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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些不过是小聪明,桑柔自己心中颇为不屑,反倒变得好似自己在卖弄一般。可顾珩却有意让她于众人面前给他出谋划策,究其原因,其焉不详。
到了连庸,顾珩变得异常繁忙。淮安郡那边动作越来越多,白先翼威逼利诱,周边的几个小的郡县已纷纷被召降。
齐王派了顾琦领兵平叛,战火一下子烧灼起来。顾璋仍在北镜对敌蛮族,不见明显动作,仿若置身事外耘。
连庸郡守给顾珩另辟了一个安全清净的别院让他们住。
顾珩少有外出,待在书房内处理政事,各方信使、密探、暗卫、官员,频繁出入他。
桑柔的左手恢复得不错,能做一些简单的轻活,有时会在一旁伺候着。
顾珩所在汾庸城近日涌入流民甚多,后不得不关闭城门限制出入。
别院层层御卫,以防难民中混入敌方派来的刺客。太子在外,如今自然成了白先翼他们锁定的攻击目标。
一日桑柔正与华栖备着晚膳,便见众人护着顾珩匆匆回来。叶广泽浑身浴血,顾珩也是难得的模样狼狈,披身的长袍破损严重,上头如泼了血墨般,滴淌着血踝。
桑柔大惊,可见顾珩脸上除了有几分奔波的微白,不见伤痛之像。果华栖被吓得惊呼,慌忙放下筷子猛地冲到叶广泽面前,在他身前站定后,双手颤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硕大的泪珠颗颗晶莹霎时就那么一颗颗涌出,盈满脸颊,脸色苍白沉痛,好似受伤的是她。
叶广泽垂眸看着她,眸色深深,嘴唇动了动,说:“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停顿半晌,又生硬挤出两个字,“别哭。”
华栖却哭得更厉害,哽咽地说:“那么……那么多血!全都是别人的?”
叶广泽点头。
华栖却不相信:“可能你哪里受伤了,你自己也不知道呢?”
叶广泽看着她,没说话。
华栖手半抻着,而后如梦初醒,说:“去找凌波。凌波!对凌波,他会医!”拉着叶广泽,就往凌波的院子跑。
叶广泽却是难得没有反抗,任由她一手抹泪,一手抓握着满府邸跑。
他们的背影刚消失在视线中,下一刻,顾珩便解了身上的外袍,往地上一扔,外袍血迹斑斑,躺在地上,但他身上的深色中衣却洁净平整,只在袖口处有小小破损,一条血痕蜿蜒在他垂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桑柔已经上前来,拧着眉打量了下顾珩,问:“太子受伤了,我去找凌波拿药!”
说着转身就要跑,就被顾珩一手钳住衣领,步子才迈出一步,又被拽了回去,踉跄两步,撞入顾珩怀中。顾珩顺势将手搭在在了她肩上,将身体重量依靠到她身上,声音透露几分孱弱,说:“已经叫人去叫了。我受伤了,走不动,你扶我回去。”
桑柔咬牙抬了抬肩膀,丝毫撼动不了他高大身躯半分,含恨说:“太子不是手臂受伤了吗,为什么腿会走不到,需要人扶?”
顾珩说:“十指连心,四肢连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伤一处而痛全部。”
桑柔:“……”
顾珩的伤只是被利器轻划过手臂,并不严重,成持送来药箱,桑柔给他上药包扎。
顾珩身上脏污,便要沐浴。他手臂受了伤,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压榨桑柔,让她伺候沐浴。
桑柔恨恨地给他搓背,说:“太子,您别忘了,我也是个伤者。我肩上的伤比你要严重多了。你不觉得应该发挥点仁君仁士的博爱精神,给我放个假什么的吗?”
顾珩受伤的右手搭在浴桶外,下颔支在屈起的左手上,微微偏脸过来看她,说:“你不需要我的博爱……”
桑柔停下动作:“为什么?”
