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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大亮。
桑柔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体仍被一人双臂紧紧包裹,脸侧所贴的位置,是一堵温热胸膛,他心跳声稳健,一下一下,灌入她耳中。
她喜欢这般醒来,身旁他仍在的感觉。便是新婚,这样的日子也少有。他太忙,夜里将她折腾到力竭,每次迷糊中睁眼,被窝里只剩她一人,而他已起身要去上朝。
只是,今日,顾珩抱得她有些紧了,好似担心她要离去一般,将她整个人牢牢扣在怀中。
桑柔有些不舒服凡。
她稍稍抬头看去,却见他已醒来,双眸带着几分迷蒙,脸上疲乏难掩,却深重万分地将她望着。
昨夜似真的将他吓到了,他都没好好睡謦。
她问:“你不用上朝吗?”
顾珩一手探上她额头,试了试温度,口中答:“嗯,不用。”
“咦,为何?”
她感觉他的动作顿了下。
“晚上有个家宴,近日不用上朝。”
“哦。那太好了,我们再睡会儿。”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一手勾上他的脖子,一手揽在他腰上,调整成孩童赖皮般的姿势,无比惬意地趴在他胸口。
时光静谧,一心安然。
倦意很快爬上来,神识混沌间,她感觉额上印上一温热物什,她已无意识去分辨那是什么,只觉得内心满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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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顾珩书房。
“她嗜睡、厌食,还有昨晚那般无来由的发病昏厥,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跟我说起一声?”
顾珩脸上满是阴鸷,盯着地上跪着的两人。
凌波眉头紧锁,一言不发。阡陌伏在地上,背上瑟抖如筛,低哭出声。
“还是不说吗?那就跪着,等你想起来了再说。我耐心有限,不要逼我用刑。不要以为阿柔会护着你,我有千百个方法可以让你们不声不响地消失。”
顾珩站起身,出了房门,而后向府邸深处走去。。
一入地牢,光线骤暗。
他微蹙了眉头,直接进入最离间。
傅姝趴在地上,四肢锁链紧扣,听到动静,缓缓抬起来,原本倾城的脸现今如同鬼煞般骇人。
“太子好久没来看姝儿了呢,可是将我妹妹找到了?”
顾珩冷冷地看着她,说:“是,不仅是阿柔,还有顾晨,我猜你比较想见的是他。”
傅姝猛然一震,瞪大眼盯着他。
“怎么?不相信?六弟胆子不小,直接将他带回了章临,你说,他到底意欲为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顾珩不紧不慢地走近,“我可以杀了王豫之而瞒过天下人,同样也可以不动声色处理掉其他人。”
傅姝双目憎红,满脸惊恐。
“害怕了?你不是说,你已生无所恋,死无所惧了吗?原来还会害怕。”
“你……想要我做什么?”
“阿琦的死,我分明已将有关阿柔的成份压下,但我父王却还是知道了这事与他有关,而且他所知的版本,与事实还不尽相同。想必,这是你事先作出的安排。”
“所以,你想要我替桑柔澄清?”傅姝忽然笑出声,“啧啧,太子对舍妹还真是情深意重。”
“你口口声声说为她好,却一边将她逼上绝路,你这姐姐做得还真是……‘与众不同’。”
“不,我并未将她逼上绝路,我只是将你们之间的爱情逼上绝路。你自以为能照顾她周全,但她那样的身份,一旦被人知晓,便是万劫不复。你会为了她违抗燕国的意思?”她摇头,“你们这样的人,心里女人哪有家国天下重要,到时候将她亲手送上刑场,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绝路。她那般对我,我自然也得替她着想。”她低下头,声中哀恻,可被长发掩住的目光却一片森冷。
顾珩对桑柔情深意重,杀不了顾珩报仇,那便毁了桑柔。当初这赌注她押对了。
顾珩说:“收起你的惺惺作态,机会我只给一遍,顾晨的死活,在你决策之间。”说完转身即走。
身后,傅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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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柔起床,收拾妥当到了大厅时,不意竟看到了顾珏,怀中抱着咿呀作语的顾晨。
顾晨对桑柔印象已经很单薄,目光澄澈地将她望着。
桑柔就那般,立在门外,看着他,白净的脸蛋,无邪的双眸,双手扑朔拍打着,好不惹人怜爱。
仲清寒正替顾晨看着病,发现桑柔时,正要出声,却见她目光凝滞,直直盯着顾晨,眸底是几欲破蛹而出的巨大伤恸。
他心头皱紧。
“桑柔!你怎么在这儿?”顾珏出声,打破沉寂,颇有几分惊喜地看着她。
桑柔
猛回神,收敛了下情绪,说:“哦,我……”
“你脚伤还没好吗?”顾珏抱着顾晨走近,关切问道。
“差不多了,过来让仲清寒再换个药。谢谢!”
