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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摔倒在地,毁容破相或者断手断脚,无疑当得上是幸运。但这一刻,章妡怔住了,两手紧紧地抓着夏明哲的衣服,直到听见他的闷哼声,才想起应该立刻爬起来。可等到她想起要这么做时,反而被夏明哲伸手圈在怀中。
紧贴着躺在地上的姿势太过暧昧不优雅,周围还有其他的宫人在,觉得夏明哲此举轻浮,章妡当下便生出恼意。正准备挣脱他的双臂,夏明哲却先说已经没有其他的人在了。
没有其他人的人在,他们这样也还是不对啊!章妡刚动了动,夏明哲又喊了一声疼,闹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动作才好。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章妡愤怒的说,“你想做什么?你又欺负人!”
夏明哲松开手臂,章妡迅速爬了起来。躺在地上的人似乎不太好受,不知是不是给她当了一回肉垫的缘故。章妡犹豫着没有去扶,但看到他艰难起身,还没站稳便身形一晃,仍是伸出手去。
当夏明哲无耻的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时,章妡又为自己的心软后悔,恨不得直接丢开这个人,管他去死。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只是扶着他。章妡抬眼看夏明哲,见他脸色有些不好,想起方才他护着自己,想着他的难受应该并不是假的,手上更用了点力气。
章妡本想扶着夏明哲去屋子歇着,再叫人请了御医来看。其实不怎么合规矩,可惦记着他的身体,也不觉得所谓的规矩多么重要了。夏明哲说在小花园的石桌旁坐一会就行,章妡没法子,将他扶过去坐下。
“我让人去请御医过来。”
夏明哲看她的眼神实在太露骨,章妡有点受不住便寻了借口想趁机溜走。夏明哲却拽住她,说了一句不必,点着对面的位置要她坐下。
他这会儿看起来一点都不似过去的温文好说话,仍心慌于他突然出现的章妡被他的气场给震住,当真乖乖听话在他对面坐好。局促的感觉尤甚,章妡低头没看对面的人。
“走了一趟乐平郡,见到了潞王殿下。殿下问起了小公主的情况,托臣带了礼物回来,方才已经交给宫人。”
夏明哲慢慢说着,以为他是去了处理南方流寇事情的章妡当下拧了眉,直觉自己是又被耍了,且是被他们合起伙来耍了。
回想章煜答应她的,可的确没有叫夏明哲去负责流寇的事情……而这些朝堂之事也不是什么都要叫她知道的。章妡轻咬了一下嘴唇,说不出心里是喜还是忧。
夏明哲复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拿绸布里外包了几层,搁在汉白玉桌面上,一点点打开,确认过,又再包好推到章妡的面前。
“给你带的礼物,幸得刚刚没有压坏。”
其实在见到夏明哲的时候,她心里是有惊喜的。被他抱在怀中,也觉得不害怕了。看到他惦记着给自己带礼物,也觉得高兴……这些章妡自己都知道,正因为自个知道,她才更不乐意了。
说好不要搭理这个人,怎么还比过去更放不下了呢?她撇了撇嘴,依然低着头,没有和夏明哲说话,也没有去看那礼物。偏又听到他说,不要便收回去了,送出去的礼物还有收回的道理么?
“谁说我不要了。”章妡气鼓鼓着脸,伸手去碰绸布,一下没注意到夏明哲伸过来了手,便直接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微凉的掌心碰到夏明哲温暖的手背,一触之下,章妡想缩回手,可惜快不过他,唯有被摁住手的份。章妡不觉抬眸望向了他,见夏明哲含笑看着自己,阳光斜斜打在他的脸上,竟似有别样的夺目与动人。
章妡一瞬看直了眼,心也跟着变成了乱哄哄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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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夏明哲花言巧语哄骗到了静云庵,被拖着手走到了阿好住的院子外,想起自己当日的信誓旦旦,只觉得丢人不已的章妡恨不得转身就走。她紧拽着夏明哲,哀声问,“我不要进去,你自个去不行吗?”
