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楚寒衣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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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轻做了一个挺长的梦,自梦中转醒的一刹那,他砸了下嘴,嘴里还残留着一丝用八千八百八十八种奇花异草酿造而成的八仙酒的滋味。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处石台上,先前在棺中消失的谢开颜正酣睡在他身旁,双手环着他的腰,脑袋枕着他的胸膛,一只腿还架在他的腿上边,将他整个人抱得结结实实地。

    岳轻撩起了一丝游到自己脖子边,挠得脖子痒的头发。

    睡在他身上的人被长发遮了脸,只有一块白皙的额角露了出来,黑白对比鲜明,岳轻盯得久了,总觉得那里应该长出一只角来,就像是梦境里“颜”本身的形态。

    还真被太微说中了。

    这既是谢开颜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谢开颜找了那么久的人居然是我,想想还挺……

    岳轻正自琢磨着自己此刻的感觉,突然感觉身上一动,趴在他胸口的谢开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谢开颜用手撑着石板,下巴支在岳轻胸膛上,正努力整理浑噩成一团的脑袋,试图理清一切。

    岳轻看着谢开颜眼神涣散努力思考的模样,有点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对方的脖子,又拍拍对方的脑袋。

    做完这两个小动作,他顿感找回手感,只觉内心一阵满足,微微勾唇,笑道:“长大了啊。”

    说完岳轻就后悔了,因为对着面前和自己一样高大的男人说这句话,有点羞耻……

    谢开颜:“……”

    他跟着从前世的梦境中醒来,总算弄清楚了此刻的景况,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只有岳轻每每能给自己不同的感觉。

    他要找的人早已出现在身旁,他要寻找的回忆也一一历历在目。

    谢开颜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其实应该唏嘘感慨,但是他看着岳轻,再感觉两人此刻的姿势,第一个蹿上脑海的念头居然是他梦里梦时那些亲密无间的事情……

    谢开颜明知道不应该这样,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海与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岳轻,想象着岳轻衣服下面的种种情况,一时之间,绯红从被衣服遮住的脖颈处一路向上蔓延,爬过脸颊、耳朵、额头……

    岳轻眼睁睁看着谢开颜肤色变化,只觉得像是一只虾掉入了热水里,“嗤”的一声就红了。

    心中小小的羞耻消散,他纳闷道:“怎么了?”说完还伸手碰了碰谢开颜的脸,果然感觉滚烫的温度从指间传来。

    谢开颜一下从岳轻身上跳了起来,目光飞速挪开,挪得太快,难免显出几分狼狈:“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梦里的事情。”

    一句话间,‘梦里’两个字,他咬得特别轻,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想说的究竟是哪个梦。

    岳轻跟着直起了身体。

    他本来想和谢开颜聊聊梦里有关他们前世的事情,尤其问一下谢开颜为什么会接连找了他这么多世。但他目光向右的时候谢开颜转脸向左,目光向左的时候谢开颜转脸向右,等他从石台上下来朝谢开颜上前一步时,谢开颜还连退了三步。

    岳轻:“……”

    这是闹什么……之前不是还上天入地千方百计寻找我吗?

    他没有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这点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半会,便转向四周,研究自己此刻身处的环境,一看之下,他还真的“咦”了一声。

    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天然的溶洞石室,周围没有多余的东西,只在正中央的位置拔地而起一张石床,就是刚才两人相拥而眠的地方。

    此刻他们虽然身处地底,但周围并不昏暗,因为此刻正有一层冰蓝色水凝状的薄膜覆盖在石洞之中。

    这些薄膜就和之前覆盖在棺材之上的薄膜一模一样。

    当时那层薄膜太薄,谢开颜碰触到消失的时间太短,岳轻根本没有来得及分析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近距离一看,岳轻发现蓝色薄膜之中,还裹挟着半透明的光点。