“嗯。”顾珏点点头,晃了晃怀中的顾晨,说,“晨晨,可还记得这是谁?”
顾晨口中吐着泡泡,一点不愿搭理的模样。
顾珏自顾自解释道:“晨晨这两日有些吃不下饭,我带他过来看一下。”
“嗯。”她伸出手去逗弄顾晨。
顾晨也不客气,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欸……你个臭小子,这个不能吃。”顾珏忙阻止,却被顾晨糊了一巴掌,清脆作响。
“呀,臭小子,敢打你爹!以后还想不想吃饭了!”
桑柔看着,失笑出声。
仲清寒在一旁静观,却觉得,她笑颜后更深切的,是悲痛。
仲清寒给顾晨开了一些轻剂量的药膳,调理一下肠胃,便让出空间让顾珏和桑柔交谈。
顾晨倒是不怕生,很快又和桑柔熟络起来。
顾珏看着桑柔和顾晨逗玩着,说:“看你这般模样,我原本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什么?”桑柔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三哥和卓小姐的婚事啊,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桑柔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顾珏讶异:“你不知道?”
桑柔摇头。
顾珏眼波一闪,说:“你竟不知……抱歉,我以为你知道的。”
“说清楚!怎么回事?”
顾珏有些犹豫:“说实话,出于好奇,我也调查过你和三哥的事情,虽然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你们原本是要在今年六月举行婚宴的,只是……三哥和卓小姐的事情流传挺久了,不过前几日已经基本定下来,今晚家宴将将内部宣布这消息,三日后的运河开工大典上将正式对外宣布。”
桑柔脸色刷白:“你说的是真的?”
顾珏颇担忧地看着她:“嗯……你没事吧?本来这件事早几天就该宣布了,只是卓敬不知道去了哪里,下落不明,虽然现在人也没找到,但因为要定在明年初举行婚礼,其间有诸多事宜要处理,颇耗时间,所以要赶着早些宣布。当然这事目前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桑柔觉得心头突然袭来剧烈疼痛,她一把扶在桌角上,痛得弯下腰。
“桑柔?桑柔你怎么了?”顾珏忙将顾晨放一边,去看她,“我去叫仲清寒!”说着就要喊人,桑柔一把拉住他。
“不用!”
“可是你……”
“今晚家宴是吗?”
“对。”
“帮我个忙……”
“……”
**
桑柔站在人群后,看着前方大厅上端坐的男子,丰神如玉,绰然天姿。
虽距离较远,看不清他五官表情,却能够想象得到,一双眸子厉若鹰隼,却常常可以淌出柔波千丈。一对唇薄凉如叶,却可融化她无数悲苦愁伤。他今日束发的发带,该是藏青色,中间镶着一块青玉,是她补给他的生辰礼。
早上她还与他相紧致依偎,同枕而眠。
可这一刻,他身旁紧坐着的那女子,容貌艳丽气质不凡,却已是她人。
众目睽睽之前,他们很少交流,只是是不是会偏头对视一眼。
她想象着,卓薇柔该事面色含羞,带着笑意盈盈,顾珩则是一如既往人前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晚宴氛围一直表面和谐,众人言笑晏晏,却多少有几分作态在里面。
进行到一定时候,齐王顾懿看向顾珩问:“卓将军还没有下落吗?”
顾珩放下酒杯,答:“没有,正全力搜查。”
顾懿皱了皱眉,说:“虽说没有父兄在此,宣布这事,有些不合礼数,但时间紧迫,故而也只能先说了,卓小姐,你来章临有一些时日了,吃住可还惯?”
卓薇柔点点头:“谢陛下关切,柔儿叨扰许久,却承蒙太子如一日的悉心照料,很是感激。”
顾懿说:“嗯,那就好,章临日后终是你的家,体现熟悉也没什么不好,你们两个的婚事也不宜再拖。我已致信卓丞相,待他来信定下婚期。三日后,我们将对齐国民众公布婚事,可行?”
