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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的冬天不仅不冷,而且短得很,年关刚过没多久,李凝就换上了薄衣。
杨虚彦那天鬼使神差地隐匿在暗处看她换了好几件衣裳,最后欢欢喜喜地穿上了颜色最鲜艳的红衣。
佳人红衣,艳色无双。
杨虚彦其实一直很不能理解李世民一个颇有些心计手段的年轻雄主为什么对一个女人如此割舍不下,连折了那么多高手都不肯放弃,但现在杨虚彦忽然就懂了。
就像慈航静斋,表面上冠冕堂皇,做的是阴癸派那一套,却总有无数俊杰为之折腰,他从前觉得可笑,但如今忽然发现,英雄最难过情关,能轻过的情关,只能是美人还不够美。
倘若昔年的梵清惠碧秀心有李姑娘一半的美,折了天刀,惑了邪王,大约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至少如今,他的那些阴暗的算计想法,已被磨灭了大半。
美人在闺阁,能窥见的也就杨虚彦一个,换上春衫的李澈却是处处可见的风景,李家兄妹搬来岭南也没有多久,李澈的名声却是很响了,岭南民风开放,多的是适龄少女大胆求爱,有些家里兄弟在青山书院读书的,更是能把情诗塞进李澈的书篓里。
对比给妹妹择婿的糟心,面对追求自己的少女,李澈就要宽容得多了。
但他仍然不打算考虑。
在大夏,男子成婚的年岁一般在二十岁向后,一是他还没到考虑婚事的年纪,二是他一直觉得婚事应当慎重,单单只靠容貌维系的喜爱很难长久,他不在意未来的妻子容貌如何,但若她只是慕他容貌而选择和他成婚,总有一天他会变老变丑,到时她又当如何自处呢?
那些塞进书篓里的情诗,李澈一封都没有回应。
同窗林契很是羡慕,羡慕得都要流口水,不住地跟李澈感叹,“上次是周氏的三小姐,上上次是宋阀的旁支小姐,这次更了不得,是独尊堡解家的小姐,咱们宋阀四小姐的小姑子,李兄,你真一个都不动心啊?”
李澈吹开火折,把书篓里两封信函一起烧掉,说道:“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三位小姐不可能委身嫁我,倘若我循着信真去了什么地方,八成的可能是落进别人的陷阱。”
林契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有这个可能,李澈这小半年的时间在书院里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他本就聪明,学什么东西都是一通百通,更可气的是还有过目不忘之能,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对待长得好看的人无条件讨好,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见过李澈家里的妹子,意图做人家妹夫,更多的是嫉妒。
见林契一副恍然大悟又隐带几分同情的脸色,李澈忍不住笑了笑,他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但也许是林契好糊弄的样子和自家妹子有些相似,他倒是还能忍受,以至于和他做了半年的朋友。
其实还有话,李澈并没有说出来,情信全是假的不大可能,那些什么周小姐宋小姐解小姐,里面至少也有一两个是真的,只是他先前说得也很明白,这些贵女不可能委身嫁他,那么如果信还是真的,她们做的是什么打算,就很明显了。
李澈遇事从来喜欢往坏处想,但事实证明越坏的事越有可能发生。
比如解小姐的信就是真的。
说来实在是件凑巧的事,宋阀阀主宋缺和独尊堡主解晖是结拜兄弟,几年前宋阀四小姐宋玉华与独尊堡少堡主解文龙成婚,两家正式结为联盟,后来宋缺转而支持寇仲,使得宋玉华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按理在这样的情况下,解大小姐不可能踏入岭南地界。
然而解大小姐自小受尽宠爱,做事随心所欲,宋玉华和独尊堡关系尴尬,故而新年的时候回了宋阀过年,解大小姐和兄长的爱妾起了冲突,不想这一次兄长竟然站在了爱妾那边,叱责她刁蛮任性,解大小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走到半途发觉无处可去,就奔着宋阀而来。
来到岭南的第一天,解大小姐骑马进城,偏偏就是那么巧,刚好撞见了拎着条鱼回家的李澈。
皎如天上月,美若画中仙。
