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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桐城像是浸泡在桐花花海之中,从进入桐城起,视线所及必有桐树,而每一株桐树又无一不是累累的白色花朵坠在枝头,泛着沉静素雅。桐花的香味并不浓郁,恬淡的香气也不叫人腻味。桐城之所以叫做桐城,便是因着满城桐树与每年四月的桐花花海。
一辆看似平平无奇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座气势凛凛的府宅门外,门口两对巨大的白玉石狮威风八面。身着玄色衣袍、眉眼沉稳的中年男子携着一众人候在外面,见着马车停下,略走近了两步,躬身立着。
未几时,马车里下来一人。中年男子微抬眼眸,打量站在不远处的人,深紫色衣袍包裹他修长的身子,有如待出鞘的利剑,隐藏着锋芒。他面容平静地立在马车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似不怒自威。
张文舟是桐城太守,专司治民、进贤、决讼、检奸等事宜。他提前得了消息,知皇帝陛下今日将微服至桐城,便早早命人将皇帝要下榻的府宅仔细清扫过,时间紧急,来不及重新修葺,也是无法。等了大半日的功夫,总算是等到了。
章煜下得了马车,张文舟即刻领着家眷亲属一起跪下行礼,跪伏在地上却久久没有被免礼。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一开始便做错了什么,忍不住又抬了眼,只见皇帝依然站在那,望向马车伸出手去。
马车内探出来的纤纤素手轻轻搁在皇帝的掌心,白皙的腕间只戴着一只紫玉镯子,那手将将递出去便被牢牢的握住了。转眼之间,马车里又下来了名女子。
月白绣粉色缠枝荷花夏衫将她衬得越是身姿窈窕,她似生得极为白皙,比桐城里正绽放的桐花都要更白一些,但温婉的面容透着十分健康的红润。乌黑的鬓发间没有太多的首饰,有些不事打扮的模样,通神的气度却极好,恬静大方。
张文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忍不住想去看一眼自己十六岁的女儿,终究憋住了。知道皇帝陛下今日会到桐城,他女儿也是认真打扮过的。女儿本就生得美貌,精心妆扮过更是娇艳。
可是看到眼前的女子,他却觉得自己女儿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张文舟方记起来,那密函之中确实提到了皇后娘娘的字眼。可他当时想着,皇后娘娘明明已经病逝,再者,如何会到桐城……
他终究没有放在心上,没有想到与皇帝陛下同行的当真有那样一个人。眼前的女子,便是皇后娘娘么……意识到自己怠慢了的张文舟的,后背生出了些许冷汗。
赶路那么许久的路,终于到了目的地,待到下了马车,阿好便下意识的深吸了两口弥漫着桐花香的空气,一时只觉得通体舒畅。一干人仍是在地上跪着,章煜不与他们免礼,阿好轻扯他的衣袖。
章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张文舟醒觉过来了,又再与阿好行礼,喊着皇后娘娘。他身后的家眷亲属当下脸上都浮现了少许的错愕,显然是先前不曾知会说明过的。
阿好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她对这个所谓的皇后娘娘的身份没有太大的感觉,甚至也并没有太多自己是为人妇的真实感。不过,她还是喜欢和章煜在一起的。不是不计较名分,可总觉得好像差了一点什么。
张文舟与阿好行礼了之后,其他人陆续便也跟着行礼了。到了这会,章煜才开口免了他们的礼,声音有些冷淡,越令张文舟小心翼翼。章煜没有怎么看他,而他身后的家眷亲属,章煜甚至不曾扫过一眼,仅是牵着阿好进得府宅。
阿好还记得,章煜带着她从临安出发前往桐城是在三月初十的这一天。离开的当日,前一夜的雨下到次日清早还没有停,通往城外的青石板路犹有湿意。风雨将娇嫩的花朵打落在地,和着泥水被步履或悠闲或匆匆的行人来回地蹂、躏,已看不见在花枝上时的娇嫩。
笨重的行礼是单独上了路的,章煜带着她,十分的低调,没有带多少东西,也没有带太多的人,随行亦不过吕源与吕川而已。宁王、夏明哲以及章妡、章嫤到城门送行,并没有什么大的阵仗。
他们没有跟着军队一起走,而早在他们出发之前,被任命为大将军的聂志远已经带领大军先行去往边关。章煜那时的安排便多少意味着,他们不会与大军走一样的路,且对于她而言,是另一层面上的照顾。
去往桐城的路途中,章煜颇为讲究,被褥软枕只用自己带着的,碗碟茶盏等一应用具也从来不会用外面的,宁愿麻烦一些。即使住在客栈里也不会用客栈准备的东西,不过这种讲究又多少必要,不是坏事。