顾珩缄默。
卓薇柔含羞点头:“全凭陛下和爷爷做主。”
顾珏目光往殿外一群站立的随侍中瞧了瞧。
而殿外,桑柔已快站不住,喉头猛有一股腥气闯上来,她生生咬牙忍住。
宫宴尚未结束,顾珏找了个托词先行告退。他本不是主角,顾懿便应允了。
马车上,顾珏看着脸色青白的桑柔,担忧道:“桑柔,你这模样看起很不正常,你到底怎么了?”
桑柔淡淡说:“哦,没什么,就是身重剧毒,快死了而已。”
顾珏震惊,不可置信。
桑柔咬牙挨过一阵剧烈阵痛,喘息到:“要不要……看证据……”话没说完,再压抑不住,鲜血冲上喉头,从唇边溢出。
“桑柔!”顾珏冲到她身边,满是惊骇,“你怎样?”
“这下相信了吗?”
顾珏面色铁青。
桑柔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断续说:“六爷,再……帮我一个忙……”
顾珏狠狠盯着那抓在自己腕上的瘦骨嶙峋的手,眼色晦深似海。
半晌,他出声:“你说。”
**
顾珩回来的时候,已是三更。
他没有脱衣上床,只是在床边坐着,看着床上那张熟睡的容颜,面色比夜色还沉重。
接下来两日,顾珩忙得很,唯有晚上过来,抱着她睡一会儿,她还未醒,便又匆匆离开。
他将她安放在仲清寒这里,不回别院,也不回太子府,桑柔除了问几句凌波和阡陌的情况,没有追问原因。
鹤枳还未离开,在顾珩走后才来找她。
没有上妆的桑柔面色难看得不忍直视,鹤枳何尝不心痛。
“我写信让三叶过来一趟。”
桑柔说:“不用了,徒劳而已。”过了会儿,又说,“师傅,你先回去吧,先回竹坞,然后再辗转去药庐,我会随后去那里找你。”
“你真打算就此离开?”
桑柔点头:“嗯。”
“先前死活不肯走,这些终于舍得了?”
桑柔满脸苦涩。
舍得?又怎可能舍得了,可她并无选择。
两日后。章临城南郊,青江渡口。
今日几十只船纵横,齐齐排列。岸边设了高台,铺上红毯,挂上彩绸旌旗,迎风簌簌作响。
岸边挤满了人,兴奋地看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典。
青江运河经多年筹谋,终确定开始修开。但目前只是一部分小工程,将连通章临城和连庸郡。
众人翘首,想要看高台上的盛况,齐王亲自督启开工仪式,齐国王室倾巢而出,便连齐王后宫的妃嫔,位阶稍高的,都来了。
国师主持祭天拜神之礼,齐王站起身,说:“承天恩,惠吾民,风调雨顺,亨通昌盛。”声若洪钟,字字有力。
臣民跪地,齐呼万岁。
仪式告一段落,礼乐齐奏,君民同乐。
忽然,顾懿扬手,叫停了奏乐,说:“今日趁此盛典,孤要宣布一件事情。梁国卓丞相之孙小姐,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是未来国母之佳选。孤已于卓丞相商议好,钦许良缘,婚礼既定于翌年。”
台下哗然。
群臣纷纷道贺。
顾珩卓薇柔起身行礼谢恩。
一片恭维中却蓦然听得一声冷哼。
齐王看过来,是来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不苟言笑,却威严半露。
他问:“这位是?”
“鹤枳。”
“鹤枳?琴圣鹤枳先生?”
众人闻言讶异不已。
鹤枳今晨本已打算离开,可驾马到了城外,心头惶惶不安,又转身倒了回来,一问仲清寒知道今日章临有大事,便过来看看,仲清寒本不喜参与这些事情,将帖子给了他,让他替他参加。
“有生之年,竟能一睹鹤枳先生真容。”齐王说道,“难得琴圣鹤枳先生今日能参与这盛典,不知可有幸能听得先生奏上一曲,以濯众耳?”