“那怎么行?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反悔了?”夏明哲笑着捏了捏章妡有些肉肉的脸,“不会有人笑话你,不要怕。”已然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章妡心想着,如果你不那么多好话骗着我,我哪儿能被骗上马车,结果就跑到这儿来了?想起自己闹着要从马车上跳下去的时候,夏明哲说如果不介意变成残废就同意她跳的话,章妡还是不大愿意。
她正别扭,章煜似知道他们到了般,走了过来从里边将院门打开了,张口便说了一句,“进来。”不容置疑。他目光扫过夏明哲与章妡,在他们交握的双手停留一瞬又移开,轻笑了笑。
感觉那是在笑自己,章妡瞪了夏明哲一眼,反而被带得走进了院子里头。因是中秋,阿好与章煜正在做小饼。章妡与夏明哲到了厅子里,就瞧见一应的东西。
“哎,做得真好看呢。”章妡凑到阿好面前去瞧,再看看已经做好的那些,指着那几个丑兮兮的,笑道,“这几个,格外不一样,一看就是皇帝哥哥做的!”
章煜挑眉,沉静地说,“你做出来的,未必更好看。”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总归是阿好手把手教他做出来的,那就够了。
“陛下做得很好呀,别具风格、独出心裁又与众不同,待会儿我肯定是要仔细尝尝的。”
章妡做了个牙酸的表情,挤着眉说,“阿好,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你这样的话,回头得叫凌霄给你好好瞧才行。”
“与你何关。”章煜默默将章妡拎到了一边去,瞥了眼夏明哲,问,“都妥当了?”夏明哲便点了头,章煜又说,“那按之前说好的办。”
章煜问的是他与章妡之间的问题,说的是之前夏明哲提过的要在章煜与阿好去边关之前将他与章妡的婚事办完。这些,阿好都听得明白,独独章妡云里雾里。听不出来与自己相关,她并没有纠结。
到了章煜跟前,章妡不似与夏明哲独处时有许多别扭。没有人故意说起之前的事情,提起她说过的话,丢脸的感觉不太严重,章妡很快就忘记了那些。她第一次见人亲手做小饼,章煜又说她做的未必会好看,于是缠着阿好教一教她。
夏明哲与章妡到了没有多久,宁王与凌霄一样到了静云庵,这个样子,更像是聚在一起过节一般。章煜与、宁王、夏明哲去了别处说正经的事,厅子里头留下了阿好、章妡与凌霄。
“凌姑姑,你这阵子去了哪儿?我几次想寻你,怎么都寻不见。”即便见到了熟人,且正值中秋节,方才还笑着的凌霄这会儿看起来也没有多么高兴。章妡问完再想到她几次都与自己的十哥一起出现,又问道,“你与我十哥……”
章妡找不见凌霄,只是她被困在宁王府,被宁王绊住了脚。想到了这些日子,宁王缠着她,像是精、虫、上、脑一般,也根本不担心精、尽、人、亡,凌霄就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她无力的摆摆手,瘫坐着,毫无生气。
“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呀。”阿好笑道,问章妡,“小公主殿下还要学做小饼吗?”才刚起了个头,凌霄与宁王便到了又停了下来。她这么一说,正巧将话题转移了。
“自然是要学的。”章妡忙说了一句,端正坐好,扭头再看了凌霄一眼,“凌姑姑,你也来和我们一起罢。坐在旁边看着,多无趣啊。”再推推她,实际是看不得凌霄郁郁寡欢的模样。
凌霄听懂了阿好的话,受到了刺激,脸上倒是多了点儿表情。她一时挺直身板,哼了一声,“究竟是谁降服谁还不知道呢。”章妡疑惑,阿好但笑,凌霄没有再说,只是净了手,与她们一起忙活。
他们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饭,除了小饼之外,都不是自己准备的。章煜没有说章妡等人会来时,以为只他们两个,阿好便想着自己做便可。章煜提及他们也来,又道已吩咐下去了,阿好自然不再兜揽。
难得六个人聚在一处,这顿饭用得很是和乐。小饼是最后上来的,到了这会,天幕挂上漆黑的帘子。院子里处处都挂了灯笼,在这中秋之夜和着月光,给人与往常皆不同的感受。
小饼送上来后,章煜捡了自己做的给阿好尝一尝。阿好十分给面子,尝过之后还认真的夸奖味道很不错,章煜嘴角立时弯了弯。
凌霄见状,也专门用盘子盛了自己做好的递到宁王面前,佯作谄媚说道,“奴婢心中惦念着宁王殿下,专门为殿下准备的,希望殿下喜欢。”
宁王低头一瞧,竟是金猪样式。他眯眼看凌霄,笑了笑,说,“你做的,什么都喜欢。”可那一记眼神里,分明含着今晚回去给你好看的意思,凌霄心虚笑着别开眼假装没有看见。
夏明哲还记得章妡闹着要和阿好学做小饼的,看到她面前盘子里盛着兔子样式的,便知道该是她自己做的。章妡见他看了过来,只道,“你吃那些不就好了?怎么还惦记我碗里的呢?”