虽然与看起来没有多么着急,但连夜赶路的时候仍是常态,偶有停留也仅仅是为了休息,毕竟没有揣着游山玩水的心。但出这样的远门,对于她来说,是第一次。路途所见有诸多新奇之事,也见识到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仍得了意趣。
而今好不容易到了桐城,疲累归疲累,阿好的心情一点都不坏。她很好奇凌霄提前来了桐城是做什么,如果章煜没有安排,不至于刚出了年节便特别派人护送让凌霄先过来。只现在并不见人,或是还在忙碌。
张文舟一面恭恭敬敬为章煜与阿好引路,一面为他们做着介绍。府宅里一样种着许多的桐树,如同外同的那些一般,盛开着白色的花。其实这府里头的亭台楼阁与建筑没有太精细雅致,或是因这儿是边关,多少透着些粗犷而细腻不足。
阿好边走边看,初来乍到,很难一点都不感到新奇。章煜见她脸上有倦怠之色,偏一双眼睛忙个不停,也是好笑。到了住的房间,他们的行礼已经提前送到了,一个一个大箱子搁在里头,还不曾归置。虽说提前送过来的都是些普通用什,但上头贴着明黄的封条,任是谁也不敢随便乱碰。
“前两天,陛下与娘娘的行礼便送到桐城了。臣命人小心抬到这房间里,仔细清点过,并不曾落下了什么也不曾乱动。”
从进了府宅之后,张文舟便说了许多的话,跟着他们进了房间,瞧见那些大箱子,又这般解释道。先前的话,章煜一句都没有应,到了这会也是沉声命他退下,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
至少知道皇帝是因为他对皇后娘娘的怠慢而不喜,张文舟战战兢兢地,看一看一直被章煜牵着的宋淑好,连忙从屋子里头退了出去。出了房间,张文舟轻吁一口气,抬手擦擦额头的汗珠,又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水给浸透了。
“累不累?”章煜带着阿好坐下来,脸色一下柔和了许多,问她。阿好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特别累,但是身上不太舒服。”章煜便吩咐准备热水,没多会儿,外头吕川应话,说是热水已经备下了,问是不是现在送进去。
“还是算周道的。”阿好笑道,“陛下也清洗一番罢,然后再睡一会儿,您晚上恐有应酬,还是歇息一会才不那么的累。”
方才的张文舟,仅是桐城的太守而已。对于这座边城来说,最重要的无疑还是驻守的将领。章煜低调的没有声张过,也没有提前通知,那么多半是等晚些才会见人,白天都是有事的。
这是叫阿好说准了,现下在桐城驻守的将领,与章煜的确有些交情。他想要坐稳那个位置、想有能力足够的臣子心甘情愿好好为他守这边关,不可能只是与三两个人亲近。
“一起沐浴,一起睡。”望了阿好一会,章煜慢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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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后,因为不饿便没有用东西,阿好被章煜带着一起睡了一觉。醒来时,天便已经有些黑下来了,屋子里颇为昏暗。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吕源的声音,阿好见章煜仍是在睡,轻手轻脚挪开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整理了一下仪容方去了开门。
吕源看到阿好便露出个笑,复低下头,轻声却带了两分恭敬说,“娘娘,还得劳烦您搅一搅陛下的好梦,方将军已经到了,在正厅里候着呢。”
从年节前的那次之后,其他人对她的称呼便改了,哪怕她并没有正式册封。阿好即使有别的想法也没有什么用,其他人依然是要这样叫,她放弃了无谓的辩解与挣扎。
应了吕源一声,阿好再回去屋子里,点亮了烛火,走到床边,章煜已经醒了。她在床沿侧身坐下了,温声说,“陛下该起身了,源公公说,方将军到了,在正厅里喝茶呢。”
章煜便坐了起来,抱了一抱阿好,道,“凌霄一会也该过来了,你们许久没有见,正好说说话。”阿好笑着点头,去要了热水,服侍章煜洗漱过,再帮他重新梳了头。
阿好不太认得那一位方将军,且也不想参与他们的叙旧。她送章煜到去往正厅的月洞门处,便准备回房,恰巧有个小丫鬟寻到了她说凌大人求见。阿好愣了愣,还没走的章煜提示她,“是凌霄。”她才明白过来。
凌霄到了桐城,摇身一变已经是凌大人了,这可非同一般。知道这定然是章煜的手笔了,她变得更加好奇来了桐城的凌霄为章煜是办了什么事。阿好笑着催促章煜快去见客,让小丫鬟带她去见凌霄。
数月不见,重新在桐城相逢,好不容易宋淑好来了,终于见到一个熟人的凌霄当下就抱着她呜呜咽咽装起了委屈。
“你家男人,简直不是人!我这样的一个弱女子竟然被打发到这种地方精忠报国,他怎么好意思呢嘤嘤嘤!”