鹤枳从不是哗众取宠之辈,早年声名鹊起,却选择归隐,便是厌透了这虚以委蛇惺惺作态的世俗嘴脸。
众人正期待地看着鹤枳,却见他半晌没动静,齐王皱了皱眉,脸上有些挂不住。
“师傅每年冬日都要禁琴两月,以悼念师祖,不若就让桑柔代替师傅,给齐王献上一曲吧。”
忽然,从角落处走出一女子,白衣无暇,不着一丝花纹,她抱琴缓步走上前来,对着齐王跪下,行了大礼。
而台上,已有几人变了脸色。
顾珩紧盯着台下的桑柔,她神态闲定,目不斜视,仿若不知道他在看着她一般。
但他知道,她又怎么会不知晓。
顾珩伸手朝身后的成持做了一个手势,成持会意,立马退下。
分明已经在仲清寒府邸四周层层守卫,怎么还会让她跑出来,而他却一点知觉也无。
顾珩心头不安,目光半点不敢离开她身上。
鹤枳同是没料到桑柔也会来,照理顾珩是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露面的。
而卓薇柔脸色沉沉地看着桑柔。
卓敬失踪,桑柔是最后同他在一起的人,可这几日她要找她,却半分行踪也找不到,只怕是躲起来了
。而如今她出现,卓敬又在何处,她为何要在这般特殊的时刻出现?她转头看了看顾珩,一颗心悬起。
顾珏倒是神态自若,只是他怀里的顾晨看到桑柔,咿咿呀呀叫唤起来,他好不容易地将他哄安静。
各人心思复杂地看着桑柔,桑柔全然不在意。
齐王打量着她,问:“你叫桑柔?”
桑柔点头。
齐王又看向鹤枳:“不知先生竟还收了名女徒弟。”
鹤枳说:“这丫头天资慧敏,是难得学琴好料。”
“哦?那便洗耳恭听了。”
桑柔环顾了下四周,并无可以给她置琴弹奏的地方。她便席地而坐,将琴安于膝上。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双目再睁开时,随之而破空而来的事一声扫弦疾打。
天上云翳似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声震慑到,纷纷卷席而去,冬日阳光肆无忌惮倾泻而下,她墨发白衣,一张脸透白素净,凛然肃穆,眼睫稍垂,注视着膝上桐琴,右手凌空而扫,几个散音快而不乱,却让人闻之背后凛凛。
顾珩眉头深皱,放在膝上的手攒得极紧,指甲嵌入手心,他却浑然不觉。这样的曲子,极损心力,她却不要命了般,指法飞快,忘情地弹奏。
这一曲《山河赋》,几年前,她父王的生辰宴上,她曾弹过。如今再弹,论稳健,因左手的伤,已经达不到旧日的水准,但所幸技巧铭记于心,气势稍有式微,便即使变化指法姿势转接过去。
一曲毕,桑柔已力竭,但指上动作却不停,婉转几个走音,丝丝不绝,缕缕不断。
竟是《永诀》的终章。
常话别,长话别,此后永相诀……
顾珩脸色平静如常,乍看无异样,唯在他身侧的卓薇柔看得清楚,他额角紧绷,隐隐压抑着似怒气。
桑柔弹毕,却是顾珏起的身,过去扶起她。
众人莫不讶异,纷纷猜测,这女子竟和六爷有牵扯。
“你还好吧?”顾珏关切问道。
桑柔抬眸,眸光微凉,看得顾珏竟一个心惊。
“没事,谢谢!”她语气倒是温和,借着她的力,起身。
顾晨看到桑柔过来,立即兴奋地扑向她,被顾珏一把拎到一边,却仍锲而不舍地往桑柔那边爬。
“果真不愧是琴圣的徒弟,这曲技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桑柔。”
“桑柔……”齐王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地在她身上打量,正要说什么,却被打断。
“陛下!”有人匆匆从祭台下跑上来,一脸焦急之色。
“何事?”
来人跪下,支吾不知说了什么。
“有事即说便是。”
那侍卫这才高声说道:“回禀陛下,已经找到卓将军了!只是……”他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只是……”侍卫咬咬牙,说,“卓将军已身死。”
“什么!”
