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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尤行志的安排下,胡三娘得以进入狱中,见到分离已久的父亲。
父女两并未抱头痛哭,隔着栅栏两两相望,反觉彼此生疏异常。
姜寒努力回想记忆中娇憨的三女儿,却无法与眼前这个眼含煞气的美妇联系起来。
胡三娘微笑道:“父亲倒是老样子,只嫌瘦了些……看来在狱里还是受了些苦。”
姜寒苦笑。虽因他官高位显,又是主动出首,故而未被动刑,衣食也颇受优待,但他早知自己必死无疑,又要担心连累家人,日夜忧思懊悔,自然形容渐消。
“父亲不必担忧,待时机成熟,女儿来救您出去。”见狱卒识相远去,胡三娘柔声道。
“你如今到底是何根脚?二娘见识浅,被你糊弄过去,却不要拿什么渔民孀妇的话来骗我。”姜寒皱眉问:“什么样的孀妇会想着劫狱?何况在这龄州,单人匹马可劫不得狱。”
胡三娘轻轻一笑:“女儿只与姐姐说是在海上讨营生,至于渔民之说,乃是姐姐自己穿凿附会而已。”
姜寒微微瞠目:“海寇?你……龄州附近的女海寇……你就是那个龙神娘娘?”
“父亲去年还下令要剿匪呢。”胡三娘笑道:“女儿很伤心。”
“我的女儿做了海寇?”姜寒喃喃道。
“怎么?父亲又觉得女儿有辱门风了?”胡三娘冷笑。
姜寒默然,半晌苦笑:“家中出了老夫这样的贪官,还有什么门风?你一个女子,能够在贼窝里成为首领,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只是落草为寇并非好事,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父亲能这样说,可见还是念着奴的,女儿很高兴。”三娘柔声道:“若非做了海寇,如今女儿又哪有法子救您呢?想来只能如姐姐般空自伤悲罢了。”
姜寒摇头道:“不,老夫罪有应得,不想出去了。你若有心,日后多照拂家里便是。”
“父亲说什么傻话?”胡三娘骇笑道:“莫非入了迷障,就要在这里等死?”
“我老老实实死了,家中还能安稳度日。”姜寒叹道:“不说你能不能将老夫劫走,就是走了,家里便要受连累。老夫之所以出首,便是为了保全亲眷,如今又怎能为了苟且偷生祸及亲人?何况做了逃犯,每日里东躲西藏,又有什么乐趣?引来朝廷用心讨伐,你那个小岛也保不住。老夫年事渐高,不愿折腾了,不如一死痛快。”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既然说出口,自然会安排妥当。”胡三娘劝道:“家中亲人一起接出去便是。至于奴家那小岛,也不要了。女儿厌了做海寇,咱们父女索性投湘王去。凭父亲的本事,还怕湘王殿下不肯优待么?倒时父亲又得高官厚禄,女儿也可正大光明出来行走,咱们全家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姜寒心中一动,望着女儿,见胡三娘双眼灼灼,微微发亮。
“市舶司那个沈栗梳理好龄州治下,下一个目标便要剿匪,你那个小岛维持不下去了。”姜寒慢慢推测道:“你要投湘州,但官场与贼窝不同,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女将官的,你需要一个人作为依仗。你那些手下难以托付,也拿不出手。老夫曾是龄州布政使,到了湘州,至少比你那些手下有分量,对吗?”
胡三娘轻咬下唇,听姜寒一点点分析。半晌轻笑道:“父亲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女儿也是诚心来救您的。”
姜寒默然。
胡三娘气道:“想当初父亲弃奴不顾,如今女儿便是有些他想,心里也是念着您的。父亲待家中亲人千好万好,为何看女儿便是居心叵测?”
姜寒摇头道:“你不是往日闺阁姑娘,能在海寇窝里活下来,想必手段不差。为父自是想多盘问几句。”
“父亲不必相疑。”胡三娘扭头气道:“待女儿救全家出去,自见分晓。”
姜寒盯着胡三娘:“也带着你二姐么?”
胡三娘微微哑然。
姜寒叹道:“果然。是你姐姐照顾不周,才教你被人拐去,你怎么可能不记仇呢?”