阿好过来的时候,凌霄正站在一只灯笼下。灯笼的光亮笼罩在她身上,阿好看得出来,她比在临安城的时候要稍微胖了一些,脸上的肉瞧着也多了一些,哪儿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伸手在凌霄的腰间轻轻掐了掐,阿好笑道,“就是这样委屈的?”以为阿好会因为自己的“你家男人”而不好意思,哪知反被她一下就戳穿。
凌霄顿时止住了假哭,苦着脸松开阿好,扁了扁嘴,不满地嘀咕,“小公主在信里头说你变坏了,我还不信呢,原来真是那么一回事。”
“凌大人怎么这样污蔑人?您的公正廉明、两袖清风呢?”阿好见凌霄佯作苦闷地皱着一张脸就更加想笑了,又故意逗她。凌霄作势要咯吱她,阿好又连忙讨饶告罪,转移话题,“你现在是住哪儿的?用过饭了没?”
“还没有,因为皇帝陛下说让我陪皇后娘娘用饭,那可不就是等你了么?”凌霄坏笑着说道,却控制不住一颗想吐槽的心,“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有你们这样歪腻的吗?考虑过旁人的感受吗?”这顿狗粮不想吃!
“说来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在桐城忙什么呢?我们先去用饭,再慢慢说,你不说清楚,我今天是不让你走了。”阿好想带凌霄去膳厅,凌霄却拉住她,“还是去我那儿吧,我近来新得了一坛子青梅酒,很是好喝,你也尝尝。”
两个人相携着出了府。
凌霄住的宅院离阿好与章煜的住的这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十分的近。天将将黑下来,外头人还很多,灯笼挂了起来,照亮了整条长街。桐树下,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凌霄便带阿好到了她这里。凌霄住在一个三进的宅院,像是新修葺过,她一个人住也很足够。经过庭院的时候,阿好感觉院子里散着一股药味,许是白日里晒过草药。
宅院里下人很少,见到凌霄,都笑着打一声招呼,不大畏惧她,倒显得亲近。他们并不知道阿好的身份,只当是凌霄的朋友,笑得友善。阿好觉得,凌霄与他们相处,并不给人主仆分明的感觉。
晚饭已经在膳厅里摆好了,凌霄说的要让阿好尝一尝的青梅酒也送了过来。凌霄请着阿好坐了下来,首先为她斟了一杯酒,咧着嘴笑说,“阿好,我们许久不见,今晚不醉不归。”
“你明天不要办事么?还是少喝点罢。”阿好见凌霄兴致勃勃,嘴上劝着她却也是笑,“我听说你灌三坛子酒都不会醉,我才不与你拼酒量。”凌霄便切了一声。说说笑笑之间,两个人用饭吃酒,亦颇为惬意。
从凌霄口中,阿好知道了她如今是在军营里面做事。只是不单单是充当军营里头的大夫、郎中,而是主要负责临时组织了一批人进行急救之术的学习。
若是真的爆发战争,死伤无可避免。许多将士或伤得并不那么重,却可能因为救助不及时而死去,又或者是被遗弃在战场。
原先在军队里也有大夫郎中,人手却到底不充足,且很多时候它们都是负责有些品阶的将士伤病问题。普通将士这方面的问题,很可能被忽视。
还有一种比较危急的情况,便是军中突然爆发疫病了。军营人口本就密集,一旦出现了疫病,传染速度是极快的,控制不得当也容易造成很大的损失。