砰一声脆响,是卓薇柔手中杯盏落地的声音。
她站起身,身体微晃。
顾珩在一旁帮扶着她,其间目光往某处投看一眼,可入目的那人眼神怔滞,垂眸看着自己身前酒杯,一点反应也无,好似这震惊众人的消息一点没听进去。
桑柔今日一身白装,是如她旧日的风格的素雅,却让人觉得美艳得过分,可她眸中无光,好似一潭死水,岑静得让他害怕。
顾珩暗暗咬牙,却听得耳边痛呼一声,他发现自己手头上也用了力,施在了卓薇柔臂上。
那厢侍卫的话还在继续:“在城东的三角胡同的杂草堆中找到的卓将军,尸身……尸身已发臭……”
三角胡同是勾栏之地,齐王脸色已由原来的不可置信,变成复杂。
这时卓薇柔忽然站起来,说:“我不相信,我要去见我哥哥……”
跑出几步,又摔倒在地上。顾珩和水色一人一边,扶起她。而她站起身时,目光无意掠过某处,想起什么,忽然变得冷鸷,出言道:“哥哥几日前就是和你出的门,后来你就不见了人影!”她视线所落处,是顾珏的座位。
小顾晨一半身子被顾珏抓在怀中,一半已经趴到桑柔身上,抓着她腰上的佩环,玩得好不开心。
桑柔这才抬起头来,对上卓薇柔的目光,说:“所以?”
卓薇柔挣开搀扶,走向她:“所以,我哥哥出了事,你嫌疑最大。”
桑柔说:“我同他一起出了府没错,但其实不过是同道,卓将军搭了顺风车。我们在城东即分开,此后分道而行,若是卓小姐不相信,我们可以去城东那几家铺子找人证。更何况,我为什么要对卓将军下毒手,我手无缚鸡之力,卓将军是一代猛将,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卓薇柔恶狠狠地盯着她,逼近她,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你杀
了我哥哥,你还想毁了我一生的幸福。”
今日宣布婚讯,她故意出现,怕是想要让顾珩改变主意吧。
桑柔面色尤冷淡无比,五指却不禁握了握,却感觉到有柔软触感,低头,原是小顾晨勾着她的手。
她眸光顿时软了下来,捏了捏他的手。
顾晨对着她,裂开嘴笑。
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却意义深远。
不少人暗暗揣测,这顾晨莫不就是顾珏和桑柔的孩子。
这是,国师上前对齐王说:“陛下,吉时已到,是时候开船了。”
仪式的最后一步,便是点火,开船。
几十只船泊在渡口,只待齐王一声令下,便可发出,已寄寓一帆风顺之意。
齐王只好让此事压一下,并命廷尉名澄将桑柔先扣下,今日典礼一毕,再做审查。
名澄带人上来,几分负疚地看着她。
桑柔对他摇摇头,示意无碍。
“带下去吧。”
桑柔被押下去,鹤枳几欲忍耐不住,直接去抢人,考虑到桑柔同他交代的话,只得生生忍住。
顾晨见桑柔被带走,一下哭了起来,顾珩看了他一眼,眸色暗沉。
齐王领众人走下高台,去最大的那只船上点火。火苗一燃,船头立即有烟火腾飞上空。虽于这青天白日下看不大清烟火绚色,案上的人不知台上变故,这时都纷纷欢呼起来。
齐王完成最后的仪式,往身后船舱看了一眼,踩上梯子,往岸上走。这些船待会儿都是要驶出渡口的。
可齐王的脚刚踏上岸,忽然不知从何处嗖一声飞来一支箭矢。
“小心!”顾珩反应最快,猛飞过去,带着齐王堪堪躲过偷袭。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这时从人群中,河中水下蓦然涌出无数蒙面人,齐齐向他们攻来。
“保护陛下!保护太子!”护卫重重围拥,将齐王顾珩保护在人墙之内。
可下一秒,顾珩却飞身从拥护中出来,动作极快,一边解决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此刻,一边向岸上某处杀去。
那方向……是桑柔方才被押下去的路线。
同桑柔一道的,还有卓薇柔,她已无心再参与这典礼,而是急着去见卓敬尸身。
岸上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围观民众四处乱窜逃命,一片混乱。
流动的各色身影中,却始终捕捉不到那抹新雪般的白。
外头打杀声一片,桑柔躲在祭台下的暗处,小心注视着外头情况。押制她的两个侍卫方才正好被流箭射中,早已命陨。
而她对面,一女子惊惧地蜷成一团,正是卓薇柔。
河道中的船一只只驶出河口,桑柔目光紧凝着河道中动向,口中细看着什么,到了一定时候,突然站起来,要往外头跑。
卓薇柔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你要跑?”
桑柔转头,说:“放手!”
卓薇柔抓得更紧:“我不会放你走,我哥哥的命,你还没给个交代!”
她力气颇大,桑柔虽有一点武功,但此刻已没多少力气抗衡,只能厉眼盯着她,说:“不想死,就放开!”