顾珩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答,闭上眼睛,继续方才趴着的姿势。
“你干活就好。”
桑柔:“……”
沐浴后,包扎好的伤处不小心又溅到了水。桑柔只得帮他重新包扎。
桑柔边熟练包扎,边问:“太子这是怎么受的伤?”
顾珩答:“去城西看那些安置的流民时,流民中果然安插了白先翼的人,人数还不少。今日本是微服出巡,没带那么多人手。”
桑柔微嗤:“太子也会做无备之行吗?”
顾珩笑叹:“嗯……又被你看穿了。”
桑柔说:“现在外头恐怕流言四起,太子身受重伤,生死不明了吧。”
顾珩点头。
“可是……”桑柔将纱布打了个结,抬头看他,“叶广泽在这儿,他其实很机警,您的瞒天过海,或许瞒不过他呢?为什么我觉得太子好似一点都不顾忌他。”肯定的语气。
顾珩捏了捏包扎处,将袖子放下,说:“你以为为何我五弟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桑柔皱眉,摇头。
“如你一早所说,
他在等时机。叶广泽是他手中猛将,重要力量。但他明知自己将在我南行之中起事却仍放心将他任由我带走,就不怕我半途将叶广泽给除了?”顾珩轻笑出声,自问自答,“他不怕。叶广泽战绩累累,是三军之首,众士所仰,我杀了他,必然引起军心向背。第二,他早算好了,我留不住叶广泽。阿琦镇不住势如猛虎的淮安军,待叛军逼近章临之时,父王一定会召叶广泽回去。”
桑柔醍醐灌顶,说:“而这就是他等的时机。绝佳的时机。”
顾珩颔首:“他放心将叶广泽放在我身边,其实是需要一个证人,天下人皆认可的证人,将来若我出了事,帮他证明是白先翼所为。”顾珩起身,目光投向窗外,眼中露出几分杀伐之意:“而我受伤,其实不是做给五弟看的,而是做给白先翼看的。给他们的士气添一把火,让战火烧得更旺一点。他们的失控,便是我们掌控的时机。”
中间更多的心机与布置,桑柔已无需多问,有些事情,虽然想不清楚,但她知道顾珩必然已经有了安排。
只是,当桑柔置身会云山叠翠的高峰之端,看着眼前峰石奇异,林木葱郁,脚下云雾缭绕,远处千峰林立。她愣了好半晌,迷糊,顾珩此行的安排为何意,怎么又突然有了兴致来带他们登高赏景?
且此行只有顾珩、桑柔、华栖、成持四人。
“太子,这是……”桑柔喘口气,跑上前,问。
只见顾珩面向崖外云海,目光紧凝,静默不语。
直到,天地尽头云层渐渐染上红黄光泽,愈发深浓,一轮红日从云下钻出,光芒曜灼。桑柔横手在眼前,挡了挡。一旁的顾珩却已转身。
她回身看去。
只见日光投在一处崖石上,石上莹莹发光,折射出三条光路,投在另一边的一处巨大光滑的岩石上,呈现出三点光斑。
下一刻,顾珩飞身而起,动作极快,手脚并用,按压在那三个光斑处,不过眨眼,他已落回地面,却是抱拳微低着头,喊道:“弟子顾珩,前来拜访。”
话音刚落,那巨石微微颤动,从中裂开一条缝隙,缓缓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条通道。
顾珩说了句:“走吧。”已先行走入。
桑柔目瞪口呆地拉着同样惊诧的华栖,跟在其后。
石门之后,却又是悬崖绝境,一条索桥在云雾中静悬,连接万丈之巅的两处峭壁。
顾珩看了眼桑柔,说:“怕不怕,不用我拉着你走吧。”
桑柔垂眸看下悬崖之下,深不见底,吞了吞口水,说:“害怕倒不是。但是我觉得,为了安全着想,大家还是相互扶持一下比较好。”
顾珩眼中泛笑,手掌摊开,朝她伸过去,桑柔盯着他的手掌顿了顿,脸上表情有些肃穆,迟疑好一会儿,才一步步走进,上前却一下紧抱住了他的手臂。
顾珩愣了下,哭笑不得地说:“桑柔,你要不要这么没骨气?”