待尝了口自己的手艺,章妡便后悔没有将它送给夏明哲吃了。可尝了也没办法,又不好丢在一旁,章妡无语凝噎,自己做的小饼,再难吃也得哭着吃完!
见章妡眼睛鼻子嘴巴都要拧到一块的纠结模样,已足够知道她的手艺如何。夏明哲的筷子却仍是伸了过来,抢过她碗碟里的小饼三两口吃完,笑眯眯夸奖,“小公主殿下,手艺很好呢。”
那可是她吃过一口的东西呀!章妡瞪他一眼,似是生气,脸却红若朝霞、灿若芙蓉,说不出责怪的话。心里又忍不住想,他竟是一点都不嫌弃。
偏在这个时候,凌霄凑过来捣乱,捏着嗓子娇滴滴的说,“人家也想吃呢。”章妡听见她的调侃,脸更红了。
凌霄笑起来,很是欢畅的样子,却又被宁王揪了回去,“我这有你照着你自个模样做的,不用看别处。”
你才是猪!凌霄愤愤,却不得不摆出笑脸,在皇帝面前做足了对宁王好的模样。章煜揽着阿好看着他们闹在一处,并不参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院子里的六个人哄笑吵闹不停,高悬的圆月始终将清辉散落,笼罩了院落中的一切人与物,似是千年万年如一、无声无息的温柔,永远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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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过后,时间仿佛突然走得快了起来。转眼间,天就凉下来许多。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来得有些迟,等到它终于降临的时候,年节便已经近了。
跟着章煜学一些拳脚功夫后,阿好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康健,作息也越来越规律。许是这个原因,加上药物的调理,她的小日子也不如之前那么不好过。冬天的时候,也不如以前畏寒。
前一天后半夜下过一场雪,早晨阿好醒来,走到屋檐下瞧见的便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世界,她站着看了一会,方去了洗漱梳洗。今天是腊八节,阿好用大米、小米、糯米、紫米和着红豆、芸豆、豇豆与花生、莲子、核桃等果干一起熬上了腊八粥,方折屋里去喊章煜起身。
昨夜章煜又与人议事到夜深了才休息,不可能不再管事,也不可能当真不再上早朝,偶尔还是会去的,只是不频繁,约莫一个月两次。阿好进了屋子,章煜已经醒了。
见到阿好回来了,章煜招呼她到近前,抱着她又躺下。他似极眷恋的展臂抱住阿好,将下巴轻轻磕在她的发顶,闭了眼。阿好习以为常地推一推他,说,“陛下该起身了。”
“再陪朕躺一会儿。”除了将双臂收紧了一点,章煜没了其他的动作,根本不像是想要起来。这也是常有的,阿好便就这么窝在他怀里,同他说话,“今天是腊八节呢。”
章煜轻应了声,阿好又说,“年节也很近了。”章煜再应,阿好继续道,“陛下年节也不回宫吗?”这么久的时间,阿好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个,看到章煜仍是要去上朝,她安心许多。不过,临到年节,没法不旧事重提。
“嗯。”章煜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特别的情绪,也不意外阿好说起这个话题。阿好沉默了半晌,道,“年节诸多事情,都需要陛下亲自办,没法让任何人代劳。您回去,才方便一些。”
“朕改主意了。”章煜徐徐说道,阿好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仰了头去看他,章煜便垂着眼与她对视,复徐徐将话说完了,“你以前说,朕是暴君,如今朕换了心思,准备做一名昏君。”
因为常有无端牵累无辜之人的专横残暴行径,故为暴君。因为为了一名女子,窝在这静云庵里头,不事早朝、不愿回宫,是为昏君。他不咸不淡的说着,仿佛是在与阿好谈论,今天到底是有多冷、明天究竟会不会放晴。
被章煜盯着,偏听明白他的意思,阿好禁不住怔了怔。这话是玩笑,又分明含着戏谑。阿好觉得自个的耳朵有些烫,她在章煜的怀里蹭了蹭,故意问,“陛下说的是三荤五厌的荤吗?”