卓薇柔被她突变冷鸷的眼神吓得一抖,手上一松,待意识到要抓她时,桑柔已经逃窜出去。
卓薇柔忙追上。
外头场面颇为惨烈。本来防卫就很强,刺客已有几分被打压下去的势头。
桑柔看着一处正与刺客厮杀的人,蓦然就停住脚步,可下一刻,手背被人猛地一拽,她失衡,扑倒在地上。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头顶是几只流箭飞过。
她急急转头,却见是顾珏。
“你可以走了。”他说,指了指正要开来的一艘船。
桑柔点点头,起身,往船上跑。
“阿柔!”一声吼声从人群中爆发出。
桑柔奔跑的动作顿了下,转头看到的却是卓薇柔拖着五彩长裙向顾珩那边跑去。
“太子……”
那声……唤的不是自己。
桑柔心头疼了下,眼角忽然有寒光映闪而过,扑捉到什么,心下一急,忙直直奔向卓薇柔,将她人一推,卓薇柔猝不及防,脚下一扭,直直往河中栽去。
而后只听得噗通一声,紧接着一人身形飞快,追随那倒入河中的人,不过眨眼功夫,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带动一串水帘,一男子怀抱一女子,从河中飞上来,落于案上。
“小姐!”水色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忙奔向岸边衣衫尽湿的两人。
卓薇柔躺在顾珩怀中,口中连连吐出好几口喝水,咳嗽不止。
援兵这时恰恰赶到,刺客终寡不敌众,迅疾被压制住。
河中水面染了猩红,却已空旷一片,船已都驶出渡口。
河岸逐
渐安静下来,可气氛却比先前还凝重几分。
齐王早已在众人护送下回宫去,河边这时仅剩一下顾珩及一些朝臣。
众人见这河边场景有些诡异,见顾珩和卓薇柔两人纷纷衣裳湿透,而卓薇柔面色惨白,轻咳不止,有人送了大氅过来,给顾珩和卓薇柔披上。
卓薇柔喘过气,目光却投向一处,口中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众人纷纷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只见一白衣女子,面容比地上的卓薇柔还要白上几分,身子挺立,却觉似摇摇欲坠。
正是方才一首琴曲艳惊全场的女子,琴声鹤枳闭门弟子,桑柔。
桑柔却没有看向卓薇柔,而是望着抱着她那个男子,目光平静。
顾珩双眸晦暗不辨,攫着她。
水色这时猛站起来,走向桑柔:“我方才看到了,就是你,趁混乱,欲害我家小姐,将她一把推入河中。”
桑柔眼光掠过来,看着水色,冷笑:“害你家小姐?呵,我为什么要害你家小姐?”
水色脸色满是恨恶,说:“你见不得我家小姐和太子在一起!你之前勾.引我家少爷,如今将他害了,如今又想害我家小姐,你嫉妒她与太子珠联璧合,缔结盟亲,想要从中破坏。你真真是心肠歹毒!”
她一步步走近,最后走到桑柔面前,猛地推了一下她。
本没下多少力气的一个推攘,桑柔却像是受了重击似的,脚步不稳,后退了好几步,而后猛地吐出一口血。
水色惊愕。
“桑柔!”
顾珏离她最近,急忙跑过去扶住她。
忽然又有人喊起来:“她背后!她背后!”
众人定眼望去,却见桑柔背后郝然插着一支箭羽。
“桑柔!桑柔!”顾珏不知为何,声中有几分颤抖。
“带我走,不要让我死在他面前。”桑柔说出这样一句话,便昏厥过去。
顾珏将她一把抱起,飞身就要路边停着的马上跑去。
可眼前一道黑影暗压下来,他已被人挡了去路。
顾珩一张脸暗沉得可怕,说:“把她给我。”
顾珏迟疑一下,想起桑柔的话,说:“你快让开。”
顾珩一点耐心都无,直接上去抢人,可手还未触到他们,一道光芒直直向他斩来。
却见鹤枳手持银剑,攻向他。
顾珩眼中满是嗜血般的红,也不顾眼前是什么人,扬手用内力吸来一把剑,直接和鹤枳对打起来。
顾珏忙抱着人趁机离开。
顾珩看到,斥了狠厉,隔开鹤枳,追过去。
鹤枳不依不饶,阻挠他前行。顾珩疯了一般,剑法昭昭狠厉,直对名门,饶是鹤枳,在他这样的蛮力下,也有些不支。最后他隔挡住他一剑,说:“你想她死吗?顾珏带她去找仲清寒,你阻挠他作甚?”