    那些光点一点点汇聚,在蓝膜之中汇聚成一条小小的光的河流,光的河流并不只有一处,光点无时无刻不在汇聚,一条条河流在蓝膜之中形成,如同行走在大地上的水流,又如同贯穿人体的经络。

    它像是有生命一样。

    岳轻若有所思。

    他光只是站在这里,整个人就精神奕奕,每吸一口气进入肺腔,五脏六腑就跟被水洗一遍似的舒服。

    岳轻的手指穿透面前的薄膜,沾染了些许光点,接着他再将手指抽出来,些许如萤火一样的光点也跟着从蓝色薄膜中飘了出来,静静在他手指上悬停片刻,一股脑儿拥进了手指之中。

    岳轻搓了一下手指,如果说刚才还不确定的话,他现在已经肯定:

    “这是……凝结为实质的灵气!”

    “咦?”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岳轻说话的同时从身后传来。

    岳轻回头看去,发现谢开颜已经在不知何时走出了洞穴。

    他来到谢开颜身旁,当面就是一株长满珍珠的三珠树,大树底下铺着五色土,五色土上,有车马形的灵芝,胖娃娃似的人参精,最末尾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炼丹炉,炼丹炉旁边有一口泉,泉眼不小,岳轻目力一向不错,远远看去,还能看见有全身透明的巴掌大小的鱼在泉中游曳。

    丹炉之后就是石壁,石壁上边被人工开凿出一道道格子,格子里放置了许多竹简,不知里头究竟记录有什么内容。

    花圃往前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只见一道柔柔的光悬停远处,似水淌出,不知道光晕之后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岳轻一眼扫过前方情况,转向谢开颜。

    “我感觉前面有一件东西……好像是我的……”谢开颜说,说到一半发现自己与岳轻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跟着眼神一阵飘忽,视线又从岳轻身上飘开了。

    “……”岳轻。

    好像不是错觉啊,他心想,对方真的在躲着我。

    没见到的时候一直找我,见到了开始躲我。

    岳轻百思不得其解。

    这究竟是什么毛病?

    谢开颜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看向岳轻。

    当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找的人就站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当意识自己对对方真正的想法的时候,哪怕只是站在对方身旁,他都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跟着他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对岳轻的心意不容置疑。

    但岳轻对他的呢?

    “砰”地一声!

    就在两人各自念头纷扰的时候,突兀的闷响自竹简所在石壁的前方传来。

    两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道与周围石壁相差无几的石门正静静伫立。

    石门之外又是一个小石室。

    两具石雕的麒麟分左右站立在石室之中,纪骏和解飞星浑身是血,正一人一只石麒麟,狼狈地靠在上边破风箱似地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从晕眩和紧张中脱离,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苦笑。

    纪骏问:“这里是哪里?”

    解飞星用力吸上一口气,差点咳出一口血:“不太清楚,不过我们恐怕从大阵中出来了。”

    纪骏一怔:“你确定?”

    解飞星:“我不确定,不过……”

    他靠着麒麟坐正身体,掏出了自己的罗盘,用袖子擦去上边星星点点的血迹,并将罗盘盘面递给纪骏看。

    纪骏一眼看去,只见罗盘上原本不停旋转的指针已经安静下来,正斜斜地指向他们身后。

    解飞星说:“磁场不再紊乱,证明我们已经基本脱离了大阵的干扰。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如果岳师在……”

    他说到一半却不再继续下去,只以一声夹杂着向往的叹息作为结语,同时想起了穿过青铜棺之后的种种情况。

    那层浅浅的蓝膜将人送入地宫二层,送的位置却不尽相同。

    纪骏在进入的时候看见苍茫宏伟的青铜雕像朝前方叩拜,他进来的时候却直接陷入奇门八卦之中。这整个地宫的第二层就是一座大型的奇门八卦阵,阵法的复杂程度是第一层进门时候殿宇根本不能比的。

    第一层的奇门阵解飞星很容易就解开,但第二层的奇门阵,解飞星甚至不能分辨阵法的类型,更无从破解。

    好在布置阵法的主人手下留情,阵法中没有留下任何能伤人的布置,因此解飞星与纪骏在大阵里头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了大半天,不止没事,还相互碰见了。