“是色令智昏……”章煜手指抚上阿好的唇瓣,望入她的眼睛,轻笑着说道。见阿好想逃跑,揽着她的手臂多用了些劲,“跑也无用,总之这事儿,你是逃不了干系了。”
这分明就是无赖。
“好吧。”阿好没能下了床榻,不得不继续窝在章煜怀中,点了一下头,带着些许无奈道,“既然陛下已经这么说了,那便这样罢。咱们还在这儿过。”
先前还因听到那样的话而愣住的人,还在问回宫不回宫的人,这会儿好像是坦然了。阿好将脑袋往章煜的胸前轻轻一靠,低声说,“以后史官给您记上一笔,一定特别的好看。”
章煜霎时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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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节到底没有那么容易就过去了。
年节的头一天,阿好曾经担忧过的,百官跪迎皇帝回宫的情景还是出现了。静云庵的师太们似乎提前知晓了一般,都躲着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热闹的。
官员们请求的声音太过响亮,既无法装作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忽视了这样的一个事实。尤其是,他们的措辞……阿好本是在院子里撒了一把谷子喂着鸟雀,看它们蹦蹦跳跳的靠近。
“臣恭迎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回宫!”
又是一声传进了阿好的耳朵,哪怕乍听到时多么不确定,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下,想听不清楚、听不明白也十分的难。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章煜之前根本没有与她提起过。
阿好惊骇,凭着她的身份,如何能够一步登天到了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难道章煜一直在这静云庵,是为了逼大臣们就范?但也应该同她说,与她商量的。或者章煜是觉得,但凡与她说起,她便不会同意。
若以她的性子,确实没法应承……阿好手中还拿着一只先时用来装谷子的青花瓷碗,就这么呆呆傻傻立在屋檐下。一时间,她又想,章煜当真是这样的性子。
就像去年的上元节,带她回府与母亲团聚一样,将什么都准备好了,却什么都不说便带她出宫回了宋府。阿好想到这里,又才恍然醒悟,那竟然是她与自个娘亲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如果不是章煜,连这最后一个上元节都会没有。
但带她回府,算不上是很难的事,这与现在的这桩并不一样。只是哪儿会那么容易……她没有出身也没有地位,后宫的娘娘们、她们背后的家族也不可能会答应得了。可是现在,那些大臣们竟然跪在外面,口口声声说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好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好像不过是一小会,阿好感觉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手中的瓷碗给拿走了。她看向那个人,除了章煜,也不会再有别人。章煜将瓷碗搁下,轻轻牵起了她的手,说,“阿好,走了。”
她当真就跟着走了。
跨出了院子时,阿好不知怎么便有些胆怯地拉住了章煜,缩了缩手。章煜转过身抱住她,轻声说,“阿好,没关系,有朕在。”她便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有个人抱着她,告诉她,我会一直护着你,那样的叫人安心。
阿好渐渐缓了过来,她抬眸去看章煜,他的眼眸里满盛着熟悉的温柔,又蕴藏着鼓励以及肯定。一记眼神便将许许多多的话都包含了,她看得懂,这大约就是他们的默契。
“嗯。”阿好应了章煜一声,复握紧了他的手,说,“有陛下在,不怕。”章煜便笑了,揽了一下她的肩,带着她往静云庵的门口走过去。
那里跪着的是他的臣子,章煜再熟悉不过。对于阿好来说,则不同。有一些,是她认识的,宁王、夏明哲、聂志远……还有许多,都实属陌生。
他们或许很不甘心,阿好想,可他们也没有想到,章煜会比他们预想的要更加强势,哪怕这也在她的预料之外。虽然,章煜明明一贯是个专横的人。打定的主意,轻易不会更改。
章煜牵着阿好站在那处,底下是叩首行礼的大臣们。宁王单膝跪在最前面,待到他们出来了,其他大臣们噤了声,他便铿将有力地说道,“年节将至,恭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回宫,共庆佳节。”
阿好感觉章煜轻轻地挠了挠她的手心,又似乎是提醒她不要低下头,虽然她还在努力顶着压力,并没有那么做。而后,她便听到章煜不疾不徐说,“朕自有安排。”似乎并没有考虑他们的话。
宁王又道,“明天便要到年节了,还请陛下与娘娘即刻回宫,共享团圆。”他垂着头,仍是掷地有声,将时间也给定下来了,希望他们马上就回去。阿好往远处看了眼,帝后仪仗俱在。
“那便明天回去。”
章煜说罢,没有再停留,带着阿好返回静云庵中。正是这么一来,他与宁王之间,更似一唱一和,但这不是一件小事,提前便有成算,沟通过,也实属正常。那些大臣们,多半也清楚。
阿好被他牵着往院子走去,章煜没有立刻给出一个解释。阿好觉得,她或许应该要一个解释。这是一件大事,且与她有密切关系,无论怎么样,提前知会一声会好些,可是阿好没有与章煜谈论这个。
直到走回了院子里,章煜才与阿好说话。他先喊了阿好一声,等到阿好应了,才握着她的手说,“待百年之后,我们挑个喜欢的地方让子孙葬在一起罢。无论你喜欢山野、溪流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皇陵里注定有别的人,他可能是不太喜欢,但他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远,连身后事都开始想到了。只是,谁说过要和他葬在一处?谁又说过要与他有子孙?阿好心想,反正她是没有说过的。
“不可以。”阿好瞧一眼章煜,见他眉头紧蹙,低下头却笑了,“那么远的事,我还没有想过。现在若便应下来,兴许哪天就反悔了呢?这得看陛下的表现。”
她半是正经的说着,使得章煜英气的眉都挑了起来。伸手让阿好抬头看自己,章煜笑又不笑地望着她,问,“要是表现不好呢?”
