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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两座小轿在十余人拥持下颤巍巍地停在庵门前面。轿子帘子有三层,外面是绿色葱纱,中间一层是硬纱,里面是白色蚕丝织就的丝绸,一看就知不是普通的豪贵之家。轿子落下,随侍在左右的侍女一层层掀开轿帘,扶着两位四十余岁的贵妇人出了轿。
早有庵中的高级知客女尼侯在庵外,走到夫人面前,双手合十,低头道:“两位施主,庵中已经准备好敬佛事宜,请随贫尼来。”两位夫人说道:“有劳了。”
这女庵虽然名声不显,却是不小,共五进庭院。进了庵门,越过第一进庭院,第二进就是女庵的佛堂,供奉着观世音菩萨,两位夫人也是常来礼佛之人,在女尼端来的盆中净过手,捻起三根筷子粗细的檀香,在蒲团上跪下,默默祷告,祝愿老爷为官顺顺利利,千万不要冲撞了恶灵太傅……
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佛香插在香炉上。知客尼见两位夫人敬佛完毕,走上前来,说道:“主持有请两位施主共进素斋,请随我来。”
此处的素斋很有名气,因为此处不是山门大开的所在,来往上香的都是贵人中的贵人,所以主持从江南请来了会调制素斋的一位女尼招待贵人,一来二去,各府的诰命夫人,千金贵女都慕名而来,上香后只求能尝到一桌素斋。
今儿的素斋甚是精巧,山中的菌类这几日被春雨充盈得开了伞,味道正是鲜美,以南瓜为盅,搭配北疆深山的猴头菇,几十种菌子巧妙搭配,再加上腌制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干菜,调好了香味再上锅去蒸,那种香味竟是比深海的鲜鱼还要抢夺味蕾。
满满一桌子的各色素斋,让两位夫人甚是满意,主持笑着请两位夫人一会去禅房品茶谈论经义,便先告退一步了。
两位夫人用好了素斋后,才带着贴身侍女随着知客尼绕过二进院,向后面走去,刚进入院落,就看到一个灰衣灰帽的年轻女尼在中年尼姑陪伴下走出庵主的房间,迎面向他们走来。
待走到近前,礼部侍郎夫人定睛一看“啊”了一声,连忙拉住身旁福安侯夫人,低声说道:“侯夫人,你看这女尼多像……”
侯夫人听了仔细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面前的女尼,这小女尼也有所察觉,大大的明眸微转,瞥了一眼,然后就快步走了过去。
侯夫人却是愣在当地:这……这真的很像皇上啊!
看那眉眼,尤其是刚才眼光一撇时那种顽皮的神态,如果不是明明知道皇上是个男儿身,她真的要怀疑这女尼就是皇上了。
这两位都是朝中老臣的正妻,之前多次出入皇宫,加上赏灯节的时候也曾经入宫陪着当时年幼的皇上制作头灯,自然是熟记圣上的模样。
两位夫人对望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底燃起的诡异的火焰。
事实上,这两位夫人是太傅精心挑选的,既要是见过皇上的,且得是个嘴上不太有分寸的。
这两位夫人的相公虽然官居高位却是性子绵软,无力扶持家风,二人皆是长舌妇人里的翘楚,在整个朝臣夫人圈里也是有名的。
当年那尚家庶女与太傅的那段隐秘的私情,也是被这二位夫人一路推敲琢磨挖掘出来的。
想想看,一个几乎和当今皇上一模一样的年轻尼姑出现在皇家庵里,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两位夫人顿时斗志昂扬,直觉得肠胃内的素斋跟滚了荤油似的在熊熊燃烧。
两位夫人当即转身,追向已经走远的那个年轻的女尼,留下原地发愣不知怎么回事的知客尼与主持。
快追上的时候,中年尼姑突然转身,拦住了她们,皱着眉说道:“二位施主追着贫尼干什么?”
两位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刚才只想着追上好好看一看,一时间反倒不知怎么跟人解释,总不能说:“我就想问问你家乡何处,贵庚几何,怎么长的这么像皇上”吧?
这一耽搁,前面那个年轻的小尼姑已经进入转过大殿,消失不见。中年女尼也转身快走几步,消失在前面庭院中。
且不说两位夫人,聂清麟头脑中也是在不停地转着。庵中主持刚才请她过去,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刚出来就碰上了两位夫人。她看着眼熟,当是前些日子进过宫陪她扎过宫灯。
这么一看,这两位夫人的出现便绝对不是巧合,聂清麟隐约猜出了太傅的打算,顿觉心里有些微微的焦灼:太傅大人,还有什么是您不敢干的吗?