桑柔说:“这索桥看起来好像也有些年岁了。我虽不恐高,但这么高,要是脚一哆嗦,踩偏了怎么办。要真是这样,到时别说骨气,连骨灰都不知道往哪儿找了。”说着又往后吩咐华栖,“小栖,你抓紧点成持,他功夫底子不错,到时候要掉下去,兴许还能带着你飞起来。”
顾珩、成持、华栖:“……”
最后,桑柔想象的那些场景自然没有发生,他们很快到了对面悬崖,而此处却是另一方境况。
飞檐翘宇,虹廊高架,青瓦白墙,殿楼鳞次。
高山之巅,竟有这一般仙境。
“哇,好美!”华栖在一旁低呼出声。
而眼前的大门此刻应声而开,笑闹声随洞开的门扉灌了出来。
“三师叔,三师叔!你回来啦!”
一群人皆着蓝衣,将顾珩团团围住。
常年不见表情变化的成持此一刻也微微绽出点笑容,迎向几个人,几下玩笑似的过招对打,而后相视一笑,相互问候。
有几人注意到杵在一旁一脸茫然的桑柔和华栖,走上前来,问:“你们是谁?”
“我……”
“女人!”桑柔还来不及回答,有一个人高呼,众人闻声皆停语顿住半刻,而后纷纷抛下顾珩和成持,往她们两人这边拥挤过来。
今日桑柔与华栖皆是按照顾珩的吩咐,做了男子打扮。但是那人勾眼尖的,竟一下子就给认了出来。
一群毛头小子如狼似虎般盯着他们两个,眼睛隐隐放绿光。
“她有耳洞!她是女人!”一人指着吓得躲到桑柔身后的华栖,兴奋地叫到,可下一刻,只听得他尖叫一声,已是被人撂倒在地。
那边成持手腕翻转,收住动作后,又走过去将他扶起。
那人委屈地揉着肩膀,说:“成持师兄,你干嘛打我……”
“你们一群臭小子,三师叔和师兄回来,不好好迎进来,将他们堵在门口干什么?”身后
一人声色厚沉,朗声斥道。
桑柔看过去,竟是一个鬓发霜白的老者,他一身青衫,面色润泽,目光矍铄,身背挺得笔直,年近古稀,却精神抖擞,不怒而威。
他话毕,便向顾珩走去,抱拳,说:“师兄。”
桑柔一口气没喘匀,猛咳出声。
“山川殊未已,行路方悠哉。”1
未已宫入处大门,朱红凋落的门上挂着一对楹联。
江湖中只存在传说中的未已宫竟真的存在,桑柔好不兴奋。
入了门,眼前是宽敞的白石板铺就的宽敞大道,两边百年古木亭亭如盖,大道尽头是一座巍峨殿堂,穆而不肃,威而不凌。
大殿里此刻整齐地站着好几排人,见到顾珩,纷纷行礼:“师叔!”
顾珩一身好武艺,在去燕国做质子之前,他在未已宫待了十一年,。他年少便入门,更是直接拜当时做掌门的敝砌老人门下,在未已宫中辈分颇高。
与众人寒暄之后,一个女子走上前来。
桑柔原以为未已宫中只有男子,所以方才那群小子看到华栖之后那显出那般惊喜的模样。可这时走过来的毕恭毕敬的女子,丹凤眼,鹅蛋脸,模样也煞是好看,只是表情生硬了点。
她对顾珩说:“师叔,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
顾珩点点头:“有劳。”
那女子似没想到他会回以这样温温润润的一句致谢,有那么一刻的怔愣,忙低下头,说:“这是青雪该做的。”
桑柔看着她面色恭敬无异,耳后却慢慢爬上红晕,心底了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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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自王勃《扶风昼届离京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