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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阿紫这个烫手山芋,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王语嫣除下外衣,一头扎进被子里,连头发都是慕容复帮她解开的。
“就困成这个样子?”慕容复笑着,手指在她脸侧留恋地摩挲,说道,“这几天,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想……可是表哥,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要等她睡着以后,才敢睡的。也不敢睡得太死。”她闭了眼睛在他肩头蹭,“现在又不用担心,又能闻到你的味道,当然就更困了。”
“我倒不知道,我身上的味道还有催眠的作用。”慕容复轻轻抚着她的肩头,替她把被子盖好。
“因为一闻到,就特别的放心。”王语嫣含糊地说道。
“好吧,今天晚上我就先不动你。”慕容复在她额头亲了亲,低声道:“睡吧,明天就到少林寺了,过几天等你休息够了,我再……”
第二天,他们按照计划,顺利地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少林寺。因为天台山远在东南,路途较为遥远,萧峰与阿朱还没有赶回来,慕容复与王语嫣就先跟着赵钱孙去见玄慈、萧远山、慕容博等人。
赵钱孙与玄慈是昔日战友,多年未见,自然是格外高兴。他与玄慈寒暄几句,便把目光投向萧远山与慕容博。在他想象之中,萧远山是一个近乎于青面獠牙的巨大武士,而慕容博则是一个贼眉鼠目的奸诈白脸。但此时站在他眼前的两个男子,一个是草莽洒脱的大汉,另一个是眉清目秀的书生。
他虽然不曾见过慕容博,但是萧远山那犹如战神一般的高大身影,却时常在他的噩梦之中闪现,令他心有余悸。思及当年,萧远山将一名中原武士活生生撕成两半的模样,他心情复杂地向萧远山抱拳行了个礼,
萧远山见他神色谨慎小心,便爽朗一笑,还了个礼道:“过去的事,兄弟便全都忘了罢!”
赵钱孙为他的爽朗所感染,咧了嘴笑道:“老萧,过去是兄弟的不是。”
他年轻时以为契丹人无论好坏,都应该赶尽杀绝,直到在江湖之中漂泊了数十年,才明白种族之间的界线原本便是模糊的,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人心。
“这话可就错了。”萧远山大摇其头,捶了一拳他身边的慕容博,“明明是这个老小子的不是。”
慕容博吃痛,皱了眉头道:“萧兄刚才不是说过,过去的事可全都忘了罢,下手又这般重做什么?”
萧远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挠着后脑勺道:“我并未用大力,下手怎么可能会重呢?想是慕容老弟你老了,竟然越来越不经打了。”
赵钱孙原本看玄慈信上所说,对于萧远山与慕容博两个人化解仇怨,还不大相信。那样的血海深仇,便像他一样,是当年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兵小卒,尚且都记挂了大半辈子,这两人怎么会化敌为友呢?如今看来,竟然真的是如此。
既然连当事人都已经一笑置之,将前尘旧事都尽情抛却,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庸人自扰,再为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血战而背上沉重的包袱呢?赵钱孙一旦想开,心情豁然开朗。
慕容博与萧远山又比划了几下,看见慕容复与王语嫣含笑立在外面,赶紧脱出身来去找儿子。慕容复细瞧了瞧父亲的脸,笑着说:“这脸上倒没什么青紫了,想是萧叔最近手下留情了罢?”
“他才没有,只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他才少打脸了。”慕容博忿忿道,“我虽然老,但还是要这张老脸的。”
王语嫣噗哧笑出声来。慕容博瞪了她一眼,郁闷地说道:“想我枉自英雄一世,现在却连儿媳妇都笑话起我来。”
王语嫣向慕容复吐了吐舌头,两人开始在慕容博跟前凑起趣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把慕容博哄得分外开心。
正在与赵钱孙聊天的萧远山看在眼里,暗暗不爽道:这老匹夫,看我儿子还未归来,便这样做派,特意是来向我炫耀一番,看我呆会不饱揍你一顿呢!
“爹,大师有没有说过,还要将你们羁押在寺中多久?”慕容复问道。
“没有明说,想来是不会太长。也许等智光大师赶到,大家把话说开,就能放我回家去了。”慕容博憧憬道。这月余呆在少林寺中,为了弥补坏了不得偷习少林功夫的规矩,他和萧远山其实从来没有闲下来过,都随着杂役僧一起干些烧煮洒扫的体力活儿。按理说这倒也应该,只是他是惯常吟诗作画、舞剑弄月的,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像那个蛮牛似的萧远山,拿起一人多高的铁扫帚舞得虎虎生风,每次吃饭都要吃一盆馒头,真是饭桶,十足的饭桶!