“姐姐自有夫婿儿子,何须……”胡三娘讪讪道。
“我等逃走,你姐姐会有什么下场?”姜寒冷笑道:“官府能容她?古家能容她?”
“父亲只偏疼姐姐,丝毫不念女儿这些年的苦楚……罢了,”胡三娘赌气道:“便依父亲的意思,将姐姐一起接出来便是。”
姜寒皱眉沉思:“你原是仇视二女的,为何偏要与她交好?便是想劫狱,二女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你必是有所求……是了,沈栗在古家借住……你为何要探听沈栗消息?”
“那沈栗最能折腾,女儿自是要关注一下。”胡三娘含糊道。
姜寒摇头:“还是不对。若怕剿匪,你该打听水师消息;若为劫狱,你该注意按察司行动。沈栗是个背后摇扇子的,你盯着他做什么?再有,这狱中不是可以轻易进来的,那狱卒更不是会在探监时轻易回避的,凭你那海寇的势力,怎么可能指使得动官吏……是谁站在你身后?”
胡三娘避而不答,起身道:“父亲有个准备便是。女儿暂且告退,待将父亲劫出来,咱们阖家团圆,再言其他。”
“等等。”望着胡三娘背影,姜寒忽然唤道。
见胡三娘回首,姜寒微微迟疑,半晌嘱咐道:“我这些天来精心思索,海商麻高义当时异常疯狂,怕是身后有人撺掇……”
胡三娘诧异道:“父亲想说什么?”
“若麻高义背后有人,那他怕是后来被人出卖了。”姜寒道:“你若也是这样,须得小心不要落得一样下场……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有主意。你……”
姜寒低声道:“若事有不谐,便自己逃命去。老夫垂垂暮年,早晚要死。当年没能寻回你,如今不愿你为这老朽之身填命。”
胡三娘眼眶微湿:“父亲到底是念着女儿的。”
姜寒摇摇手,示意三娘离去。
三娘抹了抹并未溢出眼眶的泪水,拐过街角,上了一辆马车,尤行志正品着香茗:“见过了?”
“父亲惦记家里。”胡三娘低声道:“要将母亲弟弟都接出才肯离开。”
尤行志微微皱眉,曼声道:“龄州如今正忙着清肃盗匪,沈栗那个人精,推着各衙门跟过篦子似的梳理。新任布政使刚刚到任,也正要立威,头一件事就是要监斩岳父。单只救岳父一个已是不易,还要携家带口?”
胡三娘扭身扑进尤行志怀中,娇声道:“大人想想办法嘛,好歹还叫着岳父呢。”
尤行志为难道:“这却由不得本官。肯不问根由便为本官下死力的人手不多,缁衣卫个个精明,本也不能当兵卒用。教他们参与劫狱,却是难上加难。”
“这可怎生是好?”胡三娘垂泪道:“父亲主意已定,又劝不听。”
尤行志眼神闪烁道:“到时你多派些人手上岸就是。”
“上岸的人越多便越显眼,容易露出马脚。”胡三娘道。
尤行志轻笑:“都思量劫狱了,还顾及这个?左右都要做一场。”
“若是大人能将人偷偷接出来便好了。”胡三娘依依道。
“不可能,罪官家眷,都有人看着呢。”尤行志垂目道。
趁乱接几个人出去,凭他手段未必做不到。不过,他若将人都接出去,这女子为保持兵力,便不会令太多人上岸。
人少便是小乱,人多便是大乱。大乱总要胜过小乱。
教我尤行志帮衬,总该付些利息才是。
胡三娘忧虑半晌,尤行志柔声劝解,百般安慰,到底哄她解颐。
望着胡三娘背影,尤行志放下茶盏,微露得意之色。
“龄州的海寇首领是个女子,”童辞摇头晃脑:“唤作龙神娘娘。”
沈栗挑眉:“先生怎知本官想听这个?”
“龄州岸上已趋平静,对海贸事宜有威胁的,还剩下海寇。”童辞谄媚道:“小的身微力薄,却也想为大人一尽绵薄之力。大事做不来,只好打听些消息以供大人咨问。”
沈栗似笑非笑:“先生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童辞越发笑得谦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