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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邦司马熹,辅中山国成王、誉王及至本代中山王垐,已有三朝之久。中山誉王十年,燕王哙为相国子之所蛊惑,竟信得尧舜让贤之道,将王位禅让于相国子之。
子之即位三年,即誉王十三年,齐宣王鼓动燕太子平,集结党徒甚重,并联合燕将军攻夜围王宫,攻打子之。燕将军叛太子平,集合百姓反攻太子平。燕国数月战火连绵,死者数万,民心恐惧。
当此之时,齐宣王趁乱攻进燕国,连夺数城;赵王雍疲于应付西方秦国骚扰。中山此时既无内忧,又无外患,趁得燕国内乱之时,相邦司马熹领兵出战,数月内就夺得燕国西南大大小小几十座城池,班师回朝。自此相邦司马熹为周天子嘉奖,更为中山国君尊称“仲父”,一时权倾朝野,无人能及。
此时司马熹却始终对于之前殿上所见的女子念念不忘。越回想那女子的眉目,那女子的姿态,便越觉得似曾相识。莫不是在燕国见过此女子?若是近几年见过,不会这么快就记不起。可若是在此女幼时就见过,那最可能的地方便是燕王宫。
“燕王宫……”司马熹思索许久,终是记不起这女子同燕王宫有何牵连,恰好中山王銮驾行至宫门,司马熹便将此事搁置一边,一行人随中山王浩浩荡荡返回国都灵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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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阳近郊大营内,擂鼓声操练生阵阵,褚嬴睁开双眼,尽力眨了眨。复又闭上睁开,脑中一片空白。
待看清头顶的营帐后,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扶柳的驿馆,也不在曲阳的牢房里,而是已经被中山王赏给了那个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男人。她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躺在帐中的床上。床下左方新搭了一张席,席上似有人睡过,凌散铺落着换下的外袍。再看自己身上,倒裹得密不透风。
褚嬴艰难坐起身,肩上盖着的被滑落,这才觉得冷。下了床,光脚站在地上,她望见帐顶熹微的晨光,方知现在已是清晨。
帐口一阵风来,吹开了一角,登时将褚嬴冻得发抖,再看自己身上,她便是一惊。适才刚转醒,并未注意到,原来此时她仅着里衣,深衣的外袍已被脱去,这样想来,自己竟被人剥了衣服也不知!
这营中想来是没有女子的,那能进这主帐里且剥了她外袍的人也显而易见了。褚嬴顿时羞恼,心中暗道,果真是粗人,不知礼数,竟这样对待于我。待将昨日穿的外袍找到穿好,她才记起,自己本来就是赏给他的,本就没了男女大防,莫说是脱了外袍,就单凭他的力气,凭自己目前的处境,若是真做出什么事也是理所应当,她只得无奈苦笑。
昨天那人坐在床前问褚嬴是否愿意跟着他,被她一番话糊弄过去,那人也知道她懂装不懂,想必定是对她很是气恼。但若说真是气恼,为何还留她在主帐中?问她愿不愿意却又有什么用呢?
一时想不清缘由,下床这片刻褚嬴又觉得头脑有些不清醒,于是只匆匆整理了帐内摆设。帐外她是不敢去的,军营里男子众多,若个个都似昨天那将军那样凶悍,自己怕是没等看见赵国的土地便被撕成碎片了。
一时间无事可做,褚嬴便在帐下的席上跪坐好,安静等待大帐主人归来。帐口时不时有风吹进,掀起一角帐帘,吹得褚嬴头疼,但也吹得她格外清醒。帐外天光渐亮,褚嬴想起许多儿时往事,竟觉得与此时如此相像。那时还未懂事,不知忧愁烦恼。燕国内乱,太子平死于反叛的将军之手,国君子之一时既需应付太子平的党众,又须防范齐国的攻伐,然而齐国军队竟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连下数城。国都内一片混乱。
那时自己便常常与公子敏躲在暗室,也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清晨,只盼着外面不知是哪一路的军队尽数经过,再打开暗门重见天日。那时还觉得新鲜有趣,如今设身处地,终于明白公子敏父亲被杀,孤身一人漂流在外,东躲西藏的心情,在暗室中等待天明,心中该是如何惶恐和委屈。幸而太子平的胞弟,即公子敏的王叔——燕昭王即位后对公子敏也算宽厚优待。
只是不知,此次公子敏助自己出逃,燕昭王是否已发现,不知公子敏是否安全无虞。在这乱世中,褚嬴终于也孑然一身,四处漂泊,若说这世上还有人曾以真心待她,能让她有一丝牵挂,便只剩公子敏了。
