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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阮烟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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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郊外,沈湛接过温羡递来的酒杯,在柳枝轻拂的暮春暖风中,举杯一饮而尽。

    曾经,他们是友人,是亲人,有过信任的相交,有过锥心的猜疑,也有过立场的对立,他的母亲,曾数次差点害了他昔日妻兄的性命,而他昔日的妻兄,最终主力查出定国公府谋逆冤案,借此扳倒了他的母亲。

    恩恩怨怨,早在数年前,就已尘埃落定,如今,都在这杯清醇的送行酒里,不必再多说什么,将酒饮尽的沈湛,将手中空杯放在另一只刚刚饮尽的空杯旁,朝来送行的温羡拱手告别后,正欲登车离开时,忽听车轮飞驰声响,有一辆宫车匆匆驶近,车厢中的女子,还未等马夫彻底勒停马儿,就急吼吼地掀帘跳了下来,飞跑到了他的身前。

    “……公主殿下……”沈湛与身旁的温羡,朝来人如仪行礼。

    差一点就没赶上送别的容华公主,气喘吁吁地望着身前的明郎表哥,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就只是这样望着他,贪婪地望着他,望着望着,她呼吸渐渐平定,可仍是说不出一个字,只因喉头愈发酸涩,涩得她说不出那些原先想好的送别说辞,哑声沉默半晌,终只微哽轻道:“明郎表哥……你要保重啊……”

    简单的一句话说出,沉重的心闸也似随之打开,漫流的心潮向上翻涌,令容华公主双眸湿润,眼圈儿红红地望着她的明郎表哥,将那些原先拟想的送别说辞尽皆抛下,难忍冲动地道出自己尘封数年的真正心声。

    “……其实……其实明郎表哥当年外放青州时,我是想随皇兄一起来送你的,可是……可是之前不管我怎么恳求,明郎表哥你都不愿留在京城,我心中难过又生气,一个赌气,就没有随皇兄来送你……如果……如果我当年来送你了……如果我跟着你一起去青州,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会不会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泛泪双眸中的光芒,随着这一美好畅想,粲然亮起瞬间,即如流星倏忽而过,寂寂落了下去,容华公主唇际弯起淡淡的笑意,自问自答道:

    “其实我知道的,我已经想明白了,什么都不会变的……明郎表哥你早就和我说过,只把我当妹妹看,可我从前总觉得,这是能改变的,只要我努力排除所有的障碍,你就能改变心意,就有可能真正喜欢上我……但现在我明白,有些事,是一辈子都没法改变的,就像明郎表哥对我,永远不会超出亲人的喜欢,就像我对明郎表哥的心意,也永远不会改变……”

    沉默的沈湛听至此处,正欲劝说,就见容华公主边红着眼边笑着说:“我还是会喜欢明郎表哥的,喜欢那个送我孔雀裙的明郎表哥,喜欢那个关心我、照顾我的明郎表哥,我会把这份喜欢,像明郎表哥送我的小面人一样,装在匣子里,珍藏起来,不再给别人看,包括明郎表哥,也不会让任何人拿走,包括明郎表哥。”

    容华公主含泪笑着对沈湛道:“明郎表哥,以后你就只是我的表哥,我也只是你的嘉仪表妹啦,你去燕州,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啊。”

    幼时在与圣上相识熟络后,沈湛随圣上同唤容华公主芳名“嘉仪”,后来少时,他得知容华公主心意,婉拒之后,为免误会,有意拉远距离,一直尊称“公主殿下”,再未唤过她的名字,沈湛望着身前双眸湿润的女子,好似又是当年那个被人欺负、却还强忍不哭的小女孩站在他身前,轻对她道:“嘉仪,你也保重。”

    就似当年,被人欺负,还能强忍不哭,可一听明郎表哥唤她“嘉仪”,心中的委屈就止不住地往上涌,眼泪也扑簌簌地跟着往下掉,于和煦暮春暖风中,缀在容华公主睫处许久的泪珠,随着沈湛这一声轻唤,终似珍珠滚落下来,看着沈湛登上马车远去的容华公主,难抑强忍多时的泪水,望着越来越远的滚滚烟尘,扑簌簌地掉着眼泪,像是把这些年来的心意情爱,都流光了,直至再也看不见远去的车马,方慢慢地止了泪水,轻轻啜泣。

    正抽抽噎噎,一方雪白的帕子,递送至了她的面前,容华公主顶着张哭花了的脸,泪眼朦胧地看去,见是身旁的温羡伸手递来,哽咽着轻哼一声,“臭男人的东西!谁要你的!!”

