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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君璃与容湛坐着马车回到宁平侯府时,已经三更过快交四更了,虽说端午节没有宵禁,但这会子也委实太晚了些,宁平侯府门房当值的人早已是东倒西歪的在打瞌睡,还是跟车的人上前唤了几声,当值的两个人才惊醒过来,忙上前对着马车打千儿行礼:“大爷大奶奶回来了。”
君璃如今管着家,职责所在,便隔着窗帘问道:“阖府上下可都已回来了?”
其中一个门子忙恭声答道:“回大奶奶,阖府上下都已回来齐了,大奶奶只管放心。”
君璃“嗯”了一声,又道了一句“大节下的,辛苦你们了!”方由着马车进了角门,直接驶向二门。
一时进了迎晖院,留在家里看家的坠儿与菊香几个忙忙迎了出来,坠儿因是君璃的陪嫁丫头,自然比旁人更关心君璃,瞧得君璃被晴雪和向妈妈扶着尚且走路走不利索,立刻意识到出了事,难怪回来得这样晚,因忙上前几步接替向妈妈扶了君璃,才急声问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君璃闻言,心知迎晖院虽已被自己清洗过几次,剩下的人都算得上忠心了,但保不齐还有一个两个怀有别样心思的呢?便只是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看烟花时起了火,发生了骚乱,被人踩了几脚罢了,已经瞧过大夫了,并无大碍。”
坠儿是服侍了君璃多年的人,见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眉眼间却明显带了一丝郁色,又岂会猜不到事情并不若她说的那般简单?因忙拿眼去看一旁的晴雪,见晴雪几不可见的冲自己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多问,小心的扶着君璃进了屋。
今日从早折腾到晚,又才经历了命悬一线的惊险,君璃早已是身心俱疲,去到卧室后,连澡都不欲洗,只想直接睡下。容湛却不让她就睡,而是命晴雪取了先前吴大夫给的药,又命取了黄酒来,定要她吃一剂药才睡,君璃见他坚持,只得依言吃了药,草草盥洗了一番,方睡下了。
余下容湛一想起今日发生的事,饶这会子君璃正安然无恙的与他躺在同一件屋子里,他甚至能听见她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依然是后怕不已,不由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他如今除了母亲留下的那些身外之物以外,就只剩下她一个最亲最近的人了,谁知道那个人竟连他最后的念想与寄托都要除去,这一次,若查出真是那人做的,他绝不会再姑息!
快天亮时,本来好梦正酣的君璃忽然觉得胸口闷得紧,随即便是一阵口感恶心涌上喉头,她下意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容湛不知什么时候守到了自己床前,便低声说了一句:“容湛,我想喝水……”‘水’字的尾音还未落下,忽觉喉头一甜,本能的扭头干呕了几声,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当即将容湛唬得魂飞魄散,顾不得旁的,忙一把搂了君璃,便向外吼道:“来人!快来人!”
片刻之后,便见今夜值夜的坠儿与香巧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瞧得容湛怀里的君璃面白如纸,地上还有一滩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吓了一大跳,坠儿更是红了眼圈,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还好罢?”
容湛已一叠声的在吩咐二人:“立刻使人请太医去,再使人去禀告祖母一声。”又命稍后跟了进来的晴雪,“快拿水来你们奶奶漱口!”
君璃窝在他怀里,将他将满屋子的人指挥得团团转,不由虚弱一笑,道:“我没事儿,方才我还觉得胸口闷闷的,这会子吐了这口血后,反倒轻松多了,你别担心。”话说以前她拍戏时,吐血这样的戏码可没少拍,没想到今日竟玩了一把真的,说实话,这感觉真特么不算好,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什么的?
容湛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以前听人说过,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究也是废人了,想着君璃昨夜被那么多人踩踏,又可能没有受一点半点内伤,偏他当时没想到这一茬儿,吴大夫说到底只是个看跌打损伤的,于内科上怕是有所欠缺,早知道他就该漏夜使人去请了太医来瞧的,也不知道这会子再去请太医,会不会已经晚了?
偏君璃还反过来安慰起他来,听得他心里端的是又痛又酸,几乎不曾掉下泪来,好歹强忍住了,道:“太医少说也说一个时辰才能来,要不你再躺一会儿,我守着你?”