顾珩动作一滞,鹤枳即刻夺了他的剑。
**
马背上,顾珏抱着桑柔,脸色紧绷。
桑柔已醒来,看着他,叫:“六爷……”
顾珏忙低头看她:“桑柔,你如何?你要撑住,很快就到仲清寒府邸了。”
桑柔笑:“看六爷这紧张的神情,怎么,你是愧疚吗?”
顾珏一愣:“你……什么意思?”
“用我预备逃离的路线,暗渡成仓送走了傅姝……六爷,我没说错吧。”
顾珏盯着她:“你知道?”
桑柔眨了眨眼,她已无力点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出现仲清寒府邸。其实,世上哪有那么蹊跷的事情,你恰好出现,恰好让我知道他们订婚的消息……不过,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你和傅姝的关系,只是觉得你目的不纯。”
“那你为什么还同意?”
桑柔说:“因为我得离开啊……”
今日大典,一个很重要,却始终不曾现身的人物,就是傅姝。她一直被安放在某处。
桑柔让顾珏帮忙制造混乱,以提供她趁乱离开的契机。
逃离,最难追踪的便是水路。几十艘商船,齐齐而下,虽终点一致,但中途荒山野林,可以随时逃走藏身。
名澄之前来找过她一次,说,齐王注意上她了,叫她不要参与这次大典。但她必须得来。
顾珏还没意会她那句要离开的话中的深层意思,忽然脖后一麻,眼见视线开始模糊。
“桑柔,你……”
马匹经过一巷口,有人出现,制住马匹往巷子中拽,桑柔被他们动作利落地接下马背,顾珏倒在上头。
转眼桑柔已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中……
……
是夜,太子府,书房,灯火通明。
“六王子的马进了长门巷便消失不见,而后不
知从何处冒出来几十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迅速混在一起,然后向四面八方离去。当时暗卫不足,无法一一跟踪,跟了其中十辆,但每辆马车到了目的地,都下来一个掩面的女子,与夫人衣着一致。进了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暗卫夜里进了府查看,却发现那些府邸中空无一人。去了六王子府中的人的那辆马车上只有昏厥的六王子。”
成持汇报完,看向窗头那孑然而立的身影,面色沉重。
顾珩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动。
“太子?”穆缜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会不会是六王子使计把人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顾珩这才缓缓转身,面上表情叫人分不清楚喜怒,只是看着让人偏生几分胆怯。
“守在顾珏府邸的暗卫都撤回来吧,其他地方加强搜查!”
“啊?”
“顾珏这次是被利用了,是她想离开了……”顾珩的声音有些哑,“顾珏想利用她对付我,就会明目张胆地用这张牌,不会藏起来。应该是她自己……她真是处心积虑。”
成持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房中一时四下无声。
***
桑柔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擦黑,房内明烛灯火亮敞。
她挣扎起身。
“你早是将死之身!”
外头传来沉炼的男声,她一惊,桑柔下床,叩拜:“罪民拜见齐王陛下!”
“起来吧!”顾懿转身看着伏身在地的女子,“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
桑柔起身,微微低着头,说:“多谢陛下的成全!”
最不想她和顾珩走到一起的,除了卓薇柔,怕就是齐王顾懿了。
今日这局,布局者,有她,有顾珩,有顾珏,更有顾懿。
利用商船,她根本逃不掉,因这本身就是顾珩和顾懿他们的圈套。
这场刺杀,刺客来路多重,有真有假,故而才平息得那么快。
顾珏的人,是为了制造混乱,让他劫得傅姝,同时利用她,吸引顾珩注意,好暗渡成仓将傅姝安排走。
顾珩的人,不过是配合顾珏和她演一场戏。若她按照原定路线讨,怕是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截住。正如此刻的傅姝,顾珏以为已经稳妥将她运离,其实最终还是落到了顾珩手中。
而齐王顾懿的人,最终的目的在她,还有卓薇柔,以及顾璋的余党。
她杀了卓敬,而顾懿却连卓薇柔也不放过。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他自己也同陷身于险境,这是卓薇柔再出点事,最容易摆脱干系。
梁国这个表面上的盟友,他已迫不及待要摆脱。卓敬的死,怕是早就查出来了,偏偏选在这样的日子宣布,而后紧接异常刺杀,无非就是昭告天下,分明是有人居心叵测,要挑拨齐国和梁国,于是乎,将自己的责任摆脱得干干净净。梁国必然不会就此罢休,齐国接下来不过是做一些表面功夫,等着梁国恼羞成怒与他们断交。
而明知识局,却甘愿走进,对桑柔来说,如同她对顾珏所说的,为了离开。
“呵!”顾懿笑,“成全?你怎么知道我把你带过来,不是要杀了你,而是成全你所愿?”
