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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禾出生时,嘉明伯已经步入中年,算是老来子。他又不是长子,不需继承家业的,嘉明伯便更加宠溺些。嫌练武辛苦,只读了几本书,做个逍遥纨绔子,风流堆里的教头。虽然来往朋友也是武勋子弟,但邢禾自己的身手却连花架子都称不上。
从青楼回来的路上,教人堵在巷子里,劈头盖了口袋。别说还手,就连招架的能力也没有。连小厮带长随,半柱香时间不到,都打成一滩泥。贼人动手快,跑的也快,待巡城兵马司的人赶到,连个鬼影都没了。
“呜呜,伯爷,你可一定要给咱们儿子做主啊,”全氏双眼红肿,守着邢禾大哭不止。
邢禾此时却连哭都哭不出了,奄奄一息,喘息都费劲。蒋氏六神无主,比全氏哭得还厉害。
嘉明伯皱着眉,等待郎中的诊治结果。
“伯爷,令公子手臂,肋骨都被人打折,好在断口整齐,老夫已为之接好,小心修养,不会留有后患。”郎中道。
听说儿子被打断了骨头,全氏哭得越发厉害。
打发郎中出去,嘉明伯沉声问:“你可认得打你的人是哪个?有什么特征?”
邢禾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没看清,儿子不知。”
“废物一个!”嘉明伯气道。
全氏埋怨道:“儿子被打成这样,伯爷不说为他出气,怎么倒责怪起来?”
“老夫倒是想为他张目,他也得说得出名牌来。”嘉明伯气道:“我邢家的子弟,被人堵上,不能还手也就罢了,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真是坠了我嘉明伯府的名头!”
“您就惦记着名头!”全氏怒道:“儿子还小哪,便是打不过人家又有什么丢脸的?妾身不管,伯爷您一定要抓出这些贼人。”
嘉明伯叹道:“老夫也不能随便抓个人出气吧?你们倒是说说,会是谁与老二有仇?”
全氏哑然,连邢禾自己都猜不到,她又上哪儿找去?
思来想去,全氏忽道:“莫非是老大因儿子在昨日宴上言语疏忽,得罪了他,想要报复?”
嘉明伯猛然抬起头来,仔细看了全氏半晌,方才冷笑道:“禾哥儿挤兑老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大要翻脸还能忍到这时候?他身为长兄,要教训弟弟,还用偷偷摸摸?”
“伯爷不知道,”全氏急道:“老大肯定是因为昨日孩子抓周时……”全氏忽然住口。
“抓周时怎么了?”嘉明伯掀了掀眼皮。
“没……没什么,”全氏道:“妾身想错了,老大怎么会对禾哥儿动手呢。”
“因为孩子抓周时被你安排的针扎了,所以急了眼?”嘉明伯柔声接道:“你也知动了人家子孙会惹来报复?”
全氏吃了一惊,心虚道:“伯爷说什么呢?难不成以为是妾身……”
“不是以为,”嘉明伯冷笑道:“是肯定!全氏,你以为这伯府已经攥在自己手里了?我邢穆要在自己府里查什么,还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全氏只觉满身冷汗,邢禾瘫在榻上,此时连呻吟声都憋回去了。蒋氏在一旁瑟瑟发抖,恨不得找个地儿藏起来。
嘉明伯怒道:“你也知别人的子嗣不能动,怎么就不想想,老大也是老夫的儿子!你们母子平时挤兑他一两句老夫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还真敢下手?”
全氏顿时痛哭流涕道:“伯爷息怒。可妾身娘家亲人皆无,只有禾哥儿一条血脉,妾身不知不觉就要偏向他。妾身再也不敢了,伯爷饶我一次吧,呜呜。”
邢禾在榻上爬不起来,扯着嗓子嘶哑道:“父亲息怒,都是儿子心里嫉妒大兄,母亲做这些都是因为我。儿子知错了,这就搬出府去,日后再也不敢与大兄相争了。父亲要罚就罚我,不关母亲的事。”
全氏抱着儿子痛哭起来。蒋氏跪在地上,哭得茫然无措。全氏很早就急于为儿子娶亲,怕媳妇压着儿子,便选了个比儿子更小的。一团憨气,乍然见到这个场面,仿佛天塌一般。
暗害夫家的子嗣,够写休书了,再不济也要送去佛堂禁足。然而全氏的儿子都这般大,刚进门那几年照顾邢嘉也算尽心尽力,见妻儿哭得可怜,嘉明伯到底心软。
叹了口气,嘉明伯沉声道:“再容你们一次,如有再犯,老夫可不是下不了手的。”顿了顿,冷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就凭禾哥儿……别看这些年礼贤侯府疏远了,如果将来承爵的不是老大,谁都安生不了!”
提到礼贤侯府,全氏忽然想到在宴席上锋芒毕露的沈栗,顿时疑道:“是不是那个沈栗为老大撑腰,要与禾哥儿过不去?”