君璃说是说吐了那口血后,心里轻松了许多,但到底还是闷闷的,太阳穴也一抽一抽的痛,便依言道:“那我就再躺会儿。”
说话间,晴雪捧了温茶过来,君璃就着容湛的手漱了口,又喝了几口白水后,方复又躺下了。
这次躺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只是迷迷糊糊的。
半睡半醒中,君璃隐约听到容湛在外间与人说话,仔细听了听,像是太夫人的声音,因虚弱的向外叫了一声:“可是祖母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太夫人的声音便在君璃耳边响起了:“好孩子,你这会子觉得怎么样了?太医就快来了,你再忍忍啊!”
君璃听得果然是太夫人来了,忙睁开眼睛,叫了声:“祖母,您老人家怎么来了?”便挣扎着欲坐起来,早被容湛一把按回了被窝里,道:“祖母又不是外人,况这会子你身子还不舒服,拘这些个俗礼做什么?”
太夫人也道:“是啊,你这孩子,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礼体,让祖母说你什么好?早知道我来了反让你不安生,我就不该来的。”
君璃闻言,方没有再坚持要起身,只是嗔怪容湛:“不过一点小伤罢了,你也是,何必非要惊动祖母?”
容湛一脸的阴霾:“都吐血了,还‘一点小伤’,那要怎么样才算大伤?你别说话了,只管安心躺着,我陪着祖母即可。”说着见坠儿捧了热茶进来,忙亲自接过,奉与了太夫人。
太夫人正吃着茶,有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太夫人、大爷,太医来了!”
容湛听说,忙命人放下了君璃床上的幔帐,又恭请太夫人稍作回避,太夫人却道:“我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直接请太医进来便是,我也好在旁边听听你媳妇儿到底伤得怎么样。”
容湛本来就是不是拘于这些小节的人,见太夫人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多劝,忙忙亲迎出外面,将太医迎了进来。
太医先给太夫人见过礼后,方隔着幔帐,给君璃把起脉来,“奶奶的内伤并不算重,只是近期本就有些劳累,兼之昨日又受了重创,所以才会吐了血,倒是有些伤了根本,不过太夫人与大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待下官开上一张方子吃上几剂,好好调理一阵,便能痊愈了,只切记一点,以后不可太过劳累。”
容湛却仍不放心,忙赶着太医问道:“可清晨时分内子分明吐了血,我曾听人说过少年人吐血是大忌,真的没有大碍吗?会不会留下什么症候?”
太医笑道:“大爷只管放心,奶奶吐的原是郁结于心的淤血,若是不吐出来,反倒才不好呢,想来之前奶奶已瞧过大夫了,那大夫给的药还算高明,奶奶只要好生调理,断不会留下什么症候。”
见太医再四保证,容湛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好生送了太医去外间开方子,待方子开好后,又赶紧吩咐向妈妈亲自去抓了药回来,浓浓的熬了一副给君璃吃下,看她脸色好点,睡得也安稳了,才信了太医的话。
折腾了一早上,容湛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但却一点也不觉得饿,还是太夫人情知他担心君璃,必定什么也没吃,命人整治了几样清淡的粥点来,亲自瞧着他用了一些后,这才回了照妆堂,临走前还不忘命容湛若君璃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记得使人去回她,想什么吃的用的,也只管使人去她那里取。
容湛亲自将太夫人送出了迎晖院的院门,才折回了屋里,一直守着君璃。
未时初刻,君璃朦胧醒来,便看见容湛正皱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瞧得她醒来,立时满脸的笑容,一叠声道:“奶奶,你这会子觉着怎么样?胸口还疼不疼?”又向外叫道:“奶奶醒来,将粥端进来,奶奶吃了好吃药。”
君璃睡了一觉起来,觉得轻松了许多,笑道:“我觉得好多了,看来太医的话是对的,就是要将那口淤血吐出来才好。”
容湛听她说觉得好了许多,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方算是落了一半回去,点头道:“那便好。等吃了粥,你再吃一遍药,好生睡一觉,想来会更好一些。”
君璃不由撇嘴:“我又不是瞌睡虫,哪来那么多觉可睡?从昨晚上回来便躺到现在,我浑身都躺疼了,不如你让晴雪进来,扶我去院子里走走?”