单说两位夫人入了禅房见了主持,说了几句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听起刚才酷似皇帝女尼的情况。主持叹了口气道:“这也是苦命人。她的身份本是贵不可言,不想还未满三岁时,就被从钦天监请去的高人断定身有戾气,生活在……家中必会给孪生哥哥带来厄运。需要在庵中诵经敬佛,慢慢化去戾气,才可回……家中。算定十年就可以化去戾气,可是十年早已过去,不知是不是家里家里生了变故,一直无人接她,只好留在庵中。”
说着,主持又叹了口气。
听了这么劲爆的消息,两位夫人久久互相对视,眼里的光芒真好似开了锋芒的吴钩宝剑,只恨不得劈开老主持的肚肠,再多套些实惠的干货出来。
最后,上好的西山白露居然也顾不得品尝,也无心在庵中驻留,草草和主持闲聊两句,推说自己有事,便回到京城。
不几日,一条消息就在京城大臣的夫人圈里流传开来,说当今陛下还有个孪生妹妹,从小就生活在尤云后山的女庵中。大臣也都听到自己夫人所说的消息,大部分付之一笑,视为无稽之谈,心道:幸亏当今陛下无甚龙威,若是换成太傅的家事,只怕这些吃饱了撑的贵妇人真得被抓去拔了舌头。
接下来几天,在尤云后山的女庵一下子香客盈门,每天都有贵夫人上香敬佛。拜佛后也顾不得品尝素斋,倒是在山门的院子里来回地踱步,一旦遇上了,虽然是隔得有些远,又总有个凶尼阻拦,但是各个看完了女尼的眉眼后惊得是香帕掩口,直呼阿弥陀佛。
当太傅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直接叫来了礼部侍郎钱云龙钱大人,“听说前几日贵夫人上香吃斋饭,却吃出个皇上的孪生妹妹,不知侍郎是否知道此事?”
钱云龙当即额头就冒了汗,躬身谨声道:“下官不知此事。都是下官看管不严,让家中长舌妇胡乱说话。臣回去后必定严加看管,不许她出府。”
太傅微微笑了笑,“侍郎误会了。我并没有责怪贵夫人的意思。只是皇上不知怎地也听到了风声,诧异居然有这等奇事,特意询问与本侯,便寻你问一下,既然真是尊夫人看到的,倒不是空穴来风了……”
三日后,皇上的銮驾地出了城门,直奔天佑寺。随行的还有些新近的文武朝臣,其中太傅新近提拔的官员皆在其中,而聂清远亦在其列。这却是皇上特意传旨他们陪圣驾以示恩宠。
銮驾上披着微厚的细纱以挡烈日和风沙,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上面。
待到进了山门,百官在大殿外静候,看着太傅陪着皇上进香,只能看见小皇帝的后背冲着门外在向佛祖祷告。
拜过佛祖后,太傅便亲陪着皇上绕到后殿们直接去了后山。
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多时阮公公一路小跑地传太医,说是皇上情绪不稳,一时喜极而泣有些伤了心脉……
这下子,原来只当自家妇人们在嚼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这才有些相信果真是有明珠遗落在山庙之内。
只是这出皇家骨肉分离的折子戏,同这两天太傅轰轰烈烈地清扫异己相比,真是太微不足道了,朝臣们如今是人人自危,天天半夜瞪着眼听着自家的门房是否传来异样的声响,而那长街里的马蹄子声和官兵的嘈杂声是去了哪个倒霉的府上,晚上缺觉,白日里都有些打蔫,立在山庙前,哈欠连天。
就算是皇上真是离奇地找到了个本已经殡了多年的孪生妹妹,百官们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研究这后宫先皇儿女的生死之谜。
不过皇上的确是有些伤了心脉,需要韦神医好好瞧一瞧。
在山中静养了几日,虽然白日里总是单嬷嬷牵引着出来溜上几圈,将遇到的贵妇人们惊吓得口吞鸡蛋,但余下的时间还算悠闲。
免了太傅大人晨昏定省的骚扰,每日使用着庵里精致的素斋,倒是比宫中油腻的珍馐要来得美味。
她食得甚是得趣,却不想一想太傅大人一连五日不见这心尖尖上的宝贝,茹素得简直都要出火了。
等甩开群臣进了尼姑庵后,鲁豫达率领侍卫把守院门门后,太傅大人迈开长腿便进了净房。
抬眼一看,五日不见的小人儿正穿着一身的灰布长袍,满头秀发只编了一条粗粗的辫子斜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白嫩的耳朵,显得那双大眼愈加灵动,浑身没有一丝装饰,却真似刚剥了壳的蚌肉,自然鲜嫩的很……
聂清麟本来是半躺在榻上看着闲书,却不曾想那太傅突然闯了进来,她吓了一跳,本想起来说话,却不曾想那太傅两只风眼微眯,仙人一般的美男子却像只饿极了的狼一般,转身将门栓插上,一言不发便朝着自己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