凌霄每日还需带着人在军中负责巡查,是否有将士存在异样的情况,每天做好相应的记录。凌霄说,在她手下做事的是一批娘子军,大多是一些亲人在先前的战争中牺牲的女性,也有些是无所依靠的孤女。
阿好听这些听得极为认真,按照凌霄话里的意思,等到真的开战,她是一样要跟着上战场的。阿好对这支娘子军很是好奇,又觉得钦佩,军中本多为男子,想要在军营里面顺顺利利做事并不简单。
“只要你家男人同意,明天带你去军营里面看看也是可以的。”看到阿好眼里的惊叹,凌霄笑着与她道。
于凌霄而言,甘愿来桐城,保命并不是最重要的一条,而章煜希望她来桐城做什么,却十分重要。这也不过是份一个不留神就要丢了性命的差事,愿意来,更多还是出于本心。
阿好记下了凌霄的话,准备回去与章煜提,她希望自己也能帮上忙。凌霄说,那些人本也不太懂,但学起来不是那么难。既然如此,她一样是可以学的。
到了这边城,真的打起仗,难道她还能天天躲在章煜身后吗?这件事情,在来之前她就想得很清楚了。哪怕只能做一点小事呢,都要比什么做不了来得好。
阿好与凌霄一不小心聊到了夜深,直到听见梆子声,才发现不知不觉这会到了三更天。阿好起了身,对凌霄说,“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停顿了一下,她再道,“来之前宁王殿下曾经交待过,务必提醒你一声,让你给他回个信,同他报个平安。”
凌霄听言,哼哼唧唧了一会,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章煜便到了。他没有进来,只在膳厅门口喊了一声,“阿好。”
阿好没有看到他的人,光听到声音倒是也足够了。凌霄满脸奸笑斜她一眼,阿好神态自若走出膳厅,便看到一身玄色衣袍的章煜立在那儿。
“陛下怎么来了?”阿好笑着问,她以为章煜说不定要与方将军秉烛夜谈呢。没有想到,竟然比她和凌霄还早些结束。
章煜喝了酒,身上泛着股酒气,可他一向喝多酒身上的气味也不难闻。他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当作是回答了阿好的问题,牵了她的手就准备离开。
凌霄跟在阿好身后也走出来,见他们这就要走也不奇怪,摆了摆手便说,“恭送陛下与娘娘!”只章煜毫无反应,阿好转身与凌霄挥了挥手,道了一声别。
倚在墙边看着章煜牵着阿好走出院子,凌霄略想了想阿好的话,终究撇了撇嘴,寻到纸笔,龙飞凤舞写下“还活着”三个大字,便折上信纸塞进信封,漆上火漆叫人记得第二天送出去,回了屋休息。
章煜带着阿好回府宅,夜已经深了,长街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热闹。章煜是独自去接阿好的,于是除了他们两个,没了其他的人。这一路上都挂着有灯笼照亮,倒是省了功夫。
桐树静静的伫立着,清风吹拂,送来的唯有桐花香,仰头便是浩瀚星河,美到窒息。阿好直觉章煜当下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却也说不出如何不同。她偷偷去打量了一下章煜,仍是觉得不对。
回了房,还没有洗漱梳洗,章煜先将阿好压在了床榻上。他似乎有千金般沉,阿好推不动他。章煜俯凑到她的锁骨处,留下一阵细密绵长的吻,手很快解开她的小衣,寻到绵软之处,不轻不重的揉捏摩挲。
阿好轻轻喘气,抽出他作怪的手,见他一瞬哀怨的眼神,啼笑皆非。她再推了推章煜,问,“陛下怎么了?”
