宝物了,你哪来的命活?我义兄辛辛苦苦教导你,给你炼制南流景,现在不求你回报,你也别缠着他女儿了,行吗?就当两清了。”

    “她本来该出生在星君的庇佑下,拥有天下最好的一切,现在吃了那么多苦,兜兜转换那么久才拿回自己本该就有的一切,你就别来横插一脚了行吗?找准一下自己的定位,大家两清了,我要带她会上仙界,老在人间待着算个什么事?”

    “天之四灵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人族的天下,我也不会答应你和她立下婚誓,九曜星君当初和我义兄仔细研究星轨,结下过指腹婚誓,现在她偏离的命格回到了本该有的地方,这婚誓自然是还在的。”乔五儿耐心没了,嘴上的话就一点也不留情:“难道她以后和一个瞎子结为道侣吗?现在南流景已经没有了,你又凭什么觉得她醒来之后会喜欢上一个面目可憎、眼瞎心盲的魔修?”

    “你又要带着她去哪里?多闻天王一旦知道魔修的存在,四大部洲都会联合通缉,你要带着她躲躲藏藏到哪里去?你就不能放过她吗?现在你就算要强行带走她,你什么都看不见,修为都耗尽了,你打得过我吗,杀的了我吗?何必再多说呢?”

    薛怀朔没有话说了,他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很合逻辑,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继续纠缠,他也没底气纠缠,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无法再继续硬碰硬,但是他就是不甘心。

    这种事情……怎么能甘心呢?

    本来是他的妹妹,怎么能说不是就不是了?她那么喜欢他,怎么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以后都顺着她,多哄她开心,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她会再喜欢上他的。

    就算他现在不好看、长的丑了,是个瞎子了,她也一定会……

    不会的。她不会喜欢上他了。

    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只是错误地跟着他走了一段时间罢了。这世界上没有属于他的东西,胸腔里和血肉相连、时时刻刻牵动着他一切感官的宝物,一样两样都是偷别人的。

    偷就偷吧。偷来的,也是他的,不还了,都是他的了,不还回去了。

    乔五儿还要说话,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僵住了,三步之外站着的男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了堕魔,黑色的复杂花纹爬满了他整张脸,他黑洞洞的眼眶填满了不知名的血肉,在一片暗红色中长出了两颗可以称之为瞳孔的东西。

    成功了。乔五儿怔怔地想,全部成功了。

    弘阳仙长设计的全部步骤,到此为止,一步也没有落空。

    薛怀朔的表情一点也没变,仿佛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只是举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诡异的花纹。

    这还不够,他似乎还不满意、还觉得不够——抑或只是把身体交给阴暗的欲望之后停不下来了,额角、脖颈,乃至手背上,都张开了暗红色的眼睛,像是盈满了血泪,稍微一眨就会滴下血来。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和设计出来的方向背道而驰——

    他说:“我要带我妹妹走,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她会喜欢我的。”

    他喉咙之间有什么声音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压了下去,仔细听,才恍然惊觉那似乎是一种不痛快的、哑涩的、若断若续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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