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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罢云散。
天稍露微光,山色莽莽,一轮月悬于山头。
一座石桥凌驾涛浪之上,百年如一日,不斥于天地风雨晴日,无动于身下惊涛怒浪,不转于日月轮转春秋更迭。
夜深人寂,唯涛浪滚涌。
桥头那边,山林阴翳处缓缓驶出一辆马车,蹄声脆耳,可马匹却在半桥上惊鸣一声,刹蹄而止踝。
车马微晃,车夫起身,怒骂道:“你怎么回事?不会骑马吗,怎么堵在桥中间?这黑天瞎火的,还一声不吭,装鬼呢?”
“怎么回事?”马车内,一低沉男声传出,慵懒平淡,清风携月般,生生在这幽翳沉郁的山间中晕开几分闲淡悠然耘。
那马夫刚要作答,不远处那人却一夹马肚,缓步走近。
明月清辉下,“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却有些不合宜地大。面容隐在帽檐下的暗影里,看不真切。
“他”出声:“我在这儿等了一夜一天,心想,若真的就此与公子错过,那便是命运使然。从此,我便……”
“你便如何?”车门被砰然踢开,车头出现一男子白衣无暇,眸深似潭,幽深沉凝,却又似涵卷了这天地的狂风怒雨,骇人不敢直视。
桑柔摘下斗笠,抱在身前,露出一张精绝面容,白冷若月光,脸上却无半分惧色,淡淡道:“公子想我如何呢?”
马夫目瞪口呆,竟是位绝色女子。
而顾珩只手负背,目光沉冽,望着她:“联合仲清寒将凌波药晕,连夜冒雨出逃,半途又弄倒仲清寒,不顾重伤,也要来找我。桑柔,你就那么不信我?”
桑柔刚想作答,喉头一阵痛痒,她捂口咳了几下,才哑着嗓,说:“那公子什么也不说一声,丢下我就走,又让桑柔如何安心?”说完又猛咳起来。
顾珩背在身后的五指握了又窝,说:“安心?你几次三番以死胁迫于我,让我对你许下承诺,难道我还要不顾朝政要事,留下来伺候你药食起居?”
他这话说得没错,桑柔自认理亏。
被绑架重伤虽是意外之事,但她也不是鲁莽只有一腔热血的人,为成束挡下的那一剑,确实是情况危急,不容多虑,但她也是算准了以对方的身高,攻击招数的方向,差不多会刺到自己的哪个位置,重伤在所难免,性命她却从来不会拿来玩笑。
之后与顾珩说的那些生死的话,多少有几分带着带你威胁的意味。
她隐隐有自信,顾珩不会想她死。于那种境况下,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提出自己的愿望,事半功倍。
而他也是如她所愿答应了,但他那样精明的人,她没想过自己能在他眼皮子低下瞒天过海。自己的伎俩被他看穿,也在意料之中。他现在该很生气,他望着自己的眼睛深得似要将自己吞噬一般。
桑柔说:“生死的事情,谁能料定,我从不敢抱侥幸心理。其实……”她顿了顿,皱了下眉,手覆上左肩,“其实,我当时亦是做了赴死的准备的。”
顾珩心头一紧,脚下微动,却又生生止住,冷哼一声:“那一剑没有结果你,但你这风雨兼程地赶路,怕也是要了你半条命。桑柔,你自己不知珍惜,就这样病死,若抱憾而终,怪得了谁?”
桑柔抬头看她,唇角扯动一下,满脸涩笑:“对啊,怪得了谁?我难过病痛,都是自己找的,从不怪谁……怪得了谁?又能怪谁……”说完肺中热气猛冲上喉,猛烈咳嗽出声来,这一咳,便是无止无休般,她咳得俯下了身,伏在马背上,黑马感知了主人不适痛苦般,竟呜咽哀叫出声来,马蹄践踏石面,不安地原地辗转。
那车夫一头雾水地听看着,这时只觉身后凉风顿起,头顶飞过一白影,漫天清辉下,飘逸若谪仙踏风下凡般,眨眼功夫即跃到前方那人马背上,将女子揽入怀中。
“桑柔,你最好将自己折腾死。看我还会不会救你父母。”男子恶狠狠地说着,径自打马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留下马车夫仍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身外,山月渐薄,江浪尤腾,马蹄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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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柔咳了一路,顾珩虚揽着她,手下扬鞭拍马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蹄飞驰。
桑柔咽了一下,轻声说:“你轻点,小黑他它托了我一路,都没吃饱。”
顾珩声音冰冷:“你给我闭嘴!”