“你一顿饭吃到三更天,朕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回来。”章煜慢条斯理说道,可那眼中的哀怨之意,似乎比之前更深了。
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阿好噗嗤一笑,同他道歉,“是我错了,不该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叫陛下等着。”
章煜趁势再欺上来,低声说,“要补偿。”依旧很会为自己谋福利。
阿好再次没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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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询问过章煜的意思之后,翌日阿好便真的跟着凌霄去了军营。念着军营是个严肃的地方,阿好穿了一身素淡的窄袖衣袍,身上也没有什么首饰。阿好以为,在那样的地方,哪怕只稍事打扮,也很容易显得花枝招展。
章煜道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办,没有与阿好一起,但让凌霄好好照顾她。阿好没有多想,不过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大门上多了一块匾额,上面有“栖梧府”三个金漆的大字。虽然仅是看了一眼,但阿好瞧着,那很像是章煜的字迹。
她与凌霄骑着马到了军营,阿好记得冬狩的时候凌霄似乎并不会骑马,现在却也骑得非常好了。到得军营之后,她们翻身下马,有士兵面无表情上来将马匹牵了下去,也有人上来检查过身份才真正放她们进军营。
军营里面四处都有士兵巡逻,见到凌霄的时候会点头致意,想来是都认得她,且认可她。阿好更是第一次到军营,但始终目不斜视跟在凌霄的身后,瞧着比在宫里头还要本分。
阿好说不上,可就是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敬畏之心,或许是想到没有这些将士在沙场拼死奋战便没有太平日子过。凌霄直接带着阿好到了一处大帐篷,站在外面就能听到里头说笑的声音。
无须怎么仔细地分辨,也辨别得出来,帐篷里传出来的声音有的听着像是大娘,有的听着是小姑娘,但都异常爽朗,无端便有种说一不二的感觉。
阿好记起来凌霄说过的,娘子军里的女子大多因战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话。悲伤没有将她们击倒,反而令她们变得更为坚强。
凌霄掀开帐篷走进去,满帐篷的人一下就停了说话的声音,可个个看到凌霄脸上都有笑,也不像是因为敬畏,更似习惯以及尊重。阿好草草看了一眼帐篷里头的人,在这儿的应有十多个,长至看起来三十多年的大娘,幼至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有。
看到宋淑好,众人脸上显出了好奇,其中有位不拘小节一些的大娘张口问,“凌大人,这位标致的姑娘是谁啊?这么突然走进来了,我还以为是见着了仙女儿呢!”
大娘表现出了善意,这让阿好放松了一些,凌霄拍手笑道,“李大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瞧见漂亮的,就指着想帮忙拉红线。咱们军营里头优秀的将士确实挺多,但这位宋姑娘可不行,她是名花有主的人儿了!”
众人一时哄笑了起来,这位李大娘,怕是以前做过不少牵姻缘的事。阿好看一看她,当真有些热心肠的样貌。李大娘听了凌霄的话,也不见尴尬,反而比旁的人笑得更加欢畅。
“宋姑娘来军营做什么的?我瞧着宋姑娘这细胳膊细腿,难道也是要与我们一起做事吗?”又有一位大娘探着身子问道,其他人也一时停了笑等着凌霄的话。
“别看宋姑娘这样,那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今天视察工作来了,都好好表现,不能给自个丢了人。”凌霄没有特别说明阿好的身份,也未将话说死。不少人联想到将军夫人这样的身份,好奇之意明显消了下去。
阿好也笑,说,“你们别信她的话,我还得喊她一声凌大人呢,哪儿能是她的顶头上司?可没有人喊我宋大人。”阿好浑无架子,帐篷里头的人又都因为她的话笑了。
略说过了两句闲篇,凌霄转而问起正事,“今天巡查过了吗?情况怎么样?”一说到了正事,先时的不正经便都收敛了起来。原来这个帐篷里头的人,都是负责巡查当天将士们身体情况的。
除去阿好与凌霄之外,帐篷里头统共十六个人。这十六个人一共被分了四组,每一组的人负责一片区域,确认将士们身体有异或者无恙。之后再由组里领头的那位,与凌霄汇报她们负责区域的巡查情况。
阿好在旁边听着,以为也不像是固定的人负责这一项事情。今天是这些人,明天或许便是别的人了,会不停轮换。凌霄坐到帐篷中的书案后面,一边听一边问又一边记。
处理完了这些,帐篷里的人都各自去了做自己的事。有头疼脑热或是身体异常的将士,凌霄都专门派大夫去了查看情况,她的权利里面还包括对军营中养着的大夫们的调遣。