解大小姐从前一直认为有过几面之缘,为她画了一副小相的多情公子侯希白是当世第一美男,还曾因为他的多情暗自神伤,又遮遮掩掩,不肯让人知道自己钟情于一个游戏花丛的浪子,更不肯让侯希白知道自己的心意。
直到绝色当面,沦陷只要一眼。
解大小姐立刻忘了侯希白是哪个牌面的人物,一双美眸里全然倒映着那个好看的像是仙人下凡的美公子,只觉得他身后的夕阳都是漫天神佛为他描的光彩。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李澈稍显瘦削的身形,素朴的衣裳,还有手里拎着的鱼。
解大小姐只花了一天的时间说服自己,第二天就命人把示爱信塞进了李澈的书篓,送信的还是宋阀的人手,是她刚来宋阀,大嫂送来给她护身的护卫。
这些护卫不光负责守卫解大小姐的人身安全,更负责看着她不让她闹出事来,然而护卫队长实在不知道,堂堂独尊堡大小姐不顾颜面命人去给一个书院的穷学子送情信算不算闹事。
第二天宋玉华就知道了这事,只觉得头疼,即便和夫君的关系有些微妙,她也还是派人打听了前因后果,给独尊堡去了一封信。
解大小姐全然不知后果,头一天派人送去的信没有结果,第二天她又写了一封,这一次不比上次直白,花了大量的篇幅去描写自己的一见钟情,她检查了好几遍,看得自己都要掉眼泪了,才把信交给护卫送出去。
仍旧是石沉大海。
除了信封上一个落款,李澈压根就没看。
第三天的傍晚,李澈仍旧提了一条鱼回家。
镇纸从前还肯吃些剩菜白饭,但它越长大就越是认清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于是再也不肯委屈自己,小小的一只猫,每天都要吃下一整条鱼才够数。
李澈起初不准备合作,然而镇纸很明白这个家是谁在做主,但凡饿了肚子,就去蹭李凝撒娇,李凝就抱着它向李澈撒娇,最后的最后,妥协的总是李澈。
鱼摊的贩鱼大娘如今已经会特意每天早上留一尾鲜鱼养在盆里,等李澈傍晚来买了。
提着鱼的李澈就这么被一个骑在马上,红衣猎猎的少女拦住了。
李澈抬起头,看向那个脸也红得和衣裳一个色的少女,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这位姑娘,有何见教?”
解大小姐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立刻噎在了喉咙里,红着脸支支吾吾半晌,只憋出了句:“我、我叫解娇……”
李澈立刻想起那接连两日的示爱信上飞扬的落款,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解小姐。”
解娇的脸立刻比先前还红,红得几乎像是一层薄薄的肌肤下面全是血,她干干巴巴地说道:“我给你、你写了信……可是你没回我。”
李澈点点头,说道:“解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能否容我考虑几日。”
他微微蹙起眉,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说实话,这个表情侯希白也有过,但那时解娇只是稍有些不好意思,仍维持了表面上的闺秀风范,然而同样的表情放在李澈的脸上,解娇立刻就呆了,反应过来他在等自己回话,又连忙磕磕巴巴地说道:“好、好的……”
她让开了路。
李澈提着鱼走了。
解娇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红着脸抱着马脖颈回去了。
李澈回到家就松了一口气。
他从前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至多是被围追堵截,因为那时人太多,挤挤挨挨的,谁说了什么话都不大能听得清楚,反倒不需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他一到家,镇纸就冲上来蹭他的腿,亲热得像是上辈子没见过人似的。
李澈知道这份热情是冲着鱼去的。
李凝接过鱼,见又是杀好处理干净的,不由得笑了,说道:“这里的人总是这么热心,买条鱼都要替我们弄得干干净净的。”
李澈轻咳一声,想起那个一条草绳串了活鱼嘴就能扔给客人的贩鱼大娘。
杨虚彦坐在房梁上,听见镇纸越发黏黏糊糊的撒娇叫声,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钻进李凝裙底的小黄猫,眉头忽然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