“那倒也不见得,爹,你偷学了那么多少林绝学,便是按规矩也没有这么快的。”慕容复想了想道,“不要紧的,我和嫣儿闲暇时会来少林附近陪你。你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我们给你都捎了来。”
“慕容小子,给你萧叔多带几坛美酒呗!这么多天的斋吃下来,嘴里都淡出个鸟来,实在是馋酒喝。”萧远山瞅了个空儿凑了过来,大力拍着慕容复的肩膀。那力道,王语嫣看着都替表哥疼。
“少林寺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怕冲撞了佛祖。”慕容博板着脸把萧远山搭在自己儿子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要喝酒的话,自己上寺外头喝去,别扯上我儿。”
“要请萧叔喝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萧叔得小心着点,悄悄出得寺来便好了。”慕容复笑着说。
“看!还是你儿子爽快!”萧远山的手被慕容博拂下,便顺势搭上了他的肩头,“做人不能太小气,你前半辈子把我欺负成那样儿,我说你什么不曾?喝你儿子一点酒又怎么啦?”
众人说笑了一阵,天色已经极晚。赵钱孙反正也是光棍一条,便借宿在少林寺之中,与萧远山、慕容博聊天作伴。慕容复带着王语嫣告辞了父亲与众位前辈,也自去寺外的住处歇息不提。
天台山远在江浙,众人又等了十来天,萧峰夫妇这才带着智光大师赶到。
那智光大师宝相庄严,笑眯眯地合十致歉:“贫僧老胳膊老腿,路上不免多有耽搁,让大家久等了。”
萧峰哈哈笑道:“大师这话可就过谦了,这么多日奔波劳碌,大师还这样红光满面,多少小辈都要抗不住呢!”
王语嫣眼尖,看到阿朱脸色发白,似是有些累着了,忙上前扶了她,两人一起坐在末席。
“你可是累着了?”王语嫣低声问道。
“不妨事,你莫要提起,扰了大哥的心。”阿朱眼睛看着萧峰,柔声道。
雁门关一战当年经历者有数十者众,经过一番血腥厮杀之后,所余生者不过萧远山、玄慈、赵钱孙、智光、汪剑通,还有在远处窥视的慕容博,共计有六人。汪剑通因为在那一战中损了元气,之后一直缠绵病榻,不久前终于油尽灯枯而死,便只剩下了五人。如今所有的证人当事人终于集齐一堂,一个个当年英姿勃发的青年壮汉,现在都是两鬓斑白,满脸风霜,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是感慨不已。
“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玄慈师兄之前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了。”智光大师缓缓道,“如今贫僧想斗胆问一句,萧老施主,你当真不打算报仇了?”
萧远山斩钉截铁道:“当真不报仇了。我师父便是汉人,我原本在他面前发誓,要努力消弥辽汉之间的仇恨。”
说至此处,他长叹了一声:“虽然昔日因为种种因果,我被害得家破人亡,但我也杀了不少汉人,自个儿也算不上什么大好人。年纪都这么大了,我自然是只求能天天见着我儿子,有吃有喝地过完下半辈子,就成啦。”
智光大师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向慕容博问:“慕容老施主,你当真悔过了?”