嘉明伯不可思议道:“沈栗若是要为老大撑腰还用偷偷打人?你没听说他在宴席上是怎么对付玳国公府郁杨的?只几句话郁杨的名声都要毁了!再说,他真到了需要动手的那一天,还会只是不轻不重地打一顿?”
不轻不重……
我的肋骨都教打折了,居然只算不轻不重?邢禾也觉不可思议。
“真是我动手,还能让他全须全尾地回去,只养几天伤便可恢复如初?”在嘉明伯与全氏、邢禾议论沈栗时,沈栗也正与跑上门来询问的邢嘉议论此事:“有残疾者继承爵位的希望很小,反正是动手一回,打碎他的膝盖骨,叫他以后绝了念想。”
笑看冷汗直冒的邢嘉,沈栗眨了眨眼,又道:“要么直接阉了他?”
邢嘉一口茶水喷出来,咳了半晌,才缓了口气道:“真不是表弟?”
“不是。”沈栗正色道:“他还不值得愚弟出手。”
邢嘉愣了愣,沈栗又道:“也不值得大表兄将之当做敌人。”
“老二如今野心勃勃,又有继母扶植……”邢嘉喃喃道。
“大表兄误了。虽然与大姑父见得少,但愚弟以为大姑父是个心眼明亮之人。”沈栗笑道:“说句不客气的,二表兄除了嫉妒,耽于享乐,大约也没什么特点了。而大表兄年长那位十几岁,向来勤恳,已经领了差事,如今又有两个儿子,对待继母幼弟也极尽忍让,大姑父绝不会因为‘宠爱’两个字就有了更换世子的打算。”
望向陷入沉思中的邢嘉,沈栗又道:“既然大姑父不会更换世子,愚弟便也不需要向二表兄动手——不需要,不值当。大表兄同样无须在意他——不需要,不值当。”
邢嘉怔怔的看着沈栗,让自己如临大敌,令自己苦恼多年的邢禾,在这个表弟的眼中,甚至都不被看在眼中,被评价为不值得出手一次。
“表兄就没怀疑过别人?”沈栗笑道。
邢嘉茫然摇摇头:“禾哥儿出事,为兄思来想去,最大的嫌疑在自己身上,不是自己,没准儿就是昨日在宴席上讽刺禾哥儿的表弟。”
沈栗笑道:“其实还有一个人,表兄忘了。”
“是谁?”邢嘉奇道。
“郁杨啊。”沈栗道:“大表兄怎么忘了他?”
“他?”邢嘉疑惑道:“他一向与禾哥儿交好,抓周宴上还曾……”
“抓周宴上还曾为二表兄出言嘲讽您,可惜被愚弟抢白回去了。”沈栗笑道:“大表兄想想,此人为二表兄甚至出言调侃嘉明伯府与礼贤侯府的关系,结果被坏了名声,落魄而走,二表兄却一声不吭,只当不知。此人若是不恨二表兄,岂不堪称圣人?”
“不错,”邢嘉恍然大悟:“若是因此与禾哥儿反目成仇,伺机报复也不足为奇。”
“他当面向二表兄问罪,也不过是轻飘飘一场赔礼道歉。若是二表兄翻脸不认账,索性不承认自己曾经希望郁杨为他出言,便连道歉也没有了。”沈栗道:“不若直接暴打二表兄一顿,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邢嘉连连点头道有理。
“说起来,还有件事要向表兄打听。”沈栗思索道:“昨日在宴席中,似乎听到有人说大皇孙那一病,与湘王世子有关。可惜当时场面胡乱,不及上前细问。大表兄可曾听到这个传言。”
邢嘉立时正色,点点头:“我当时没有听到,但你表嫂提到在女眷那边有人说起过。”
见沈栗面色严肃,邢嘉发愁道:“也不知这个传言是不是在我邢家的宴席中开始传播的,事涉皇家……”
“大姑父知道了吗?”沈栗问道。
“知道了。”邢嘉道:“父亲教家仆禁口,不许议论此事。”
沈栗点点头,纳闷道:“怎么起了这个流言,是想图谋什么呢?”
“或许只是市井传言,胡乱编排的。”邢嘉道。
沈栗摇头道:“大姑父不也是因为事涉皇家才下令禁口的吗?这世上流言千万,唯有皇家的故事不好编排传播,一旦出现,必是有所图谋。”
邢嘉愈加发愁道:“这可不好,不知这流言始于何处,若是被人觉得是出自我们嘉明伯府……”说道此处,邢嘉坐立不安道:“不行,为兄须得回府与父亲商议商议。”
邢嘉火烧屁股地回到嘉明伯府,却见父亲已经等着自己。
“去礼贤侯府找沈栗了?”嘉明伯问。
“是。”邢嘉并不奇怪父亲知道自己的行踪。
“去问是不是他动的手?”嘉明伯挑眉。
“是。”邢嘉恭敬道。
嘉明伯撩撩眼皮:“他怎么说?”
“他说——”邢嘉顿了顿,哑声道:“不需要。”
“不需要?”嘉明伯深吸一口气,良久,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