容湛早被她晨起吐的那口血吓怕了,就算有太医再四保证没有大碍,依然满心的担心,又怎么可能让她下床,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行,太医说了你得好生将养,待过几日你真大好了,再去院子里走走不迟。”
适逢晴雪托了一盏建莲红枣粥并一盘竹节卷小馒头、一碟酥油窝丝饼进来,闻得容湛这话,忙也道:“是啊小姐,您身体还虚得很呢,好歹也得将养个三五日的方可下地。”
她只是吐了口血好伐,瞧这两人紧张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她就快死了呢……君璃暗自腹诽,不过聪明的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是微微有些别扭的就着容湛的手,一勺一勺吃起熬得软糯香甜的红枣粥来。
等吃完粥,君璃又强忍着恶心吃了药,正想着要不要冲容湛撒撒娇神马的,看能不能让他同意她去院子里走走,菊香走了进来,屈膝禀告:“二夫人听得奶奶生病,特意带着二奶奶探望奶奶来了。”
君璃还没说话,容湛已先道:“就说你们奶奶才吃了药睡下了,多谢二夫人和二奶奶的好意,请她们先回去,等过几日你们奶奶大好了,再登门道谢不迟。”
菊香闻言,不由面露为难之色,这话她方才何尝没对二夫人说过,只二夫人坚持不走,她一介下人又能怎么样?说不得只能拿眼看君璃。
君璃其实约莫猜得到二夫人来这一趟的真正用意,要是此番之事发生在她整顿侯府之前,她顺水推舟把管家大权交给二夫人也就交了,可如今她却有些舍不得了,她好不容易才将侯府整顿得像个样子了,凭什么要将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白菜交给一头猪拱去?那自己之前的辛苦,岂非都白费了?
可她也知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揪出那个欲谋害她和君珏姐弟二人性命的幕后主使,并将其一击即中,再无翻身之日,不然谁知道昨日之事,什么时候还会再上演?因招手唤了菊香过来,附耳如此这般对她吩咐了一通,待她领命去后,方与容湛道:“来者是客,且二婶是长辈,又是打着探病的旗号而来,我们若真将人拒之门外了,谁知道回头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的来意我知道,左不过就是想趁这个当口接手管家罢了,你只放心的将人请进来,我自有主意。”
容湛满脸的不情愿,低声嘟哝道:“晨起我闹着请太医并未避人,只怕这会子阖府上下都知道你吐血了,她却这会子便巴巴的来探病,这不是摆明了不想你好起来吗?你只安心躺着,我去打发她,就算回头会有难听的话传出来,也自有我去顶着,你就别管了。”说着就要出去。
被君璃好说歹说劝住了,又说昨日之事未必就是大杨氏姐妹做的,二夫人向来与他们不对付,指不定是二夫人做的呢?正好趁此机会试探她一下……到底说得他同意了她见二夫人,然后方不情不愿去外面请了二夫人婆媳进来。
二夫人带了一斤血燕并两支三十年的人参来,与君璃说话时,更是满脸的关切:“你年轻,不知道好些病根都是年轻时不注意落下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只那时候再来后悔,已经晚了,所以得趁这会子还年轻,好生将身体调养好才是。尤其你还没生养,就更马虎不得了,咱们女人这辈子最大的倚靠是什么,我说了大爷你可别恼,不是父亲,不是夫君,说到底还得是儿女,只冲这一点,你便得好生将养才是,不然临到老来,膝下却没个一儿半女的承欢,旁的东西便是拥有得再多,又有什么意趣?你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儿?”
君璃满脸的感激,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多谢二婶婶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二婶婶也知道,我亲娘去得早,如今母亲又……,除了您,还真没有人对我说过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您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底了,以后一定会好生将养身子,再不让长辈们为我担心的。”心里则暗自好笑,二夫人素日恨她恨成那样,今日却舍得对她下这样大的本钱,看来对管家大权是志在必得啊!