“改嫁?”阿好认真的思考,反问道。
章煜眉心动了动,嘴角噙着笑,唇齿开合间,吐出四个字,“嫁谁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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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煜最后仍是没有搬回宫,阿好以为,他当真是要回去过年节的,毕竟话都说出去了。可是章煜说,开春便要走了,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无关紧要。他回去了一趟,但半天的时间便回来了,似乎是将事情都交给了宁王处理。
阿好一直都知道章煜与宁王兄弟的感情深厚,不过在皇家,深厚到了这种地步也十分少见。宁王也确实从未有过一丝杂念,阿好想,这或许是因为宁王是被自己这位六哥护着长大的吧。
从她与宁王熟起来时,她就时常从宁王口中听到他说六哥长六哥短。那个时候,她应是十一岁,宁王也不过十二岁而已。她听过就忘了,从来没有往心里去。如果那时愿意稍微用一点心,与章煜有关的记忆,或许会更多一些。
这个年节,是阿好与章煜两个人单独过的。其实两个人总不是那么热闹,可也少了规矩。年夜饭是一起准备的,简单却温馨。待到用过了饭后,章煜又带着阿好去了放烟火。
章煜一点儿都不怕,亲自去点,甚至撺掇着阿好也去。阿好怕极了,点完立刻跑远,还被笑话了一回胆小,可胆小总比受伤来得好。烟火腾空的瞬间发出咻咻地响声,炸裂在天幕时又是巨大的声响。
阿好被章煜拥在怀里,被他护住了耳朵,将那些吵闹隔绝开去。那一刻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紧靠在一起,却是无限满足。烟火碎裂之后便四下散乱开去,星星点点的火光熄灭了又坠落溪面,荡起水波粼粼。
这样安宁、静谧的时光,哪怕往后都不会再有,她也觉得知足了。阿好心想着,回眸看向了章煜,发现他也在看过来。她在章煜的眼眸中,看到脸上挂着笑容的自己。
阿好转过身,在又是一个烟火炸裂的瞬间,她轻踮脚尖,靠近章煜,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她眸光盈盈,看向章煜,轻声说了一句话,却淹没在烟火碎裂的声响中。
章煜仿佛听懂了,刹那间,眼中似有星光流转。他靠近阿好,并不满意那个浮光掠影般的浅吻,笑着将她重新带入怀中,低头覆上带着香甜味道的柔软唇瓣。
在他们身后,火树银花映照出一片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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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刚过的第二天,宁王怒气冲冲到了静云庵。彼时太阳将将升起,还是很早的时候。见宁王这幅样子,阿好还疑惑是怎么了,哪知他到了章煜面前,张口要人,问起了凌霄的下落。
“去了边关。”章煜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地回了宁王一句。
宁王本是满腔怒火,听到这话,顿时便泄了气。
阿好却想,原本以为凌霄是与他们一起上路的,没有想到章煜竟然让她先走一步。看到宁王这样,也不知道是也以为可以等到三月还是才知道这么一件事。
“三年?”宁王又问。
“如果她表现得好,两年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宁王深吸了一气,稳定了情绪,略略颔首,沉声道,“好,我等。”脸上落寞之意却十分明显。
见章煜看过来,知他有特别的话要与宁王说,便说自己去煮两盏茶,走开了。待到阿好离开,章煜方说,“她必须得去,这是她唯一将功赎罪的机会。”
“赎罪?她……做了什么?”宁王呆了一下,不知道章煜指得是什么事情。
章煜没有故意遮掩,说,“皇后的死,与她有关。”
宁王又愣了一下,心中疑惑更甚,“不是病死的吗?她动过手脚?可是……”他以为这说不通,凌霄当时虽然负责照料沈皇后,但还有其他的御医。如果她在中间动了手脚,其他御医没道理竟都无所觉。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要逃?”章煜轻笑,“这是她与沈婉如之间的恩怨,她既能够做到不叫人察觉,那是她的本事。她不至于为这个丢了性命,可总得做些补偿才行。”