    她从自己袖中取出香喷喷的帕子,低首擦着眼泪,专程来送行的温羡,见此地已无事,便欲离开,却又被容华公主叫住,叫住后却又似无事,他静等了一阵,仍等不到容华公主开口,便先开口问道:“公主殿下有事吩咐?”

    “……吩咐?我哪敢吩咐你?!”容华公主凉凉地哼了一声,双眸瞅了温羡一阵,口中咕哝哝的,欲言又止,最后仍是语义不明,只边将头一扭离开,边嗓音凉凉道,“你还是自己管好自己吧……小心皇兄揭了你的皮!!”

    一年又一年过去,当朝贵妃养兄,依然未被圣上揭皮,不但未揭,还成了大梁太子太傅,原就颇受圣上赏识的他,又因与薛贵妃的亲缘关系,更得圣上青眼重用,可谓是当朝第一红人,常携父入宫,与贵妃娘娘相聚,共享团圆之乐。

    这日家宴,仍是当朝贵妃的温蘅,亲自下厨做了几个青州小菜,常年养病的太后娘娘,因近来身体精神尚可,兴致上来,也做了一两道,容华公主在旁看着手痒,也在母后指导下,学做了一道八宝兔丁,再加上御厨烹制的山珍海味,满满一桌摆开,众人围桌而坐,在闲话笑语中,共享佳肴,渐将桌上美味食了大半,除了中间那道几未有人动筷的八宝兔丁。

    容华公主在这道精心烹制的八宝兔丁刚出锅时,就迫不及待地先尝了一口,此后,她再未动筷,也明白他人为何绕着这道兔丁夹菜,但明白归明白,旁的菜都被吃了大半,就她这道还满满当当的,忒没面子,遂还是笑着招呼着道:“多吃些呀!”

    在她扫看众人、寻找目标的目光中,两个孩子默默地低下头去,避过姑姑的扫视,容华公主的眼神,最终定在了温羡身上,直接点名道:“温太傅,你多用些。”

    被点名的温羡,持箸寻夹了块最小的兔丁,放入口中,难嚼下咽,却不又能在众目睽睽下吐出,只能就着手边的酒,喝咽下去,微笑着谢公主殿下赐食。

    太后在旁含笑看着,看着看着,心中又很是忧惘,自从嘉仪执意要与温羡解除婚约后,她就一直为她留意新的好婚事,可嘉仪本人,却对此一直不上心,直到前几年明郎离京赴边后,才勉勉强强,同意相看些优秀的世家子弟、年轻朝臣。

    但,那些英俊有才的年轻男儿,在嘉仪眼中,总是缺点多多,每次不是说这个缺乏男子气概,就是说那个磨磨唧唧不爽快,总之没有一个合她心意的,就这么一直拖到今天,那些男儿们都成亲娶妻了,嘉仪她,还是孤身一人,没有定下新的婚事。

    对此,她这做母亲的,忧心忡忡,但嘉仪却劝她宽心,总说什么缘分未到,说什么有母后在、有皇兄在,她不是孤身一人,这般自自在在也挺好,太后拿嘉仪没办法,也只能由着她宠着她,并不强逼她婚嫁,毕竟在她这母亲心中,儿女们平平安安才是第一位的,旁的在“平安”二字之前,都可先放一放,有她在,有皇儿在,无人可伤害嘉仪,纵是她日后病逝,皇儿定也能照顾好他妹妹嘉仪一世,对此,她很是安心。

    太后想着想着,看嘉仪又在“逼劝”温羡吃她炒的八宝兔丁,还在晗儿与伽罗同情的目光注视下,把盛着兔丁的盘子,直接端送到温羡面前,不由在心中哑然失笑。

    ……虽执意解了与温羡的婚约,但这几年来,嘉仪每次见到温羡,都与相看那些勋贵子弟时连个眼神都懒怠多给不同,对温羡有点劲劲儿的,尽管每次对上,都算不上什么好事,但终究是独一份的特别关注,温羡至今也未娶妻,人世尚长,也许哪日,嘉仪口中的缘分,就到了呢……