    但穿过青铜棺的并不止他们两个,他们在阵中被先一步下来、藏在暗中的彭泽偷袭。

    彭泽也不知怎么能够在阵中发现他们的踪迹,以有心算无心,一照面之后,解飞星与纪骏一起受伤,然后一路追追逃逃,两人一头闯进了这个石室,彭泽暂时还没能出现,但按照之前他每每都能再次缀上两人的情况来看,彭泽要来到这里也是时间问题。

    回忆到此为止,解飞星心想自己在青铜棺之外还是夸下大口了,早知是这么个结局,他当时肯定扯着岳师的衣服一起下来……

    从解飞星拿出罗盘之后,纪骏就若有所思。他的手正按着自己的腰侧,那里在第一次和彭泽照面的时候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勾了一下,差点把他体内的内脏都勾出来。他说:“这地方其实还不错。”

    解飞星不解地看了纪骏一眼,就见纪骏手向衣服里一摸,摸出了把□□来。

    他:“……”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有个挡着外头的石门。”纪骏缓缓说,“如果你的猜想是对的,我们已经离开了大阵,那么彭泽就不可能再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必然要从石门进入。这样,只等石门一打开,我就……”

    话音未落,他们后面的石门无声无息打开了。

    纪骏脑后似乎长了眼睛,猛一旋身,腰侧伤口迸出血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滑开的石门,保险已经拉开,扳机即将按下——

    岳轻从石门之后一步踏入。

    两方照面,岳轻看着狼狈万分的纪骏和解飞星十分惊讶,两人看着岳轻却差点喜极而泣。

    岳轻:“你们怎么搞的……”

    解飞星和纪骏齐声:“总算找到你了,大师!”

    正是此时,又一扇门无声滑开。

    两扇石门正好相对,两个站在石门之前的人正面对上。

    石室幽暗,只有一点蓝盈盈的光自麒麟爪下渗出,晃悠悠来到前方石门前方,却照不透石门之后的位置。

    黑影站在黑暗之中,忽然开口,凝声说:“岳轻?”

    说罢,不等任何回应,骤然动手!

    来人快,岳轻却更快!

    就在对方抬手的时候,岳轻也直接把身上的东西给丢出去了,就是最适合黑黝黝洞穴的阴阳元磁球!

    法器出手,岳轻顺势将一股灵气送入法器体内。

    只见元磁球“嗡”地震动一声,宛如一块黑幕自天而降,在场所有人的视觉都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扭曲,纪骏眼里亮起一道血河,解飞星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小船上,周围挤满了愁眉苦脸的同船者,一团黑气在船头撑蒿,前方隐隐绰绰有一座桥,再往旁边一扭头,上面写了“忘川”二字……

    解飞星十分镇静,知道会看见眼前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被气场影响。他扬高了声音提醒道:“岳师,来的人就是彭泽!”

    “知道了。”

    隆隆的声音仿佛从地府的天空传来。

    解飞星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石室之中,旁边麒麟足下依旧踩着那枚幽幽的蓝光,前方两颗石球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有丝丝缕缕的白气从中溢出,再看对面的彭泽,脚下一个踉跄,似乎已经陷入了幻觉之中。

    彭泽确实陷入了幻觉。

    一晃眼间,他已经站在了地府的公堂之上,前方红衣判官手捧生死簿,两旁的黑白无常虎视眈眈。

    他登时大吃一惊,却不是因为眼前的幻觉,而是因为制造幻觉的法器!