帐篷里没有旁的人,等到凌霄忙过去一阵,阿好忍不住问,“凌霄,你觉得我要是在这儿,能做些什么呢?我虽然不大懂医术,但你说的那个急救之术我也可以学。写字做记录,这些杂事我也可以做,其他的……”
“不着急。”凌霄笑笑,“你以为我说你是我顶头上司是开玩笑的?”阿好没有说话,只因不很明白,凌霄又说,“这会儿估计方女将军正带着咱们的人操练呢,我带你过去瞧一瞧。”
“方女将军?是方将军家的千金吗?”阿好没见过凌霄口中的方女将军,不过昨天章煜见的那位将军正好也姓方,她便想到了一块去。
凌霄点了一下头,肯定了阿好的话,复带着她从帐篷里出来。只是两个人还没有走到操练场,已经碰到凌霄提到的这位方女将军了。
方蓉一身绯色衣裳坐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微微俯身看着凌霄。她坐在马背上,自然比阿好与凌霄都高出了一截。阿好仰头去看她,方蓉生得眉清目秀,马尾干净利落地高高束起,又英姿飒爽、英气十足。
“凌大人去何处?”她开口,一字一句都仿似透着干脆与利索。说话之间,她的视线终于落到了阿好身上,又问,“这位是?”方蓉眉头轻挑,虽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但更像是没有多少的兴趣。
哪怕阿好尽量将自己打扮得低调不张扬,可是落到了方蓉的眼里,依旧仅仅是位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姑娘,不应该也不适合到军中重地来。哪怕方蓉今年才十八岁,比阿好还小上一些。
“这是皇后娘娘。”面对方蓉,凌霄没有掩饰阿好的身份,反而笑道,“本以为方小将军是在操练场,准备带娘娘过去看一看,没想你出现在这儿。”
听到凌霄的这么一句话后,既知道了眼前的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再坐在这马背上便是失礼了。方蓉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她又再仔细打量了一下宋淑好,仍是觉得她娇娇柔柔的,也并看不出来哪里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方蓉暗暗想着,想起今天又再见到了皇帝陛下,仍是俊美无双却越发稳重成熟了。她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无知无畏总是喊一声煜哥哥,也总得不到任何回应。可是,陛下原是喜欢这样的么?方蓉觉得,娇滴滴的小姑娘,这样没意思。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方蓉抱拳躬身与宋淑好行了一个礼,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阿好与她免礼,方才听凌霄说方蓉是个傲气的人,现在见到了,当真是那么一回事。那样的感觉,还是颇为明显的。
不过,阿好以为这还是很可以理解的。方蓉才十八岁的年纪已经立过了战功,且还能负责操练女士兵的事情,这无疑是十足的优秀。这样优秀的人,有些傲气才合乎这份出色。
“方女将军这又是去何处?”凌霄礼尚往来地问了一句,方蓉正准备回答她的问题,恰巧又有人骑着马靠近了。
马背上坐着的是与阿好说有其他事情要办而没有办法陪同阿好的章煜。他坐在一匹枣红大马上,仍是一身玄色的衣袍,金冠束发,一如既往身姿挺拔,如松如柏,眸光却只在阿好的身上停留。
方蓉看到他面上是冷的,眼里有几丝温柔,却只是冲着那一个人,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与凌霄一起和章煜行过礼,方蓉再去看宋淑好,但见她似有些欣喜的往枣红大马走近了两步,一笑起来,连阳光都黯淡了,声音也软糯好听,有如三月春风。
她问章煜说,“陛下办完事情了?”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甚至根本没有在意原先说没空的他出现在这里,哪怕那有些出尔反尔的意思。
章煜颔首,当是给了阿好回应,继而与凌霄、方蓉免礼,复笑着道,“你却是很巧,碰上了方将军的千金。她骑射之术是很好,你可以与她比试比试,看看自己的骑射之术究竟是什么样的水平。”
哪怕他用的商量的口气,可实际上并当不得是在商量。阿好听到他的话不免惊讶,这么突然就要她和方蓉比试,何况还是那么厉害的一个方蓉。
方蓉心里则是有些生气,她可不认为自己会输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位皇后娘娘。先时在自己的父亲那里,章煜说了一句,方蓉以为那是玩笑话,可没有想到,他这样认真,竟然真的要她与皇后比试。
阿好犹豫着,没有去应章煜的话。这实在是突然,且她毫无心理准备。她倒是也不怕输,不过摸不透他的心思。
在这时间,站在一旁的方蓉却先说道,“皇后娘娘也是擅长骑射之术吗?那可当真想要与娘娘切磋切磋。”已然由不得阿好答应还是不答应。
埋怨的看了一眼章煜,只得到了他安抚的笑,阿好也没了脾气,听之任之。她想一想,丢人又怎么样呢?反正不是只丢她自己的人。但凡讲一讲道理,都得嘀咕上一句他没有眼光。
阿好觉得心里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