    ……也不知她这身子,能不能等见到嘉仪缘至的那一日……

    无声想着心事的太后,看温羡又不得不持箸夹兔丁,含笑宣布宴罢,免了嘉仪赐给温羡的“食刑”。

    宴虽罢,但温羡与温父暂未离宫,仍留坐闲话用茶,温蘅看伽罗乖乖地留在殿中,依偎在她祖母的怀里,陪太后说话解闷,而晗儿则同他外祖父“咬耳朵”说了一句什么后,两个人眼睛都晶晶亮的,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一起往摘星阁看星星去了。

    她这一儿一女,性情不同,晗儿活泼开朗,伽罗聪颖细腻,平日喜好,也很不相似。

    身为太子的晗儿,每日里读书习武之余,总要拼命挤出点时间,留给他喜爱的天文地理,相对儒家经典、孔孟之道,他对日升月落、天下山川更感兴趣,常想离了这宫阙,到外头亲眼看看更为广阔的世界,颇为期待他父皇曾说过的南巡之事,但也知他父皇是因为他祖母这两年身体不好、无法远行的缘故,搁置了南巡一事,平日也从不在他父皇面前催提,只是在闲暇时,常翻看地理图志,聊以解闷,在书画中徜徉山水、走遍天下。

    而伽罗,身为女儿,并不爱女红之事,平日虽好读书,但相对风花雪月的诗词,她更好史书,纵因年幼,还看不太懂,但也能边问字义边一字字地看下去,十分静得下心来,在她父皇边抱她在怀、边处理朝务的时候,也半点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父皇与朝臣议事,一点不发困,精神奕奕的,看起来认真极了,有时她笑问伽罗可听懂了,年幼的伽罗,竟也能大体将朝事,讲个一二三出来,尽管还只是一知半解,但基本不会出错,十分聪慧。

    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性情为何,喜好为何,都是她的好孩子,这一家团圆的春日夜里,温蘅心中暖意盎然,边看着不远处的伽罗和太后,边笑与哥哥说话,请他用她亲手做的桃花糕。

    但兄妹间喝茶笑语没一会儿,温蘅就注意到,容华公主又在目光炯炯地盯着这里,就如之前的每一次家宴,都颇为关注她的哥哥。

    温蘅边用点心,边同哥哥开玩笑道:“公主殿下,莫不是真的喜欢上哥哥了吧?”

    温羡喝着茶朝容华公主瞟了一眼,淡笑着道:“说是监视,倒更像些。”

    温蘅讶然,正欲细问时,皇帝走上前来,揽住了她的手道:“陪朕出去走一走吧。”

    温蘅以为皇帝是有什么事要说,暂别了哥哥同皇帝出去,却也没听到什么,皇帝就真只是牵挽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春月下的花苑林里,慢慢地走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唇角勾着的笑意,随着漫走越来越满,都快要溢出来了。

    “怎么了?”温蘅看着这样的皇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皇帝含笑道:“只是想同你走一走,在这样好的春日夜晚,想同你一起在月色下走一走。”

    月色如水,流曳在蜿蜒延伸的花苑小径上,映得花间的白石径,宛如一道潺潺流淌的溪流,这样的溪流,也曾流淌在永安公主府里,那个夜晚,他拼着被岳父打了一场,得到了她送行的机会,那一路很是安静,她无话对他说,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同她并肩踩在如水的小径上,悄眼瞥看她的青丝容颜,盼着这一路走得久些,再久一些……

    但走得再慢,那时的他,也很快走到了永安公主府门前,只能望着她无声地朝他一福,而后转身回府,清影渐远,而如今,他总是抓不住的缥缈清影,被他紧紧牵系在手中,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温度,他能望得见她眼底的真切笑意,这条路,将一直通向他们今生的尽头,他不必再只能无奈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她转身离去,越来越远,直至再也不见,这一世至此,花好月圆。

    ……纵看她,仍有时会有“雾里看花”之感,偶尔会想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明郎的影子占了几成,元弘又占了几成,但花在他的身边,一世都将在他的身边,那便是花好月圆……

    止不住笑意的皇帝,正欲与温蘅笑语,忽听急切脚步声响,是赵东林疾步近前,手捧一道奏折,“陛下,燕州急报!”

    皇帝以为边漠突起战乱,忙收了旖|旎心思,伸手接过,却见递折的臣名,不是明郎,而是他放在明郎身边的副将,心中既惑又惊,凝重了神色,打开看去,匆匆眸光一扫,猛地顿在“不治”二字之上,身体连同眸光彻底僵住,竟无半分再往下看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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