    他虽惊却不乱,伸手往怀中一掏,就把放在怀里的佛像拿了出来。

    佛像不过巴掌大小,像是从什么路边小摊上淘来的,不止黑扑扑的,还缺棱少角,连本该拿在手中的禅杖都不翼而飞。

    可就算如此,低眉敛目地佛陀依旧慈眉善目,仿佛天地里最严酷的时间也不能消磨它对人世的大爱。

    佛像出现的这一刹那,依稀一声佛号宣出,紧接着,一道淡淡的金光在出现在地府之中,黑白无常脚步立退,红衣判官面露忌惮,牢牢盯着金光中的身影。

    那身影由虚到实,渐渐变成一位枯瘦的僧人。

    僧人盘腿坐在虚空之中,手中空空如也。他对红衣判官并无法器与法器对峙时的针尖麦芒,双掌合十,闭口一笑,修闭口禅,念大悲咒。

    有了枯瘦僧人举动在先,红衣判官同样抬手一礼。此后两件法器气场还未对撞,便已各自倒悬回了法器之中。

    这段说来话长,实则一晃眼的功夫,气场归巢,彭泽再次回到现实之中,借着石室内的冷光,二话不说就动手的两人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岳轻眼中,彭泽是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面容平平无奇,属于街上从身旁走过都不会注意的那一型,但他此刻微微眯着眼,狭长的眼睛与鹰钩鼻就流露出了一丝冷酷来。

    彭泽也看着岳轻,上次他因为师弟的事情,在韩图家中拿到了岳轻的资料,但看照片和直面本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尤其是面对着岳轻的时候。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心中忌惮。

    今天这里除了自己之外,一个人都不能留。

    彭泽深深地看着岳轻,垂下身侧的手指扣起,一只黑身绿腹,六眼八翼的虫子从他的袖子中钻出来,沿着彭泽的手腕内侧快速爬到他的指尖。

    彭泽手指这时方才对着岳轻的方向轻轻一弹,小虫煽动翅膀,朝岳轻的方向飞去。他方才说:

    “想不到岳师居然能把阴阳元磁球蕴养得这样好,想必也谙熟生煞转换的道理,要是没有之前的事情,我们倒是可以把酒言欢,畅谈玄门至理。”

    彭泽不急,岳轻也不急。

    他沉思了一下,笑道:“彭大师说的‘之前的事情’,是指一位李姓大师和我比试点宝穴,却看错了宝穴以至于被山石砸死,最后上了社会新闻的那一位吗?”

    “学艺不精,丢人现眼,死有余辜。”彭泽一连用了三个词语来表示心中的不满,不满过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李泉再不好,也是我的师弟,师弟做得不对,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会教。岳师越俎代庖了。”

    “哦——”岳轻拉长了声音,然后他一抬手,手指间夹着一只虫子,“彭大师想要怎么替□□报仇,用这只虫子吗?”

    彭泽眼睁睁看着自己放出的虫子在岳轻手中挣扎,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心痛和快意,两种相反的情绪在他脸上糅杂,让他平凡的面容有了不轻不重的扭曲。

    岳轻有了不太好的感觉,但没等他有所动作,只听彭泽大喝一声“爆”,被他夹在手指尖的虫子就无端端爆裂开来,绿色的□□四下飞溅,溅到了在场五个人的身上!

    坐在旁边的解飞星手臂上被渐了一点绿液,只觉得面孔一阵发热,口腔里牙齿同样自牙根开始松软。他伸手一摸,却在一向平滑的皮肤上摸到层层叠叠地皱纹,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这是——”

    解飞星的声音被纪骏压抑的□□所掩盖。

    呆在另外一旁的纪骏同样被虫子的绿液溅到,但他的症状却与解飞星截然相反,他只觉得的腹腔内部好像突然燃起了一把火,自己的骨头与血肉都被烈火烧灼,疼得让人神经都麻了。

    “唔——”纪骏极力忍住,还是没有忍住牙齿间的怒吼,他腰腹间本来就受了伤的地方疼得尤其厉害,拿开手就着幽光一看,他整个人都懵了:衣服底下刚才还鲜红的伤口现在居然变得焦黑,肉都向两侧缩起,露出里头同样被熏黑了的骨头,就像真有一把无形的火在烧他的伤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