二夫人笑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只你现管着家,咱们家虽大事不多,素日里小事却够繁琐的,也亏得你以前有那么好的精神,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你病倒了,还不知道咱们家会乱成什么样呢!”一副抛砖引玉,等着君璃托她帮着管家的架势。
不想君璃却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没听明白她的暗示,只是笑道:“家里各个行当上的管事妈妈们都是妥帖人,又有祖母她老人家坐镇,且大妹妹二妹妹这些日子跟着我学习管家,也颇能独当一面了,别说我只是三五七日的不能理事,便是二十日一个月,这家也乱不起来,二婶婶只管放心。”
二夫人被她这番话说得一阵气血翻涌,暗自冷笑不已,呸,都吐血了,还要巴着管家大权不放,果然是要权不要命的!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而是越发苦口婆心的劝道:“我听说你都吐血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年少吐血,可不是长寿之兆啊,很该趁这会子还未酿成大的症候,好生将养起来才是,须知身体才是第一位的,没有了好身体,其他东西拥有的再多,又有什么意趣?方才说起管家之事,我既被你称一声‘二婶婶’,如今便托大毛遂自荐一回,也好让你腾出时间来好生将养身体,未知你意下如何啊?”
眼见迂回的不行,这是打算明火执仗的来要管家大权了?君璃暗暗摇头,二夫人的吃相怎么还是这么难看,她故意沉吟了片刻,才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道:“既然二婶婶这般疼我,我少不得只能腆着脸给二婶婶添麻烦了。”
说着,无视二夫人霎时笑开了花儿的脸,越过她直接看向侍立在她身后的二奶奶,“二弟妹,你一向稳重妥帖,连祖母她老人家都赞的,如今我卧床不能理事,少不得只能厚颜委屈二弟妹帮着管一阵子的家了,未知二弟妹可愿意帮嫂子这个帮,让嫂子清闲一阵子?”
二奶奶本不欲今日便来探望君璃的,二夫人心里打什么主意,君璃一个隔房的侄媳妇都能知道,她作为嫡亲的儿媳妇,难道还能有不知道的?但二夫人定她要同来,她也不好违逆,只得跟了来,在路上时便打定主意,到了迎晖院后,只当自己是布景板,不论二夫人与君璃说什么,她都只当没听见,轻易也绝不接话,以免将自己填限了进去。
谁知道她左防右防,到底还是没能防住战火烧到自己身上,端的是满心气苦,既气婆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实在太难看,又气君璃将她拉下水,让她难做,因想也不想便推辞道:“我素来愚钝,况还有两个小的要照顾,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精力帮大嫂的忙,还望大嫂……”
“你都愚钝了,这家里还有谁敢称伶俐?况你只是素来话不多罢了,心里却是明白的,依我说,你大嫂的提议就很好,这阵子你便代你大嫂先管着家罢!”话没说完,一个熟悉的威严声音自门外传来,却是太夫人扶着如柳,被簇拥着进来了,——却是君璃知道二夫人难缠,悄悄授意菊香去请的太夫人。
有了太夫人发话,事情便好办多了,二奶奶便是再不情愿管家,也只得答应下来,而二夫人想着二奶奶是自己的儿媳,她管了家,也就相当于是自己管家了,虽仍有几分意难平,到底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傍晚时分,容浅莲与容浅菡结伴来迎晖院探病,君璃想着若昨日之事真是大杨氏幕后主使的,没准儿容浅菡会知道一些,因命好生请了她二人进来,自己却一脸病弱的躺在床上,一副勉力支撑的样子,打算相机试探容浅菡一试。
容浅菡脸上倒是看不出异样,不但没有像往常那般对君璃动辄横眉冷对,反而极难得的带了一些药材来,说是听得君璃吐了血,专门给君璃补血养气用的。
君璃先谢了她的好意,才状似无意的道:“幸得昨儿个你们早早便回来了,不然爆炸发生时,指不定连你们也要跟着一块儿遭殃了。”
话音刚落,容浅菡便下意识接道:“不是说只起了火吗,怎么还发生了爆炸?”话音刚落,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本想再拿话来补救一下的,到底及时反应过来这会子自己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还是什么都不说方是上策。
君璃微微一笑:“你大哥哥和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昨日起了火的,二妹妹真是好灵通的耳目。”说完这一句,便说“累了”,不再多留容浅莲与容浅菡,命晴雪好生送了二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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