桑柔答:“章临之内,能在太子和六王子手下劫到人,除了陛下您再无他人。桑柔卑贱,本不该惊扰陛下。但实在别无他法。桑柔有幸,曾得太子垂帘,获得朝夕恩宠。桑柔本戴罪之身,实在不该再待在太子身边,辱没太子名声。若我要死,那我几早死了。我还能醒来,说明陛下并没有要杀罪民的意思。”
“傅柔……桑柔……”顾懿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菀彼桑柔,其下侯旬。于乎有哀,国步斯频1……名扬天下的傅柔公主,竟是你!你胆谋如斯,确实不枉此名!珩儿把你保护得很好。若不是你主动透露,孤竟然查不到你的身份。改名桑柔,是为了警戒自己,不枉国灭之耻。你接近珩儿,是为了复国吗?”
顾懿言语到了后面有些阴厉,桑柔倒是无惧,她说:“国亡之耻,怕是此生如何也忘不掉!只是一国之灭,岂是只因强敌压境?君王昏,臣纲乱,百姓弊,军骑乏,国之根本开始腐烂,如堤坝朽坏,便是岌岌可危!说不想复国是假,我亦是想回到那时家人和乐且湛的时光,但我力量单薄,从不曾肖想,凭借一己之力,复辟家国,更从未想利用太子达到这个目的。”
“你说了,孤便信了?”
“自然,陛下可以不相信桑柔,但是桑柔将死之身,只觉得浮生苦短,能苟且偷生多活一日已是不易,其他从未想过。桑柔如是想,便如是说,不敢隐瞒。”
“那你又想通过孤做什么?”
桑柔再次跪下:“桑柔自知命薄福浅,不想因一己之过,连累到他人。九王子……九王子的死,我难辞其咎,本该以死谢罪。可太子他对我尚有些执念,虽知陛下与太子感情深笃,但桑柔不想因为自己给你们关系添上哪怕一点污痕。陛下杀我
千次万次固然无错,但只怕来日,太子忆起桑柔时,会怨怼于陛下。故而两难之下,只有恳求陛下,助桑柔出城。桑柔之命,所活之日,不过寥寥,亦不劳陛下动手。桑柔只想寻个僻静处,了此残生,愿陛下成全!”
桑柔说完,伏地大拜。
顾懿看着她,久久无声。
“你很聪明,拿孤和珩儿的关系说事,拿捏准了孤的软肋。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敢杀你吗?纵使珩儿恨我又如何,君王之家,社稷为上,其次再论感情。珩儿对你花尽了心思,太重情,是君王之大忌。杀了你,可以绝后患。”
桑柔咬咬牙,额头冒汗,身体已快连跪都跪不住,她说:“陛下说得不错。陛下该是找过太医来诊过我的脉了吧。陛下本来想要赐给卓小姐的那一箭,不巧被我给承下了,若没错,箭还淬了毒。”
方中箭之时,她只觉背后一阵钝痛,而后整个背便麻木,一点知觉也无,现在,只觉自己体内有灼痛敢传来,好似一把火,势头越来越大,五脏六腑开始疼。
“我本时日无多,这下怕是死期迫睫。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顾懿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艰难忍耐却不禁发抖的身体,问:“桑柔,你恨吗?身为傅柔,你的身世从不由你做主,家破人亡,又颠沛流离;身为桑柔,你拖着个残败的身体,爱不得,生也不能。如今,还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这样智慧才情的人,举世难得几个,结果却如此凄凉。”
桑柔勉强直起身,摇了摇头,说:“如是因,如是果,如是报。。一路走来,从来不曾有人逼着我做什么,最终落得这样的结果,算不上好,但都是桑柔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人,更怨不得天。最遗憾的……是不能偿还太子的感情,他那样固执的人,日后一个人,该会很难过……”话到最后,喉中已不知觉哽咽。
顾懿深深地看了桑柔一眼,起身,说:“好,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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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择诗经大雅《桑柔》篇。
谢谢阿西吧吧的鲜花!
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