天光已经大亮,帐外人声渐增,从偶尔飘起的帐角中也可看到回营帐的兵将渐多,褚嬴不再多想,轻按额头,在席上跪坐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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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予掀开帐帘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如此的景象:褚嬴跪坐于席上,两手放于膝上,眉头轻蹙,似是强忍着身子不适,竭力撑直脊背。身上仍旧穿着前日那件外袍,似一片叶,风一吹便会飘走,着实令人心疼。
前天夜里,仇予本是懊恼又无奈,不知如何面对那个外表柔弱心里狡黠的女子,她本来知道“跟着我”是什么意思,却避重就轻,让他心内十分挫败。第一次如此爱慕一个人,仇予竟全然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不知是该强势占有还是该细水长流。但他并不后悔大殿上的无礼之举,想着能将心爱的女子安顿在身边,反倒庆幸,日后总有机会能了解她,若是一心一意待她,日后定能让她也爱慕上自己。
吹了一夜的风,射了一夜的箭,仇予终于想通,决定回去。
谁知进了帐内却见那个扰他心绪不宁的女子跌落在床下,不省人事。他心里大惊,赶紧把褚嬴抱上床去,小心翼翼解下她的外袍,将她裹在被中,自己则在帐口新支了一张席,将就了一夜。
谁料褚嬴这一睡便是一整天,请了军医来看,只说是疲劳惊吓,一时寒气入体,将养两日即可。仇予见她一张小脸裹在被中,面色苍白,心内除了心疼便是愧疚。
如今褚嬴终于醒来,见她跪坐在席上,似是在等自己回来,仇予忙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也一同坐在席上。
“今日你可好些了?”仇予见她面色尚可,便问道。
“回将军,昨日幸得将军照料,今日已大好,不敢再劳将军费心。”
“你不必如此称呼我,”仇予道,“况且,你晕倒时已是前日,你已睡了一整日。”说完竟有些得意洋洋,好似抓住了褚嬴的把柄一般。
褚嬴果真羞红了脸,没想到自己竟睡了一整日,又想起自己被这个莽汉脱了外袍,更是一时羞愤,只得攥紧衣角,不发一言。仇予见她害羞的模样,心里却十分欢喜。他两只大手握住褚嬴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腿上,轻声说道:“日后你可叫我仇予。”
褚嬴点了点头,并不答话。仇予摩挲着手心里细嫩的手腕,又轻声问:“你只说自己是褚氏,可有姓?”
褚嬴点头,心想:告诉他也无妨,赵国嬴姓的人数不胜数,单凭姓氏定然查不出我的身份。于是便答道:“姓嬴。”
“嬴?”仇予顿了顿,她父亲为赵国人,姓嬴自然不奇怪。想到此,便想起那日褚嬴说的寻亲之事。
“我且问你,你去赵国寻亲寻的是何人?赵国如此之大,你可知道他家在何处?我若答应替你寻来,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仇予开始还轻声细语,问到最后一句,心里竟紧张起来,褚嬴一路奔波劳顿,不正为回赵国寻亲,若真是能替她寻来亲人,她或许能安心留在自己身边。
褚嬴心中焦急,不知如何应对,她只道回赵国圆父亲的夙愿,现如今隐瞒了父亲的身份,她一时也编不出寻的究竟是何亲人,便只对仇予说道:“妾只知叔父居于赵国邯郸,其余皆不知。”
仇予听闻这话心里也焦急,不知相貌如何,更不知名字,邯郸偌大的城池,如何才能寻得褚嬴的叔父?但放她走又是万万不能的。
“你一个女子,从燕地走至中山已是不易,若是到了赵国,再遇上如这次的情境,你该如何是好?怕是还没见到赵国的影子便被人虏走了。”
褚嬴心里暗道:若不是因为你,凭我在燕国隐忍逃生这些年的本事,现在说不定我早已混出俘虏之列,不几日便能逃回赵国,偏偏你要截我下来!想到此褚嬴心内又上来一阵委屈。我便是还剩一口气,也要回邯郸去,不然怎对得起客死燕国的父亲。
仇予见褚嬴不答话,心里又是无奈。本来褚嬴便是王上赏给他的女人,自己对她做什么不可以?偏偏仇予想起她,心里又是彷徨、又是苦涩、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拿她无可奈何,简直想把整颗心都给她;而这女子却对他严加防范、戒备森严。此刻想让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倒真是奢望了。
罢了。
仇予放下褚嬴双腕,对她道:“王上已经返回灵寿,你稍作准备,明日随我拔营往石邑去。”
听得这话,褚嬴禁不住抬起头望向仇予。原来中山王竟将仇予调往了石邑。石邑乃井陉关重地,越过关去赵国便近在咫尺,若真能从石邑逃脱,不过几日便能到邯郸了!
仇予见她终于抬起头,满眼惊诧、甚至隐约有一丝欣喜地瞪着他,顿时觉得这张小脸生动可爱。这两日还是第一次见褚嬴如此表情,仇予心里便不住地痒,终是没忍住,捧起她的下巴在她脸上大声亲了一口,大笑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