如果他没有重生,也不会察觉到这其中的蹊跷,如果凌霄没有和阿好约定一起逃跑的话,她没准还真的可以逃出去。凌霄虽然给了他一个解释,但他觉得背后或是还藏着其他理由。
只是凌霄进宫的目的只在于此,那么这个人,就还可以用。她做得无声无息、几乎没有露出马脚,这的确很叫人刮目相看。正好有用得到凌霄的地方,他便没道理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这对于她和小十,也是好的。
“待事成之后,她自然会得到应得的。”章煜复道。
宁王看起来是知道章煜指的是什么,仍是苦笑,但已然改了口说,“让她活着回来就行。”
“她那样的性子,走到哪里都混得开。”章煜说了一句,宁王点了点头,当是附议他的话,却脸色凝重,心思沉沉回了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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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年节以后,一天天的,章妡的婚事便近了。她本为公主,出嫁自有一套规矩与礼仪。夏明哲又对此格外重视,事无巨细都要亲自督促,力求给章妡最好的婚礼。
或许是章妡与夏明哲商定过了,成婚之后,两个人要搬进公主府去住。小两口自己单独住,自在归自在,章妡便必须得当家才行了。章妡对此,小手一挥,十分豪迈的说可以放心。听过她这句话,反而更叫人无法不在意。
章煜说等到章妡婚事过了他们便从临安出发,阿好提前开始收拾。因为是去边关,路途遥远,她总觉得该轻装简从、带的东西越少越好,自然要挑选考虑。
见她样样都舍下,章煜却说到了边关许多东西想找也没处找,让她尽量将要用的以及用惯了的都带上。那便不是什么小工程了,阿好很有事情可以做。
章妡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三,正是阳春好时节,柳条儿抽了新芽,桃树开了烂漫的花。她出嫁的这一天,整个临安城都十分的热闹,十里红妆流光溢彩,花轿沿路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花团锦簇。
阿好在公主府里与章妡见了一面,她许还是舍不得就此嫁人,哭肿了一双眼,面上两道泪痕花了妆。可见到阿好的时候,又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说的话又不是那么回事。
“阿好,我听说了,你也要走。凌姑姑走了,皇帝哥哥和你竟然都是一样,倒是剩下我自己,你们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很快就会回来,”阿好宽慰她,“长公主殿下、宁王殿下都是在的,还有驸马爷陪着您,这么大喜的日子,还是开心些。”她笑起来,“我还记得小公主殿下说过,夏大人既当了驸马,往后就是您罩着的人了,您可得好好待驸马爷。”
“我还能对他不好么?”章妡轻哼了哼,“他才是别对我不好,否则我非得叫十哥帮我将他给打成猪头不可!”
她一时想到夏明哲说,做了驸马他便可以躺着吃香的喝辣的了,往后事事都得依仗她,就生出了一股欢喜,觉得自己了不起。
凌霄说,这叫做合情合理的包、养小白脸。如果夏明哲表现不好,大不了换一个从头再来。但凡夏明哲惹她不喜欢,哪怕她是到了四十岁,都可以有二十岁的公子哥在身边伺候。
章妡想一想,这样也不赖呢。不过,她还没有和夏明哲说过这些。如果夏明哲哪天对她不好了,她一定会说的。
阿好不知道章妡这会都想到了一些什么,只见她嘴角漾起笑意,想来没有继续想着那些。阿好一直觉得,章妡这样不记事的性子也不错,高兴不高兴都仅仅是瞬间,什么情绪都不会停留得太久,根本没有烦恼。
只是等章妡想过一场,方后知后觉说,“阿好,往后你就是皇后娘娘了,我该叫你一声皇嫂才对呢,我们是一家人。”
阿好笑了笑,说,“这些倒不着急,以后再慢慢分析也罢。但你顶着一张大花脸儿,那怎么行呢?还是叫人送了热水来先梳洗,重新收拾过才好,不然驸马爷准得认上半天。”
“拐着弯骂我丑呢,阿好,你变坏了。”章妡皱了一下鼻子,却仍是笑嘻嘻的,并无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