桑柔乖乖地闭了会儿嘴,又说:“太子……你轻点,好我就这就闭嘴。”
顾珩目光极冷地瞥了她一眼,终还是停下挥鞭的动作。
桑柔想说谢谢,只蹦出半个音节,又生生吞下。
天色已清朗。山道上,清早的山道,只有他们两人一马的闹响。
桑柔本僵直的身体开始有些摇晃,顾珩双手环在她两侧,防止她坠落。
“你可以靠着我。”许久,他在头顶淡淡道。
桑柔笑着说:“可以吗?事后,太子不
会找我负责吧?”
顾珩却完全不理会她的玩笑,说:“不会。”
桑柔又笑:“太子真君子!”却始终没有靠下去。
顾珩却不知怎得没了往日的耐性淡薄,而是横手一压,径直将桑柔压入他怀中。
桑柔身上还穿着蓑衣,硌得厉害,顾珩便伸手将它解了。桑柔一急,慌忙阻止,却已来不及。
“桑柔!”顾珩百年难得气急败坏的一声怒吼就这样贡献给了自己,且无人作证,桑柔深表遗憾。
只是她此刻竟还有心思想着这个,顾珩却是满脸怒不可遏,呵停了马。
桑柔的半个肩头,此时已血染殷红如浸血泊。
“你真不要命了吗?”
有些事情,如果不揭开,便可以假装不存在一般,咬咬牙,便可以再忍忍。但一旦被挑明了,一切都被放大,再难忽视。
这一路策马狂奔,她心心念念着要找到顾珩,打听行踪,猜测他会走的路线,分辨他留下的似是而非的各种真假讯息,再马不停蹄地直追,身上的伤便被她淡忘了般,竟不觉得痛。
此时,被顾珩一揭开,伤口便真得抽丝拉扯般生出无限痛楚,再难忍受。
桑柔疲乏至极,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又伸出右手掩在眼睛上。耳朵贴近他的胸口,隐隐可听到规律心跳蓬勃有力,这样恍恍惚惚生出各种不真实的熟悉感。
她说:“太子,给我点面子,我待会儿我可能会晕过去。你不要与别人说,事后也不能那这件事来取笑我。”他没说话,她就直接替他回答,“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太子一言九鼎,不言也九鼎,我信你。”
说完,眼上的手一滑,昏了过去,恰如其时地证实了自己的话。
***
芙蓉阁,海棠罗帐,金兽点香檀,满室氤氲。
洞开的窗子探入几枝海棠花枝,华衣锦服的女子半倚在窗棂上,素手轻挑,拨弄着那鲜嫩花瓣。
房内地上,还跪着另一名女子。
“搞砸了?”窗边的女子懒懒出声。
地上的女子叩头伏在地上,说:“奴婢无能。”
傅姝站起身,叹了口气,说:“也罢。让你去办这件事,能办成最好,不能办成,也在意料之中。阿柔若是你三两下能拿下的人,父王也不会将云蜀飞骑的掌令交到她手里了。只不过……”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狠戾,“你又私下做了什么?”
竹桃背上一凛。
“几年前,你换了我给你的药,在给阿柔的药膳里动了手脚,我不说,是因为事故已经造成,说了也无用,阿柔出宫,我出嫁,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知所谓!还想再杀她一次?”
竹桃身体僵直,伏在地上久久不敢动。
“你能活着回来,那你可知,你身后死了多少死士。顾珩现在要杀你,你以为现在躲进王府就太平了?除非你死了。”
“夫人,您一定要救奴婢啊!”竹桃跪爬着到傅姝脚边,声声求饶。
傅姝低头看着她,眉目清冷:“救你?”她冷哼,“你别忘了,跟我血肉相亲的是阿柔,不是你!”
竹桃身如抖筛。
那边傅姝眯着眼,想着什么,自言自语道:“原先五爷说他曾试探过顾珩,好似顾珩对阿柔并无特殊情谊,那么他留她,便多数是为了云蜀飞骑。但如今见顾珩追杀你的仗势……”她眉头一勾,冷笑,“看来也不尽然……”