慕容博点了点头,诚恳道:“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种种罪孽,皆由我执念而起,实在是罪过。”
智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真是我佛慈悲,二位能有如此胸襟与见地,智光再无疑惑与怀疑。雁门关三个字,从此便尘飞灰灭了罢。”
众人都点头称是。玄慈坐在居中,便开口道:“今日还有一事需要咱们几个商议,便是萧老施主的儿子萧峰,担任丐帮之主一事。丐帮是中原第一大帮,这帮主必然是要担着极大的干系,若是让外族人做了这个职位,必然有许多人要不服。但是萧峰虽为契丹血统,但性情磊落,为人赤诚,从小长于中原,于丐帮也是居功至伟。”
智光点点头,拈须不语。赵钱孙皱起眉头,也陷入了沉思。
萧峰与慕容复正坐在下首恭敬地听着,一闻此言,便笑道:“各位前辈无需为我忧心,萧峰不是贪恋权位之人,之前接任这丐帮帮主之位,也是为了多为武林、为百姓出一些力罢了。既然我是契丹人,那这个帮主是再也当不得的。我已决定,即日起着手寻找培养下任帮主人选,若是进展顺利,不出个三五年,便可归隐山林了。”
“萧帮主此言差矣。”玄慈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换作二十多年前,在座的几位恐怕把胡汉之分看得比什么都重。但过了这许多年,相信诸位也都是与老衲一样,不会再那么狭隘,只用胡汉来分辨人的好坏。”
他环顾四周,朗声说:“依老衲之见,所有知情者今日都在此间,大家便将这件事烂穿在肚里,不再告诉第十个人知晓。那萧帮主便可继续履行帮主之责,为天下百姓的福祉尽力。”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其实在场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着这样的想法,但玄慈率先提出来,便是要担着为萧峰作保的责任了。王语嫣心中一喜,便侧头去看阿朱,却发现她脸色愈发苍白难看起来,不免更是担心,就拉过她手来,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阿朱的手腕之上,为她搭脉。
萧远山是萧峰的父亲,不好头一个站出来支持。同样,有着直接关联的慕容博与慕容复也不便说话。此时,赵钱孙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也赞成!只是萧帮主你得好好儿地干,只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没咽气,便时刻都盯着你,丝毫也惫懒不得!”
智光大师也含笑颔首:“此话甚是有理,贫僧也并无意见。”
萧峰极为震动,站起来抱拳道:“众位前辈对萧峰如此厚爱,萧峰感激不尽。我看如此办罢,下任帮主我还是会着手考察,只是不拘时间长短,能选出能者便可。若是有贤能堪任此位,萧峰便立即传位与他;若是一时找不到,便从那年轻小辈中慢慢遴选上来。”
见他坚决,众人也不好再说,纷纷点头。
雁门关一案,至此正式全部了结。
萧峰终于将话说开,心中再无半些滞闷,十分痛快,便想着今后与阿朱一起孝顺父亲,一家人好好地过。他望了望父亲,只见萧远山极为赞赏地看着自己,胸口一热,极为高兴。他再看阿朱,却发现了她的脸色惨白,腾地站起来走了过去,极为关切地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
王语嫣的手指还搭在阿朱腕间,她难得地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置信似的:“萧大哥……你,你还是去请个大夫罢。”
萧峰心中一紧,难道阿朱的脉象不好?可这一路以来,她并未受伤,也没有生病啊。
一屋子的人目光全都投在了王语嫣的身上,她将手指拿开,把阿朱的手递到萧峰手中。
“萧大哥,你看看这脉象……我不太懂,可怎么觉得,好像是滑脉呢……”她小声嘀咕着,脸上已经禁不住挂上了喜悦的笑容。
滑脉倒也并不少见,是青壮年常有的脉象,可为痰湿、食积和实热等症。但对一个新婚才几个月的小媳妇来说,滑脉有很大可能便意味着有孕了。习武之人多少都懂得些脉象之学,是以王语嫣才能摸出脉来,可她毕竟没有经验,不好断定。
玄慈急忙出门命弟子找几位有道医僧来,又怕和尚不擅诊女子之症,又派人下山另找大夫回来。萧远山立马窜了过来,高兴得抓耳挠腮。
王语嫣微微一笑,将阿朱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走过去站到慕容复旁边。
“表哥,我觉得我应该摸对了。”她小声告诉他。
慕容复摸摸她头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真棒!”
萧峰一时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傻,握了阿朱细细的手腕。可他那哪像是在看脉象,说是捧着一个易碎的宝贝还差不多。“阿朱,辛苦你了,这些日子还一直旅途奔波的。”
阿朱苍白的脸上泛上了红晕,垂了眼睛道:“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不过得多久,少林寺的医僧中便有一个老僧过来替阿朱诊了脉。少林寺造福百姓,周围几百里,凡有百姓上门求医的,通常都是来者不拒,因此那个老僧是极有经验,铁口直断说这就是喜脉。再过一会儿,山下来的大夫也到了,搭了一会脉也直说恭喜,阿朱原来已经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旧事的遗忘,也伴随着新生的来临。萧峰乐得已经找不着北,只知道抱着羞红了脸的阿朱不撒手。萧远山背着手踱来踱去,脸上喜气洋洋。其他人也是为这个好消息欣喜不已。
这天晚上回了住处,王语嫣刚合上了门,便被慕容复从后头大力抱住。
“我羡慕了。”他闷闷地道。
王语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看他难得这样撒娇,抿着嘴直笑。
慕容复也不气恼,只是将唇缓缓下移,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纤细柔美的颈间。
“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